[漂流的老桑] 架桑漂流

时间:2019-02-21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丁威,十二届新概念作文大赛C组一等奖。喜欢安静看书晒太阳的日子。志向颇高,天分不足。矛盾、敏感、脆弱、失眠、瞎琢磨构成生活的全部。      河岸上常年开着不败的奇异的花,如一盏小的灯塔,举出一颗红心般的花朵,河中心又常年泊着一只不靠岸的船,这河里的水腥臭异常,总有大大小小的鱼苗翻了惨白的肚皮漂上来,河岸边杂生的水草变得黑暗而丑陋。而到了傍晚,放生鱼苗的老桑总是带着酒醉微醺的表情坐在岸边,大大地张开奇臭无比的嘴骂骂咧咧,而后开始唱那首只有自己才可以听懂的歌:哑姑哑姑你别走,陪我老桑喝碗酒。而后便在沉沉的醉意里轰然倒在河岸边鼾声四起。夜晚河岸上起了浓重的雾障,雾障摩擦拥挤着扑踏踏地沉落,老桑在雾障的沉落中做着别人不知道的梦,喃喃自语。
  老桑其实是个光棍,无依无靠。他的身世之谜至今仍笼罩在草木庙村庄的每一个人的头顶上空,像一只永不休憩的鸟。广富老太爷总是说起这段往事:老桑是沿河被一张荷叶卷住漂来的,那夜大家都忙于救火,谁都往河岸跑,可谁都没看见老桑被荷叶包裹住沿河漂来,我看见的那张荷叶是有生之年看过的最大的一张,它铺开足以抵上两张凉席,老桑就是那样被忽忽悠悠地漂来。广富老太爷的叙述并没有使谜被破解开,反而使它笼罩上了一层传奇般的神秘光晕。
  老桑其实是个好人,年轻时老桑是个健壮的汉子,只是长的奇丑,秃了半边的脑袋,那是小时候长脓包无钱医治落下的,眉像是被人用一把狠劲抹去了,只有稀疏的仿佛茸毛般的几根,两只眼睛一大一小,仿佛是错长在了一起,鼻子大而塌,像是被人一拳砸在脸上,一张厚嘴唇的大嘴,脸上布满了雀斑,身材矮小而粗壮,活像个诈尸。老桑以助人为乐趣,不管哪家有事,老桑总愿意跑去帮上一把,干起活来也肯下狠劲,仿佛干的是自家的活计,这在草木庙村庄传为一段佳话。干完活后老桑总是乐呵呵地回家,从不肯喝别人一口水吃别人一口饭。乡里乡亲,这点活谁也都能帮你干,谁也都乐意干,不敢见外。老桑干完活后总会丢下这句话。乡亲们再推让,老桑就说:乡亲们,你们对老桑的恩情,老桑不能忘,是谁养了俺的命,老桑俺全都搁在心里。
  老桑在草木庙村庄的种种时常被提及,他的丑陋、他的好心肠、他的身世之谜、他的命运之途。这些凝聚在老桑身上闪烁在草木庙村庄的历史中异常夺目。许多年后我以一个草木庙村庄的子孙的身份试图回溯到历史的前方,跟随老桑的脚印探索他的足迹所踏过的土地,那些脚印都异常美丽地昭示着老桑的故事的迷人色彩。
  我的耳畔总是响起广富老太爷的那段话,舒缓的叙述节奏,给老桑的故事莫名地增加了引力,在纷扰的聒噪声中老桑的故事越发显得扑朔迷离。我站在历史的另一端探头张望,老桑生命的年轮走到了青年,浑厚的声音似乎迎风便可嗅到。
  青春期的老桑变得寡言少语,姑娘们感激着老桑的热情帮忙却不置一词,那种异常的丑陋在人群里拉起一张无形的网,使老桑陷入空怅之中。老桑面对姑娘们总是绷紧了干燥的脸窘迫地笑,姑娘们也只是当作视而不见。这在老桑心里荡起了起伏的波涛,青春期的老桑已经老的像一段枯木,老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每天只是辛勤地干活,早出晚归地将自己消融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秋风拂过草木庙村庄的天空时,大地上闪耀着金黄的成熟的色彩,你看见草木庙村庄人的脸上的喜悦,像漾在心底的一圈圈的美丽波纹逐渐扩大,你还闻到草木庙村庄人的脊背上发散出迷人的汗水掺杂的稻香,你还听见草木庙村庄人的一声声豪迈地呐喊着运粮的号子,你透过历史不可能不看见草木庙村庄的老桑恋爱了。
