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从牛街古镇到小草坝 土地开始变红：锈红色的山土。河水在低处，你是在从高处俯看它流过。高山直抵云天。列车频繁地穿过隧道。从火车临窗口紧张地观望。车过水富县，我知道自己就要进入昭通，叩开这天堂之门，踏上磅礴乌蒙山，进入天麻故地――彝良了。
速度在变慢，火车走走停停。我发现自己到了西部：火车是旧的，多少年没有见过了。只有到这里，在滞缓的时光里，你能看见这原始的山脉，从窗口看见一个山民：背篓里的一对火红鸡冠的大公鸡：胸前则怀抱着裸体的小孩。
越野车在山路上跳跃着前进，双手紧握扶手。窗外的悬崖沟壑，车灯光偶尔能把它照见。心中忐忑不安。和诗友在通往彝良的山路上，我迫切地想着能早点见到彝良万家灯火。
时隔一月后，我领着全国十几个省份的作家再次来到彝良的山路上。我们一望再望，盼着到达彝良的灯火中。路上的时间太长了，整整十二个小时长途跋涉，大巴在雾障里摸索。当我们来到山下，柏油路出现了，我不断地安慰大家：彝良到了，彝良到了，但她总在路的另一端，一望彝良到二望彝良到四望彝良，终于来到了鲜花簇拥之中，这些从全国各地奔赴而至的作家诗人们在身著彩服的民众手捧白酒的欢迎下，过了一关又一关，投入到彝良的怀抱。
到达彝良，你必须把速度放慢，你是回到你过去出发的地方，而不是你现在的点，你要回到过去你自己身旁，那时你站在村口，那时候我们没有染上多少文明病没有多少城里人的傲慢和偏见。你必须从习惯了的安逸里，从充斥视野的仿制品里和人造的荒野见到原生本色的自然：这是我们生命的出发地，这是你要不断回来的地方，这是你的故园。当我们来到小草坝，下车行走，呼吸到了世界最洁净的空气，把你脏腑里的废气吐呐出来，但你发觉自己又污染了小草坝。
那山路边的天门鸽树，它和悬崖相依又独立。那牛角岩的瀑布，层层叠叠，铺在哪个未知的世界，还有我第一次见识的珙桐树，它在这仙境里独自生长了多少年!哦，黑熊，红腹锦鸡，那传说中的野人你们藏匿在哪里，我想观望到你和我相似的身体。
我在小草坝红豆杉下观望苍苍林木，那原生的河流奇峰溪涧石林无名的花卉，没有人工，任其它的自然；在小草坝的山中，在那里我吃到了香菌，奶浆草、剌老苞和各种各样的野菜，地地道道的，现在我忘记了它们的名字，它们根本就没有名字，但我记住它们的不同的芬香和味道。
那是一生中难忘的山中午餐。那天酒兴高涨，小草坝让我陶醉了。我洋相百出，放诞不羁，不合人际规范。
我们在小草坝的雨水中歌舞，围绕着篝火，就是山雨也扑不灭它，当它被我们点燃，在夜空里燃烧释放。陌生的男女。雨靴。彝族的扣手舞，围绕着篝火，我们在火的边缘，跳动，火焰呼呼地刺向空中，噼啪作响，伴着山风和雨声。哦，雨水也浇不灭这面前的，红色逼人的火焰。
在那里，就在黑夜篝火中的小草坝，我们的梦幻遗留在了那里。
当我们乘车从小草坝前往牛街古镇，山形在变异，脱离了荒蛮。人间的气息在加重。梯田出现，炊烟在升起。我指示给同座的衣丽丽看――山麓的黑瓦白墙民宅，背靠的大山延伸到傍晚的云霞之间。一幅巨大融洽的山村图。大巴车逐江水而行。白水江在夕影中流淌。
而无人的荒蛮的小草坝在这个世界的另一头：珙桐花自开自落，瀑布兀自打在青苔的岩石上。那夜的篝火还在另一个世界燃烧着。我们的另一个身体在那里热烈地舞蹈。
而我和你们正襟危坐在车上，驶往牛街古镇缠绕的炊烟之中。
然后从空中飞回全国各地的城市，进入我们习惯了的街道，楼宇，咖啡厅和地下交通。
但我们的身体的另一半在逆行，回到牛街古镇的民宅和缠绵的炊烟之中，然后继续行走，投身到小草坝的椴木林中，回到我们生命出发之地，回到那夜的篝火，把我们失散已久的自己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