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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生育善的世界观】无善无恶心 世界观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李敬泽生于天津,毕业于北京大学。文学批评家。现任《人民文学》副主编。20世纪90年代开始从事文学批评写作,侧重分析当下文学现象、推介文学新人,获首届中华文学基金会“冯牧文学奖?青年批评家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文学评论家奖”。 著有文集《颜色的名字》《集体作业--实验文学的理论与实践》(合著)、《通往故乡的道路》,另有散文集《看来看去或秘密交流》《凝固的黄河》,评论集《纸现场》等。
  
  1、育善的文章里,时有善好的细节。
  比如,他写到家乡苗沟之人好戏:“有一回,前院里婆倒下头了,她儿子我大大却抄起板胡,唱一段《诸葛亮吊孝》,这才安排老人的后事”。
  又如,儿时他家与邻家不睦,偏邻家的石榴伸过院墙来,这石榴便成了孩子眼前晃来晃去的禁果,禁果是终究要被偷尝的――
  “‘好吃吧,娃!’我掰开石榴刚要往嘴里送塞,身后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把我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是邻家的男主人,那汉子说:“娃呀,我不会给人说的。”说完转走了。
  后来,果然不说。
  前者是民间的风致,便是事死,也有一种磊落佻达。
  后者是民间的深厚,便是为敌,也有一份人情温润。
  2、李育善是儒生。
  儒生是这样一种人:读书,明理,做事,写文章,最要紧的是明理和做事,他知道何为善好之理,身体力行,行有余力,则为文。
  儒生的文章通常诚恳、笃厚,他通常是从“信”起,以“信”终,在儒生看来,天地间有些事是不可怀疑的,写文章也不过是为了体认他之所信。
  所以,儒生不是现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知识分子”的文章大抵是以不信起,以不信而不了了之。
  这里边的得失说来话长。比如我,算是知识分子,但对以不信为能事现在也多少有点不信了――人世间总是有些事值得珍视,人生之有意思其实大抵还是因为“信”。
  比如,育善是牢固地相信一个完善的伦理世界的,父慈子孝,亲情乡情。他永远不会在文章中怀疑和非议他的长辈和师尊,推而广之,他对世间事常怀感恩之心。
  感恩――这是现代都市生活中近于绝灭的品质。我们可能确实不再感到活于世间,众人于我有恩,我们倒是觉得世人皆欠着我什么。
  不知感恩,所以不能近情,也不能体物,这样的文章如今滔滔者天下皆是,以世人为论敌,以他人为地狱,虽辩才逞智,但终究是不诚恳、不笃厚、不可信。
  而育善的文章可信,这是最大的好处。
  3、育善最好的文章是写他的故乡――商洛一带。
  故乡的山、水、树,故乡的风土和人事。――这些育善不写,别人不会知道,育善一篇一篇写了,别人都知道了。
  知道了很重要吗?
  是的,我认为重要。我因此而对育善有一点嫉妒。
  因为,这是如我这样的人所不能写的,我无根。这个时代正大规模地生产着无根之人,在内心深处我并不认为某个地方是我的故乡,当然,老实说,这并没有使我感到生命有所缺憾,真正的问题是,我的直接和间接经验大抵是普遍的和零散的,说得夸张一点是全球性的,我怀疑,到了80年代出生的这一代,他们的所知就更是普遍和零散和全球和不能辨认来处。
  也就是说,没有什么是我的,有的只是我们的,而这个“我们”无限蔓延,无章法、无边界,也就不能构成有效的认同。
  于是,像育善这样安稳地写着:这是我的,因为我属于一个如此有限的“我们”:陕西―商洛―丹凤-棣花-苗沟,现在,关于这个地方和人群,我有完整和秘密的知识需要讲述和传授――这样的写作我认为是幸福的。
  4、我希望育善多写他的故乡。人的胸怀、眼界固然是越宽越好,人的文章不妨窄,不妨有限。
  一件事很少被注意:人类生活中的“地方性知识”正遭遗忘。以笔记、方志为标记的文章传统在中国人的书写活动中近于泯灭。一个现代文人,大概是没有了整理乡邦文献、记录桑梓掌故的志向。
  当然,仍有很多人在咏唱故乡,老散文中多,“新散文”中也很多。老散文倒也罢了,每看到“新散文”咏唱故乡我就忍不住头疼,那是在作诗,是过度的缘饰和浪漫,是形而上学猖獗,对作者来说,故乡仅仅在纸上、在语言。
  在古代,故乡并非浪漫主义的想象对象,它是绝对实在的生活世界,是人要生于斯、长于斯,最后葬于斯的地方。现在的问题是,中国人只要读过几本书,就学会了浪漫主义的怀乡,哪怕他实际上没在巴黎、纽约或上海,他只不过就在离乡几十里的县城,他行文的调子也很像他在天涯海角,眼泪汪汪。
  这种怀乡病是现代精神的基本配置,似乎是对故乡爱得不行了,其实是真把自己当外人了。
  这事且不去说它。就育善来讲,我以为他在骨子里仍是乡村儒生,这一类人在古时是就是曾国藩――读曾氏家家书,我常常觉得他若活在现代,就是一个大队支书或会计――在现代,他们也未必就真的失去了他们曾经具有的巨大能量,他们可能退守到偏僻的“地方性知识”的堡垒中去,但他们脚下有根,他们坚定,极不坚定的时世可能最终要仰仗坚定的人们。
  ――话扯远了。只说文章,那么,我相信,育善会更深入、更耐心、更坚定地书写他的故乡。他会把苗沟作为世界地图的中心,在这幅图的景象应是:苗沟―棣花―丹凤―商洛―陕西―中国以至世界。
  因为他真的认为世界应该这样展开,世界的意义就在于此。
  ――这样想世界的人,必有力量。
  5、育善的老乡平凹先生写过《商州笔记》,后来又写了《秦腔》。
  写《秦腔》时,平凹先生是有麦秀黍离之感,梁园虽好,不可久居,故乡似不再是安身立命之地。
  平凹先生其实亦是一乡村秀才,他也是从他那个村子里开始看世界的,他的力量和诡魅风流尽在于此。
  偶读《胡适自述》,觉得这大概是现代中国文人的一个根本分殊之处,胡老先生是从纽约掉过头来看中国的,他不知道山沟沟里也能出“主义”。
  贾也好、胡也好,毕竟文名太大,不可作为通例。所以,对我来说,育善的文章就成了理解中国的一个小的、但更具普适性的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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