  老桑在收获的季节里越发地忙碌,他先是拼命地收完自己的稻子,继而投入到别人的收粮浪潮中,他先投入的是秋兰家的收获劳作中,秋兰家就她们父女两人,父亲因为收获季节的到来而过度劳累病重致使卧床不起,老桑挥舞着镰刀,粗壮的手臂在稻子前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一捆捆的稻子在倒伏声中颤动着,镰刀上就扬起醇厚的稻香,这种气味似乎都可以融进草木庙村庄人的骨髓里,饱满的稻子像鼓胀的船帆行进在草木庙村庄的田野里,一张金黄的帐幔铺展在草木庙村庄的大地上与天上的金色阳光遥相呼应。草木庙村庄勤劳的人们挥洒着收获的激情,稻香起伏在草木庙村庄延绵流长,草木庙村庄人对粮食有着与生俱来的嗅觉,粮食就是生命,没有什么比粮食更让人亲近。
  老桑哥,歇歇吧。秋兰端着一碗水站在老桑身后,哦,老桑放下手中挥舞的镰刀擦去额头的汗水,碗里满满地漂了夕阳的光晕,瑟瑟地动人,秋兰浑身散着醉人的幽香,老桑的眼睛不知该望向何方,老桑哥,到田埂边歇歇脚。秋兰的声音丝丝入扣地涌进老桑耳中麻醉了老桑的头皮。不……不忙,快些干完我再去帮别人家。老桑吞吞吐吐地红了脸膛,老桑端碗的手不住地抖动起来,秋兰看见了低头捂住嘴隐隐地笑,两个青春的肩膀颤颤跳,老桑将喝尽水的碗递过去,憨憨地笑,秋兰身上的幽香越发浓郁,你透过历史一定能看见这一幕,为老桑暗淡的人生吹起几缕游丝般的春风。
  那以后,老桑每每辗转反侧,秋兰的一举一动浮雕般凸显在老桑脑海里,秋兰的青春的面庞摄人魂魄,秋天的草木庙村庄的种种迷人之处似乎皆来自秋兰,草木庙村庄的历史会铭记这一年,这是草木庙历史上最大的丰收年,这一年五谷丰登,百姓康乐。老桑的故事在这一年被推向高潮。
  秋兰,有粮食要晒吗?秋兰,有地要锄吗?秋兰,要播种吗?老桑的帮忙让秋兰家的窘境有所好转,而秋兰父亲的病却日日地加重。这年秋末,伍家铺的咸丰酒馆的老板王和贵将一摞大洋放在秋兰父亲的床头,过几日选个黄道吉日把秋兰嫁过去,你也好有钱治病,王和贵朝着床榻上的秋兰爹说道,秋兰爹一把将大洋扔出门外,我死也不会卖女儿,呜咽一声老泪纵横。这是你女儿的主意,她自愿,说完王和贵骑着毛驴扬长而去。
  那天的锣鼓唢呐哭泣着在草木庙村庄的上空沸反盈天,秋兰骑在王和贵的那头瘦毛驴上沉默地踏上出嫁的路,嫁给王和贵的那个傻瓜儿子,那是秋兰人生的不归路,那天的道路暗淡地透出灰扑扑的气息。老桑隔着眼前迷茫的天地泪水满目地望着远去的秋兰,渐渐缥缈虚无的锣鼓唢呐声在天地间袅成一曲断肠的哀歌,老桑的丑陋的面庞在那一刻骤然苍老,那一天草木庙村庄的一切都显得黯然无光。多少年后的今天回想起老桑那天身心俱疲的模样都令人神伤。
