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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土》_厚土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自由的天空      一代人,是一个时代的影子,我的影子重叠着,有我无数的兄弟姐妹。   掀开第一页的影子,我无数的兄弟姐妹于是说:我是吃苕长大的。一日三餐苕,早餐干苕,午餐水苕,晚餐水煮干苕片。我们长身体的时侯,我们有苕。厚土,我感谢你,你为我们提供了苕,我们得以成长。当我们想学习的时候,开门办学,我们插稻子,栽油菜,掏花生。当我们想生儿子的时候,我们实行计划生育。当我们想工作的时候,我们下岗。我蹲在厚土之上,仰望自由的天空,我想着看到将来。过去的影子在时空里舞动着,影子很艰难地颤抖,我合上了影子。
  我揉了揉眼睛,抬头再次仰望天空,天空不再蓝,我儿时的天空不见了,阳光不再温暖,照在我身上,满身是灰,抖也抖不掉。五太婆说:伢,把衣裳换下来洗一下。天有啥好看的,象我一样,得了白内障。我脱下上衣,扔给五太婆,我依旧望天,儿时的天上有鹰,鹰在天上盘旋,小鸡便在地上惊恐着四处逃窜。有麻雀,成群的麻雀叫喳喳地飞来飞去,你拿弹弓也赶不走它。有乌鸦,有燕子,还有朵朵白云。如今我,为访白云闲坐久。我知道天上有狗,天狗可以吃月。天狗,鹰,麻雀,燕子,还有朵朵白云,都叫你吃了么?我沮丧地来到五太婆门前的大河,纵身跳进河里,我想洗去身上的龌龊。当我上岸的时候,我成绿人了。阳光一照,我身上彩绘了,我惊诧于大自然的神工。五太婆大骇,伢,你找死么?今年农历五月十八,西塞山桃花庵尼姑放生,乌龟,黄鳝,泥鳅,脚鱼都叫河水毒死了,那罪该万死的振华化工厂不断地向河里排放毒水,人吃了河水要得癌症的。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庆幸我的再生。
  我没死,我庆幸。是不是五太公佑我,我决定去五太婆屋后的后山去看五太公,五太公躺在后山南边向阳的桔园里,那片厚土成就了五太公的桔园,儿时的我有一半时间是在那里度过的,闻桔花的香,尝桔子的甜。在桔林嬉戏打闹,追逐着童年的快乐。二年前,我也去过桔林,桔树还是那桔树,只是结的桔子非彼桔子,不用锤子那桔子是剥不开皮的。我戏着对五太婆说:桔树变种了,结核桃了。五太婆应道:都是水泥厂惹的祸。我再次走进桔园的时候,我惊呆了,桔树都枯了,变成了水泥雕塑。五太公墓碑上雕刻的:抚琴看鹤去,枕石待云归。这几个字也模糊不清了。
  吃完中饭,我躺在五太婆的竹床休息。伢,快起来去收衣裳,下阵头雨了。五太婆接过我递给她的衣裳惊诧地叫道:伢,天咯血了,把你衬衣都染红了。她把手搭在额头,疑惑地望着天空,她看见太阳还在天上。
  
  沃土的庄稼
  
   农民的子女是沃土的庄稼。他们象热爱自己的子女一样热爱自己脚下的沃土,他们不是诗人,不会说:土地,啊,我的母亲。但他们喜欢用庄稼来为自己的子女起名字,如:王家生了儿子叫稻子,高家的幺女叫高梁,占家的儿子又白又胖叫萝卜,王家的女儿叫麦子,湾里的细伢一出来就是一溜的庄稼,这份对沃土的爱,显得庄重而又独特。玉米便是他们其中之一。
  玉米的父亲叫玉榴,其实玉榴就是玉米,我们这里的土话叫玉榴。我不知道玉榴的榴是不是这么写,我是套用了石榴的榴字,但好在他姓石,想必是不会怪我的。我们是这样称呼他爷儿俩的,叫他父为老玉榴,叫他为嫩玉榴,有时连嫩字也省掉了,他爷儿俩也声叫声应。
