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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上花火 [花火绣]

时间:2019-02-21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鲍尔吉?原野 生于呼和浩特市,蒙古族。一级作家、编审。辽宁省公安厅专业作家,现居沈阳。出版《掌心化雪》等多部散文集,并获多次大奖。       介绍信确实是牛卵子。公牛的两个睾丸晒干了,拎着像网兜一样。这就是进苏联的介绍信。但是你用刀切开卵子,里面有一颗熊胆。如果没熊胆,叭――勾,枪毙了。如果有不是共产党的人想混入苏联。我奶奶送他一串没熊胆的牛卵子。有一个开矿的人,欠我奶奶钱不还,我奶奶查米丽亚小姐就让他带着一串羊卵子过了江,苏联人见到后,把他直接推到江里喂大马哈鱼了,比叭――勾还省事。
  
   我在三楼走廊转了两圈儿也没见到人,但是老听到人的说话声。我坐在地上听他们说话。一个人说,现在开会了,研究刘国瑞的入党问题。谁说话呢?三楼有一个屋被沙发堵着门,声音就从那里出来。我把沙发挪一挪,往里看,一堆耗子坐在地上。每个耗子坐在粉笔画的圆圈里,你数过一共二十六个,横竖成行。它们对面坐一个戴眼镜的耗子,手里拿一张纸,它在说话。……后来,这帮耗子集体唱一首歌――八百标兵奔北坡,北坡要摆炮兵炮。这是什么话?就像吃黑豆放屁一样。
  
   到九点钟,城管像藏獒一样出现。有可能,城管跟藏獒一块儿训练过,或者公家把藏獒的血抽出来注射到城管体内。总之城管可以单独成立一个物种,脱离灵长类进入犬类。我看到城管每天骂这条街上的小贩,抢他们的秤。我想,中国人里面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们早就这样还是后天训练的?不知道。城管不光野蛮,而是纯熟地野蛮,毫不做作地粗暴。当你给了他们一种允许他们野蛮的职业时,一般的人都不放过野蛮的机会。这是中国人的特性。
  
   那边的坦克突突往前开,像一个盲目的土鳖。它没有汽车的前玻璃窗,给人感觉没眼睛,如同瞎开。后面那辆坦克追上来,前面那辆坦克转弯躲闪。
   后面坦克是公的,王贺瑙浩说。
   公坦克转弯追母坦克,母坦克加速。
   没配上。王贺瑙浩遗憾地说。
   坦克如果能配上坦克,这个训练场就发财了,每年卖小坦克就不知赚多少钱。
  
