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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农民_一个农民翻译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吕海涛 男,1966年生。曾获路遥文学奖,发表作品多篇。现供职于陕西省公安厅。      日出日落,日落日出。   很多人消失了,很多事消失了。
  在陕西关中北部,在甘肃陇东董志塬以东――中国黄土高原的深处,千百年来,周人的先祖公刘曾在这里屯田养民,秦大将蒙恬曾在这里挥鞭修筑直道明李自成曾在这里牧马休整,红军领袖谢子长、刘志丹、彭德怀曾在这里出陕入陇屡立战功。这里千沟万壑,山峻林密,进可攻,退可守,剿可藏,疲可养。自古为屯兵之地。
  逝者如斯,扭转乾坤的巨人远去了,世居在这里的农民祖祖辈辈,薪尽火传,一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从事着单调的农事。
  这里有一个农民,清朝宣统年间人。他世代居住在山间自凿的窑洞里,种田为生,怡然自得。和那些曾在这里建立功勋,永载史册的历史巨人比,他就像这里的一草一木,枯荣有恒,寂寞渺小。
  地是那样的多,这儿一坡一梁,那儿一硷一畔。任你种都种不完。
  新粮打下了,陈粮还压着好几囤。
  满山漫沟的灌木和朽木,一年四季生火都烧不断。
  窑背上,窑院边,辣子一片,蒜苗一片,就连核桃,苹果,花椒树下,也悄悄长着成簇成堆的韭菜和大葱。艳阳高照,葫芦和南瓜的枝蔓儿乱伸胡爬,怒放的花儿招来多少野蜂和蝴蝶。那乌绿的葫芦和灿黄的南瓜,像一个个光屁股的孩子,让人会心一笑。
  有骡子有马,有牛有猪,庄稼汉的家伙什全有。累了,静静地躺在温热的土炕上,展开腰身,驰然而卧,抽一袋旱烟,听一段秦腔,――嘿,那家伙享受,简直是人间神仙。月明星稀,微风轻抚,一家人坐在院畔的大树下,说的全是多打粮食,早娶媳妇,快抱孙子的好事。多少年了,这些老事,一家人一代一代,津津有味,从不厌倦。
  这里可能是全中国最为寂静落寞的地方。战事休弃,山静塬呆,无人知晓,无人问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沟沟峁峁,山河依旧。
  然而这天下说乱就乱了。上个世纪中上叶,自从明代李自成起兵之后,兵事匪患又打破了这自古屯兵之地,打破了这庄稼汉的宁静。
  马嘶刀晃,烧杀抢掠。回回的骑兵队,民国的保安团,蜂拥而起的土匪把一条土塬糟蹋得疲惫不堪。这军那军,你来我走,走马灯一样。只要来了,都要吃饭,睡觉,抢财掳粮。眼看着这自给自足的安宁日子过不成了。唉,一个农民有啥办法,只要不杀,不抢,不逼就有活头了。
  后来红军来了,这农民加入了共产党,参加了红军,因为他看到这军队里,大都是些庄户人,受苦人。
  那年月,这条塬正是革命初期陕北红军打游击的地带。红军一会打,一会逃,有时就被冲散了。遇着白军进村,他躲着藏着,实在没法,就硬着头皮应付着。红军没枪没弹,手里拿的是镢头,斧子,镰刀,着了急,手里拿的就是石头。昼伏夜出,时聚时散,死人的事常发生。
  他并不是一个自觉的坚定的革命者,他有老婆娃娃,有地,有窑,有骡马,更有他摸黑走都熟悉的沟沟坎坎。
  五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就在革命即将全面胜利,部队大举进城的时候,他终于放弃了革命将要带来的好日子,放不下这种田为生的光景,离不开这寂静温暖的山沟,不肯丢下祖上传下来的薄业,回到自凿的窑洞里,又过上了宁静恬淡的耕种生活。
  天是那么的蓝,树是那么的绿,地是那么的黄。站在地头,看着春天播下的种子,一场细雨后,破土长成嫩黄的小苗,他独自一人,心里感到十分踏实,清明,他心满意足地笑了。