  玉榴生于一九六0年冬,他家很穷,住在生产队的牛棚里,家里穷得常常揭不开锅盖。这不能怪老玉榴,老玉榴可是种田的好把式,要怪也只能怪天灾人祸。玉榴娘快要生下他的时候,家里的干苕滕叶也煮着吃完了,玉榴娘有两天没吃东西,无力气生下他。老玉榴不知在那里弄来了二根玉榴棒,放在火上烤,烤得焦黄焦黄的,便倒上一碗开水对玉榴娘说:吃吧。玉榴娘叫完一根玉榴棒,就生下了他。娘便对老玉榴说:伢他父,给伢起个名字吧。老玉榴应道:就叫玉米吧。做娘的有些不愿意,老玉榴说:玉榴的儿不是玉米还能是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去打洞。做娘的拿起了另一根焦黄的玉榴棒,深深地放在嘴边吮了一口香气,说:玉米就玉米吧。
  一开春,老玉榴便开荒了许多小块地,全部种上了玉榴。玉榴苗长到一尺多高的时候,镇上来了干部说是要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将玉榴苗给铲了。老玉榴哭道:这是我的伢,这不是要我的命么?说完真气绝身亡。玉榴长到十五岁的时候,他娘也死了,玉榴成了生产队的劳动力。当然,象挑粪、挑谷草头等重体力活,湾里的大人是不会让玉榴干的。十五岁的玉榴总是提着一篮子的玉米、花生、黄豆等种子跟在大人的屁股后头播种子。玉榴学会了全部农活,也成了种田地的好把式。
  玉榴二十多岁的时候,分田到户了,玉榴将三亩八分地全都种了玉米,有春玉米,夏玉米,秋玉米,玉榴将嫩玉米棒搬下来驭到镇上和城里去卖,冬闲玉榴驭着炸米机在镇上方园十里走访串户爆玉米花儿,玉榴第一个在全湾盖起了三明暗六火砖房。每年腊月二十四过小年的那天一大早,湾里将准时响起春雷般的声音,湾里细伢便一齐拥进玉榴的新宅,去分得一包爆玉米花,细伢们的小年便色香味俱全了。大年初一,细伢便又一齐拥到玉榴家给玉榴拜年,玉榴边摸细伢的头边说:新年好,快快长,长大读书戴顶子(做官)。戴不戴顶子细伢们可不管,但一包爆玉米花是少不了的,细伢们的快乐不是戴顶子,而是爆玉米花啊。
  玉榴很活泛,懂得懒种田勤换种的道理,他在农技站弄了好玉米种,一棵玉米禾能结四根棒子,每个棒子尺把长,甜得象甘蔗。玉榴拿到城上去卖,一块钱一根棒子,还抢不到手,城上有个摆摊的姑娘很有心计,要玉榴给她专供,签合同的时候,玉榴笑着说:把我也卖给你吧。姑娘也笑着回了一句:怕我买不起哟。一来二往,那姑娘就做了玉榴的老婆。跟玉榴生二男一女,一男名绿豆,一男名黄瓜,一女名荞麦。现在玉榴的子女都长大成人了,大儿子在城里子承父业,卖玉米棒,又兼营绿豆汤。二儿子在镇上贩菜卖,主营干菜,兼营鲜菜。女儿荞麦是大四学生,做了该校了学生会主席,读书戴顶子,怕只有指望她了。
  老了的玉榴还是没有闲着,干他的老本行,种玉米炸爆玉米花,只是再没走村串户了。湾里的细伢们照例得到他的二包玉米花,只是,玉榴说:新年好,快快长,长大读书戴顶子哟。这哟字拖得很长,因为玉榴缺了二个牙齿。有事没事的时候,湾里的老人也喜欢到玉榴家里座座,玉榴用玉米花就绿茶侍候着。
  
  爷爷与厚土
  
  爷爷是沃土的画家,沃土是爷爷的画布,庄稼是爷爷的油彩,梨耙锄锹则是爷爷的画笔,春天那金金黄黄的油菜花,夏天那金灿灿的稻浪,秋天那挂在枝头上的累累硕果,冬天那嫩绿的白菜,则是爷爷的作品。
  爷爷给沃土以生机,沃土给爷爷以生命。