  老桑的头发被风吹成鸟窝状,老桑的腮在一夜间拥满了浓密的胡须。你们谁能想象老桑的悲戚?秋兰的离去让老桑心里的草木庙村庄的冬天变得异常凄冷,天上下了草木庙村庄历史上最大的一场风雪,一切都在风雪中簌簌地战栗,老桑的冬天多久才能过去?谁能告诉历史另一端的我春天能带来希望?老桑的落寞使这个冬天的风雪满满地下了整整一周,草木庙村庄的人们都缩着脑袋望着天,这个冬天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春天的到来似乎真的昭示着新生的希望,草木庙村庄的阴霾终于过去,沉寂一冬的老桑似乎也从悲伤中复苏,老桑健壮的臂膀仍旧不知疲倦地忙碌着,也或许老桑是想以这样的疲惫来消解心里的痛楚。我从历史的另一端清楚地看到了老桑的整个的悲伤和新到来的春天的厄运。秋兰在十月怀胎后难产而死。老桑那天喝醉了在河岸边哭了一整夜,哭泣声忧幽凄伤令人心碎,一个丑男人的哭泣为草木庙村庄带来了厄运和他的灵魂的毁灭。
  这年夏天从外地逃荒来一位哑巴,草木庙村庄的人都喊她哑姑。哑姑让老桑从悠长的悲伤中解脱,而历史的掌纹又让老桑踏入另一重更深重的灾难之中,老桑和哑姑在村人的撮合下成了家,老桑生活的春天也从夏天中走来,一年之后,哑姑怀上了老桑的孩子,老桑的命运似乎出现了转机,我在历史的另一端也为老桑的悲苦的终结感到莫大的欣喜。 老桑的孩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我想透过历史的雾霭看看老桑的孩子,可是,历史却走向了另一侧,我没有看到,这也许就是老桑的宿命。
  老桑那天到集市上去为哑姑买孕期的补品,哑姑在孕期也不肯闲着,老桑临走时嘱咐哑姑安安稳稳地在家待着,自己去集市上买些东西很快就回来,哑姑却鬼使神差地挺着大肚子,挎了竹篮到河边去割草,河岸边长满了浓稠而嫩香的草,很远就可以嗅到青青的香味,后来人们都纷纷猜测哑姑是被那些草的香味迷惑了,才有了那次的悲剧。哑姑割了一大竹篮的草,而后哑姑走向河边洗手,哑姑看见河中央有一双迷人的眼睛散着神秘的光芒,哑姑的心仿佛被摄入河中,哑姑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河中,河水很快淹没了哑姑,哑姑就那么被永久地留在水中,老桑最终的希望完全化为泡影。我在历史的长河中深深地悼念哑姑和那个从未来过这个世界的老桑的孩子。
  老桑的生命之树就这样枯萎了,一夜间落尽了刚刚繁茂的树叶,老桑破败成一段朽腐的枯木,老桑的一切从那一刻起开始在草木庙村庄灰飞烟灭,历史另一端的我像历尽了老桑所有的悲苦般疼痛。
  后来,老桑用多年积攒下的钱买了一只船停泊在河中――永不靠岸。老桑说哑姑和孩子都还在我身边,他们还会上岸来,等他们想我老桑了他们会爬上船隔着河望见我,她们不会丢弃老桑的。老桑每天酒醉后都会坐在河岸边等他的哑姑和他的孩子,她们都会回来,我怕她们看不到我。
  草木庙村庄的宿命终于还是要来的,那天夜里草木庙村庄下了百年不遇的倾盆大雨,老桑醉酒后躺在河岸边,在雨中他疯狂地叫喊哑姑、哑姑哑姑、哑姑,草木庙村庄只有老桑无助的喊声,融进哭泣的雨水里,雨越下越大,雨水终于灌满了河,河水漫流了整个草木庙村庄,冲走了老桑和老桑的那条船,漂流来的老桑又被河水漂流走了,或许那条船带走了老桑此生的幸福与苦楚,也或许那条船上会有哑姑和老桑的孩子。草木庙村庄遭受了历史上最大的一场灾难,老桑带走了他在草木庙村庄留下的所有痕迹。
  漂流的老桑将一去不复返。

标签: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