  一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能看多远。孰重孰轻,孰轻孰重,他凭着自己对人间世事的认识和判断,终于抱定七十二行庄稼汉为王的祖训,留在了这片葬着先祖坟茔的黄土地上。他常想:世上还有比这更稳当的事吗?这跟着队伍走了,那些亩地,那些个牲畜谁管,老婆娃娃怎么办。就是皇上老儿他也得吃饭呀。
  从此,再也没人知道他是一名共产党员,没人知道他是一名老红军。他参加革命的事,再也无人提起,只是偶尔院畔月下,农闲灯影里,给儿孙们今讲一段,明讲一段。
  他见过声名赫赫的彭德怀,他骑着一头大骡子,行走在长长的队伍里,威风凛凛。他常见到习仲勋,习专员进东家人西家,进门就笑着拉家常。他见过徐海东,他率领的队伍长途拼杀,破衣烂衫,疲惫不堪,随便抱些麦草,就睡在了地上。陕北的高大麻子高岗从坡坡上下来,一进门就又说又笑,一看就是个干大事有本事的人。――嘿,那年头,共产党的队伍可真叫穷。有时就扛着杆空枪,全凭和百姓关系好哩。干革命那可真叫把命系在裤腰带上。
  日子太平了,这里又恢复了几千年间的寂静。沟沟峁峁的农民平静的从事着单调而又快乐的农事。
  虽然草木一样活着,可他是一个有自己生活法则的人。人世间对他来说,最难的是求人,麻烦人。家里能置办的东西,要想法子办齐。不欠人,不缺人,说话才能硬气。庄稼长得好,日子不求人,才能挺起腰板。人只要勤快,土地里啥都有。种庄稼是咱庄稼汉的本分。他常教育儿孙,人不能歇着,闲着就会不务正业,日子久了骨头就会散架。他平生最恨的是好吃懒做,耍油嘴。他常激励儿孙:不论啥事,都要把力气出到家,才能把事弄成。未了,他还要加重语气地说,我就不信。
  每次下地回来,他一端上饭碗,就自言自语道,这人不下地干活,吃起饭来也不香。他虔诚地吃着,总不忘感激地念叨,啧啧,真香,咋这么香呵,真有福。唉,说不定那天就吃不成了。看坐在边上的孙儿左右顾盼,挑肥拣瘦地吃着,他似训似昵地唉一声,这娃娃,吃着不香还吃啥嘛,快放下。好不容易,孙儿跟着他天麻麻亮就动身,走了四五十里山路,翻了几道沟赶集了,口干舌燥,孙儿想吃张油饼,吃牙西瓜,吃个油糕,他总说一会儿买一会儿买,从集头到集尾转了几个来回,手里的钱都攥热了,攥潮了,他终没有给孩子买一样吃食。
  大年十五了,他从土窑顶的棚木上取下来一盏落满陈年老土装着轱辘,壁有玻璃的车灯送给孙儿玩,孩子还没玩一会,他生气地说,啥东西到你手里非弄坏不行,说着怜惜地踮着脚又放回了原处。窑顶的棚木上有一支竹箫,他拿出来吹吹,看着孙儿把口水吹了进去,仍吹不响,他拿过去示范着,也放回原处,末了,他轻叹一声,这娃啥也学不会。
  家里的每件物什,都有一定的地方存放,每次用完,擦洗整洁,物归原处。每每见他用一种欣赏的表情拾掇着,末了,疼爱地端详着摆置好。铁锨、镢头、菜刀啥时都是那么亮光闪闪,不着一点锈迹。就连脱双鞋,他也要摆齐放好,这才不急不慌地坐上炕头。
  孙儿高中快毕业了,孩子老远从庄稼地里走过来,都走到跟前了,他才认出来:是我娃呀,眼睛看不见了,腿也发困发硬。你看咱家这光景咋过,回来种地吧,书念多少是个够。都出去了,这以后谁种地,吃啥。
  儿子孙儿都另择新居走了,他仍执拗地留着。他常站在地头发呆:这一坡一梁的庄稼,这院前院后的一草一木,这家里用过的每一件物什,咋能丢下,何况,一块石头捂热了,还舍不得扔呢。生是这里的人,死也是这里的鬼。他从不想靠儿女,从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那年麦黄时节,上午他还在地里割麦,正午时分,回到家他感到浑身乏困无力,顾不上吃饭,就躺在土炕上永远的睡去了,消失了。
  一个农民走了。这农民留下来的生活法则和经验却一代又一代传下来,它玉汝玉成,历久弥新,指导着后人的生活。
  日出日落,日落日出。
  很多人消失了,很多事却很难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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