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 泥土松软 前几天的一场大雪功不可没 空中的一道鞭花是最响亮的吆喝 田埂上辙印扭动 草苫的蔬菜大棚被掀开
牛粪的气息比什么都浓
焐了一冬的头巾滑下来。春风的重量
一下子压在两肩之上
你看见的河水，打了一个喷嚏
又缓缓向前移动
培土打堰和播撒化肥
铁锹搬动一天的阳光
从早到晚，明晃晃的
汗粒欲滴未滴
一只小羊来到河边饮水
它咩咩叫了两声
大片大片的麦苗开始返青
在绿叶中寻找鸟的影子
河流并非如此平静
如果你能在散步中静下心来
你知道我此刻在想些什么?
突然冒出来的
就像青草在一宿之间发芽
趁着农闲
假若你能如约而来
假若青草再厚密一些
是啊，是啊
一只鸟在河边守望，另一只鸟总归要出现
辽阔啊
河水一直蜿蜒向东
为什么会不舍昼夜呢?
突然飞走的一只鸟，它飞得很低
低得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但它根本没有飞远
在落下去的时候，它从此岸看向彼岸
在杨树的叶芽间寻找鸟的影子
这是一个多么笨的想法
它们的低声部在河之洲。水草往往暗绿
沿岸添加了一些杨树的倒影
两只，隔河相望的鸟啊
让这条河流有了欢快流动起来的意思
菖 蒲
一直都在追随着梦想
逐水而居。菖蒲如果特别茂密
它就会把整个河道弄暗
像那种非常幽静的柳阴小道
坐在岸边把腿伸出去
丝丝的凉意漫漶着
这样过了几个时辰
蒲根的葱白部分不见了。河水
正一点一点上涨。
下弦的月弯到了七月
菖蒲的叶茎开始锋利
坦露着斩断羁绊的快意
肯定有人怀想一些逝去的东西
像一炉的檀香袅袅上升
低矮、潮湿，生着苔藓的石桥
有一个新媳妇正在回娘家
她举着一把小红伞
菖蒲分蘖，从茎中抽出蒲黄
静静的。像那种老式油灯里的一束火苗
一只高蹈的水鸟，在水边洗尘
一些艾草，在期期艾艾地生长
菖蒲像一个漂泊者，停在这道河湾
它并不觉得孤单
也并不会继续走远
荷塘
有一朵荷花开了
荷叶铺开了半塘的青气
一旦风吹，就动荡成碧波
不知为什么，一条鲤鱼跳出水面
甩一下尾巴就不见了
然后是片刻的宁静
才露尖尖角的小荷
用一个晚上和一个早晨的安静
像侍女一样垂首，并且压低了耳语
露珠滚动、闪烁、极不安份
什么时候，鱼儿吐出几个泡泡
低气压的天空罩住灰茫茫的大地
荷叶的底下，藏着不少这样和那样的草鱼
它们时刻都在准备着跳跃
下田的女子在塘边割草
一件月白色的衣衫翻开，露出瓷白的皮肤
又有一朵荷花跳出来
她看见，那朵荷花在开与半开之间
成熟是一种诱人之美
一河床的西瓜牵藤扯秧
眼看着就要顺着土坡
滚下去
就要溅起一朵一朵的水花
就要让对岸的几户人家
分享“哎哟、哎哟”的捧腹大笑
但是，它们却不动声色
有一种成熟之美、大气和沉稳
此刻，四下里无人
大地一片宁静
它们在等待一个正晌午赶路的人
偷偷地看上两眼
然后，在心中涌起微澜
从嗓子眼里发出幸福的呻吟
锄头越磨会越亮
扛着锄头的农人下河洗澡
扯一把水草
擦去铁锄上的泥垢
孩子们像漂浮的木头
在不远处
他们把水泼到天上
落下蘑菇一样的童谣：
“白果果开白花，白家的大姐嫁人家”
洗澡的农人若无其事躺在水面上
骂屁大的孩子尽想好事
然后就想在天黑之前
把相邻的那块闲田也耪出来
那是出外打工的王二家的
是的，地荒了可不好
夏至之夜
一个人的脚步在大地上磨擦出
沙沙的雨声
像众多的昆虫落满草叶
暮色接近收拢的蝉翼
露珠，会从一棵草上飞到另一棵草上
一滴一滴的水银坠地
鱼眼在水纹里的闪动
这些比喻都非常形象生动
大雨洗去了尘埃
一盏灯从土里拔亮，照着萤火虫的家
一盏灯从此亮在旷野中
照亮一个出门在外的人
雨水冲刷过的树木发出暧昧的光芒
山脚下，灯火从树缝里涌出来
一定有人在拍落一天的灰尘
肯定还会有人在观看气象
满天的星星
这些很重的露珠
会不会把归途的鞋帮打湿?
夜行的拖拉机奔跑在堤坝上
从岭上滚下来一枚石子
一只戛然而飞的水鸟闯入夜空
今夜
风会把那些灯火吹得飘忽不定
我看到的秋天
阳光像稻谷一样黄澄澄的铺开
准备过冬的虫子被刨出来
花喜鹊的爪子利索，翅膀干爽
叫声比其他的鸟类都嘹亮
如果不是迎面吹来的西风，翩翩的蝴蝶
会被误认为一朵蚕豆花在开放
可它掀动着两岸嫩黄的风景
飞了一程又一程
两位老人坐在树阴下摔打稻穗
不紧不慢捆扎着漫散的夕晖
田里尽是包着头巾的女人，或蹲或跪
继续完成着男人们丢下来的农活
这个季节，粮垛和柴草堆放的井然有序
村庄上丰衣足食
优雅的鹭鸶临水而立
幸福就像沭河里的秋水静静流淌
初冬
在田里转悠的人嘴中冒出来白气
早起的野鸡踩碎了薄冰
等到渐渐看清了河面
耕牛已经犁出了大片的波浪
从草垛间轰然飞走的是一群麻雀
不久还会绕回来。这个冬天
它们肯定一直要住在那里
老远望去，麦苗连成一片青色
其实中间隔着几块冬闲的农田
假若，在清晨
你还能看到
麦叶之上凝聚着太阳的光点
啃过一块草地的黄牛
下到了避风的沟底。夏日的牛粪
更像一摞清朝时期的铜钱
干燥、零乱和一些腐化的迹象
但是芳草的味道仍然十足
拾荒的人把倒回的红薯放在崖上
她们的围巾有点偏斜，她们
抖落着草屑、寒气和一天的灰尘
太阳擦着山尖就要落下去
村庄的炊烟冒着丝丝缕缕的暖意
吃罢晚饭，还会有人把切好的
红薯送到地里
肩上很快落满一层白霜
吴?，原名吴德欣，1958年生，江苏赣榆人。有诗歌发表在《诗刊》《星星》《人民文学》《北京文学》等刊物，有诗入选年度诗歌选本。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