  爷爷是为沃土而活的。春风是为花儿活的;天空是为雄鹰而活的;战场是为英雄而活的;杨柳是为情人而活的;生活是为人民而活的。他们活出了色彩;活出了自由;活出了勇敢;活出了爱情;活出了如意。我的爷爷是为沃土而活的,活出了耕耘者的知足。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爷爷和湾里一条叫苦瓜的水牯牛不知疲倦的重复劳作,如果爷爷是为沃土而活的,苦瓜则是为爷爷而活的,他们是一根滕上的两个苦瓜。苦瓜性烈,为了爱情,苦瓜与上屯、曹家湾、徐家湾、石家老湾、石家新湾、余家湾、王家湾、张家湾等邻湾的数十头牯牛格斗,苦瓜是战无不胜。只是一次与上屯湾的一条牯牛激战四小时,渐渐处于上峰的苦瓜被爷爷一拳打倒了,苦瓜才息事宁人,跟爷爷回到湾里,从此苦瓜望爷爷而生畏。苦瓜喜斗,但不失为一条好牛,苦瓜一天能耕5亩水田、八亩地,深得爷爷的宠爱,每当劳累一天的苦瓜下驾,爷爷都要割50斤青草喂它,再苦再累的爷爷从没间断过。一九七四年七月十五日,苦瓜叫镇上来湾里蹲点的妇联主任给骟了。那时,爷爷是生产队(一般一个湾是一个生产队)的主劳动力,因“双抢”,爷爷累病了,住进了镇上的卫生院,苦瓜就没有人管得了,恰巧邻湾有一条发情的母牛从苦瓜耕田的田埂路过,正在田中央的打草滚的苦瓜拖着草滚狂奔,扑向母牛,将草滚上的社员弄伤不说,也将妇联主任撞伤了,盛怒的妇联主任指示队长要骟苦瓜,队长不愿意,当然也知道我爷爷也不愿意,说这要与我爷爷商量,在爷爷与队长正在赶回湾的路上,妇联主任叫来了镇上兽医站的员工将苦瓜骟了。
  我是第一次见牛流泪的,我听见牛的眼泪掉在地“啪哒”的声音。苦瓜见到我爷爷,苦瓜哭了,苦瓜与爷爷都泪流满面。出离愤怒的爷爷伸手一把将妇联主任抓起来提到牛的跟前说:“跪下。你咋不把你的老公骟了?”“不是看你是个母的,我一冲担(用于挑稻禾的肩担,两头装尖铁,我们这里把它叫冲担)挑死你。”爷爷抢过队长的冲挑一把折成二截,往地上一戳,“滚,再看见你踏进我湾半步,我就打断你的腿。”苦瓜看见了爷爷的愤怒,苦瓜只是无声的流泪。爷爷也没能挽救苦瓜的命,苦瓜忧郁而死。死了的苦瓜被爷爷丧在它出事的田头,从此那块田成为高产田。
  二00一年,市里一位主要领导看中了那块田,说是要办高科技农业示范园,爷爷不懂高科技农业,但爷爷还是默默地接受了,一个女企业家来了,按每年每亩200元征收了爷爷的田,爷爷舍不得这块田,爷爷是为高科技豁出去。女企业家拖来石渣土将田填了,建了三幢玻璃房,在花盆里培植了100余棵一尺五寸的黄瓜秧,结了100余条绿豆夹大的黄瓜,总计投资了6000万元。爷爷去看了,说这黄瓜是向中央首长特供的么?一般老百姓就是吃到死,也不吃起这黄瓜呀,这黄瓜秧就是结金子,也值不了6000万元。女企业家欠下爷爷5000元土地费拍屁股跑到市里去了,后来爷爷就去上访,听说这6000万元也不是女企业家投资的,是市财政投资,那女企业家还赚了市财政的钱。爷爷气病了,爷爷找不到说理的地方,也没有一个地方听爷爷说理,爷爷就去找人大,人大说我也没办法呀,这官我罢不了。再后来这块田又被房产商看中了,拨了玻璃房开发房地产,5000元钱爷爷是要回来,可爷爷听说市里在这块田赚1000万元,区里赚了800万元,卖给市干部的房子是每平方米1000元,卖给老百姓是每平方米2600元。此后,爷爷失踪了,我贴广告四处找爷爷,有很多人与我联系,我去看,都不是我爷爷,但都象我爷爷。
  爷爷。我呼喊着,声音向四处扩散。
  今年夏天,我回到湾里,隔壁的田大爷对我说:你别到处找你爷爷了,你爷爷就丧在苦瓜的旁边。见我沉默,田大爷又说:真的,我没疯,你爷爷是自己将自己埋进去的。你没回来之前,我找过房产商,说爷爷就埋在苦瓜旁边,不信,就开始掏,可他们不敢,说我疯了。现在你想掏也掏不成了,他们在那块田建起社区的休闲场所。
  是夜,夜深人静,我决定去看看苦瓜和爷爷,我仿佛听见“呜呜”声,便仔细听,也辨不出这声音来之何方,我有些惶然,便伏在地上,这声音更强烈了,我终于听出来了,这声音一个是人声,一个是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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