  十 九
  
   扎伊诺看到王贺瑙浩和德力格尔玛两口子这么豁达,着实感动。他从每个兜里掏出一把钱(每个兜都放钱,扎伊诺说这是他在边境走私大麻养成的习惯)堆在炕上,说我把这些钱的一半――他用手拢一下――给你,粉嘟噜的钱分成两小堆。
   嘻嘻,这是王贺瑙浩笑出的声音――xixi,我不要你的钱,我比你有钱。嘻嘻。
   嘻嘻是舌前音。牙让开一条缝,舌扁宽抵牙两侧,舌尖冲前,嘻嘻。每个人的笑声都不一样,哈哈是最接近美声笑法。如果在哈哈大笑人的头上洒一层麦粒,哈哈一定把麦粒震下来,共鸣使然。但人参加工作之后,越升迁越没有哈哈大笑的,不谦逊。上腭和头腔共鸣产生的“哈哈”,像不想玩了。嘿嘿,是卑下之笑,有点儿声,不大。一般人也就停留在嘿嘿上,如同没经过扩音的笑声。我没在古代呆过,不知其时人笑出多大声音。现在大部分人笑而无声了,有人作个笑容,如空姐;有人把笑容演化为表情(睡觉除外),常见官场低级职员。好多人连笑容都没了。在中国的大街上走,最出人意料的不是车辆拥挤、随地吐痰,是人人脸上都没笑容,集体关闭笑闸了。我想起在图瓦国,他们的人大清早带着笑容,只要你是人他就笑,好像不笑不行,不笑就是仇敌。我初看毛了,见他们人人都笑,于是随笑,过一会儿腮帮子肌肉产生乳酸。在南部德国山上的一个村子,我住了一个月。山上见不到人,见人要到森林里,不一会儿,就有散步的,跑步的中年胖红脸夫妻走过,老远儿盯着你笑,特诚恳。他们像走了遥远的路就为送你一个笑。那一个月,我天天笑,习惯了。回国到了北京机场,估计我脸上还剩下挺多在德国森林里练出的笑,人人都躲着我,尤其是年轻女的。我拐入机场卫生间,照镜子检查我的脸和笑,挺正常啊,并非色迷迷而是挺友善。出来立刻被两个警察堵住,检查我的证件。我问为什么检查我?二警说例行公务。我说是不是我刚才笑,有人告密?警察笑了,意味深长,趴我耳边小声说,没人阻止您笑。从那一刻开始,我收起了我全部的笑,我想象我的脸就是丘吉尔与朱?基。但发现,不笑比笑累得慌,一边笑一边走路放松,怪不得图瓦人笑。
   嘻嘻说,我的钱,呸!他往手心吐口唾沫,到处都是钱。他掀开铺炕的地板革,钱,粉色的毛泽东像在笑。他把鞋脱下,抽出鞋垫,底下是钱。他从镜框后面,成吉思汗像后面拿出钱。他把钢筋焊的洗脸盆架上的红色洗脸盆翻过来,底下用胶纸粘着钱。嘻嘻。
   你为什么这样啊?扎伊诺问。
   王贺瑙浩用手画一个大圆,钱这种东西,苍蝇你见过吧?就像苍蝇一样,到处繁殖,它们甚至在空中飞行性交,在奶豆腐上搞破鞋,它呼呼繁殖。钱就是这样,它是臭婊子,跟谁都好,所以婊子喜欢钱。
   你为什么到处放钱?扎伊诺问。
   就是,王贺瑙浩答不上来了,看屋顶想了半天,说我给你们看好东西。
   他从外边拿进一个铁丝笼子,像是装兔子的笼,中间横棍,站着两个黄雀。他说蒙古人没有把鸟装进笼子的,没有自由的人和动物都会难受。我不管,我有理想。他把音响打开,对鸟说,“布积各”(跳舞)。
   音乐起,节奏强烈。棍上的黄雀翅子一伸一缩,像怪物一样,太好玩了。他关音响,唱慢板的《诺恩吉雅》――“老哈啊河呃水,长又长――昂”,两小鸟缓缓伸翅,侧身,仰头,如表演悲剧的“天鹅湖”。
  怎么样?嘻嘻。
  扎伊诺入神了,半天才缓过来,说你把鸟卖给我吧,多少钱?
  不卖,我有的是钱。他手环指屋里,从缝纫机布罩下面取出200元钱,卷成小卷儿,塞入筷子笼。接着,趴地下,从箱子底下掏出一个蛤蟆。他把蛤蟆放在手心,说“格得瑟”(肚子)。
   奇迹发生了,蛤蟆开始鼓肚子,越来越大,后来透明而薄亮,从下巴到腹部的体积超过身体。蛤蟆眼睛傲慢地咕溜溜转,看人的反应。
   鼓掌!王贺瑙浩说,啪啪鼓掌。扎伊诺拍腿,不要拍腿,王贺瑙浩说,它会不高兴。我们像欢迎领导讲话一样鼓掌。王贺瑙浩打了个口哨,蛤蟆肚子缩了回去。王贺瑙浩从玻璃瓶里倒出几个拔掉翅膀的苍蝇喂蛤蟆。他问扎伊诺,你看了这些,就不想问“为什么到处放钱”了,我的宠物到处都可以看到钱,它们觉得生活有乐趣,还有好玩的。
   他搬出一个大纸箱,纸箱印着“冰红茶”。里边一层棉花套子,一条破军裤。他捧出一只老鼠,是胖乎乎的田鼠。
   老鼠皮毛黄褐,大眼睛。它身上竟然挂一付笼头,像拉车的辕马一样,嘴上戴铁丝罩。要不的话,它就咬碎纸箱跑了,王贺瑙浩说,这些宠物里,耗子最不喜欢我。所有的耗子都不喜欢人,人身上的邪味让它们恶心,超过腐烂的母鸡内脏的气味。他拿过一个铁皮做的小车,给老鼠拉上。
   ――咴,敖道公社乃浩日肖也不呐(哎,这就要去公社的供销社了)。
   老鼠疾捷迈着小步,钻进箱子底下。咴,他掏出老鼠和车,往车上放了个铁秤砣,老鼠艰难地往前走。
   哈哈哈,扎伊诺笑岔气了,你这里真是美妙的动物王国。
   嘘,不要笑,耗子讨厌笑声。王贺瑙浩把蛤蟆从衣服里掏出来放在老鼠前面,蛤蟆像队长一样,扬着头叫“呱”,老鼠往前走一步。“呱!”老鼠又走一步。
   你是怎么训练的?扎伊诺问。
   王贺瑙浩把蛤蟆和老鼠都放回去,说,好多人都这样问。我告诉他们,不要问为什么和怎么样,人活一辈子不明白的事多着呢。你以为你问,别人就告诉你吗?现在的人,比如我儿子,送他到乌丹中学学了两年,到处问为什么,我好恼火。你自己想,问什么问?这就是生活,问什么问?对不对?他问德力格尔玛。
   德力格尔玛深沉地点点头,说,你问我的也是问话,我不应该回答你才对。
   总之,我见到你们很愉快,我猜测你有一个显赫的家族,给我们讲讲故事吧,扎伊诺说。
   没意思,王贺瑙浩说,我们还是喝茶吧。
   德力格尔玛偏身坐炕沿上,指王贺瑙浩,他不是蒙古人,他身上好多层串种,他的爷爷、奶奶、姥爷和姥姥都不是一个民族的人。
   我舅妈、姨爷和姑姥爷也不是一个民族的人,王贺瑙浩说。
   那和你血统没关系。
   王贺瑙浩挤挤眼睛,我……我说到我的时候,顶算说到很多人。我爷爷是谁,连我奶都不知道。因为,我奶奶是一个茨岗人。俄国红军占领符拉迪沃斯托克,我奶奶的奶奶领她到了哈尔滨,住在犹太人的地方。我奶奶叫查米丽亚,鬼知道这是哪个民族的名字。她会唱歌,会占卜,会治性病。她把得性病的白俄人扒光了绑在柱子上,往他那个地方浇肉汤,让狗舔。狗死了,人好了,就这么简单。我奶奶有次预测一个犹太人脑袋会长一个大包,犹太人说,一个月内我脑袋如果不长包,你脱光衣服到马迭尔大街走一圈儿。我奶奶答应了。到了第七天,我奶奶到了犹太人的家里,在门口把衣服全脱掉,只穿一双袜子。是鹿皮缝的袜子,她非常喜欢,连睡觉都穿着。她穿着这双袜子,身上什么也没有,管家已经被吓跑了。她光溜溜地到了客厅,犹太人一家正喝茶,吃樱桃馅饼,这是我奶奶告诉我的。樱桃馅里要加上柠檬汁,否则脚趾头会抽筋。犹太人一家吓得跳起来,我奶奶说,一个月的时间太长了,我现在就要到马迭尔大街逛一圈儿,犹太人――他的名字叫司旺,像蒙古人的名字,是开金店的。他说,求您了,把衣服穿上。不,我奶奶查米丽亚说,我要和你一起去马迭尔大街逛逛,你再给我买一客冰淇淋。司旺说,我输了,但我们犹太人不能白白输掉钱财,我脑袋没有包啊?算了,把赌金给你,那是一支银烛台。司旺说,假如一个月内我脑袋不出包,你要赔偿我,每天还我一块银元。我奶奶拿着银烛台回家了。可是,没出一个月,犹太人司旺的脑袋就起了一个痈,像核桃那么大。嘻嘻,你们不觉得神奇吗?我去给你们拿这个银烛台。
   银烛台包在装化肥的纺织袋里,拿出来一看,枝状,七个枝。银子的色泽不光是白,如同金属中的玉,光泽内敛,好像蜡经过一亿年变成了化石。噗!王贺瑙浩吹了吹烛台。毛主席去世我爷点了一回,我大哥离婚又点了一回,都是白蜡。王贺瑙浩把烛台插上蜡,点燃,顶在自己鼻尖上。他的鼻头圆而厚,正好顶烛台什么的,松开手,缓缓用嘴吹气,火苗摇曳,往上拔长苗。接着火苗变细,只剩下蓝焰。这时,蛤蟆不知从哪儿窜出来,蹦到他脸上,烛台掉了。
   他妈的蛤蟆,让耗子吃了你!王贺瑙浩骂。他用手指抹一滴未干的蜡泪弹在蛤蟆脊背上,蛤蟆气得鼓肚子。王贺瑙浩从炕席底下抽出一根针,鼓!再鼓给你放气!
   别别,扎伊诺阻拦,蛤蟆肚子里可能有毒气。
   蛤蟆噌地跳到王贺瑙浩的头顶上,他卷曲的头发像破毡子,呱呱叫起来。老鼠从纸箱里窜出,肩上拖着洋铁皮车,窜到外屋。一只狗进屋,嘴叨着洋铁皮车,老鼠被拖回来。鸟在笼子里大叫:嘻利利利利利……王贺瑙浩掏鼻烟壶,往手心洒一点抹自己额头上,蛤蟆跑了。
   我奶奶查米丽亚,他说,在哈尔滨交了许多朋友,还加入了共产党。她的朋友有朝鲜人、白俄人、土耳其人、蒙古人,后来生下了我爸。我倒想把这些人的精子提炼一下,合成一个综合精子变成我爸,但是做不到。我奶奶在妓院工作过,那只是临时工作。她后来开了一个药材店,卖虎骨、鹿鞭,实际上为抗日联军转送情报。这个药店是共产党北满省委的交通站。要不我奶奶哪有钱开药店?也就是,共产党到海兰泡找苏联人,先跟我奶奶接头开一张介绍信。不然苏联人不接待他,反而会枪毙他。我奶奶给他们开的这张介绍信是什么?你们猜。
   牛卵子!德力格尔玛激动地说。
   不许说!王贺瑙浩拍炕沿。她说了,让我下面说的没意思。德力格尔玛,以后凡是我说到这张介绍信是什么的时候,你不许说牛卵子。但是,介绍信确实是牛卵子。公牛的两个睾丸晒干了,拎着像网兜一样。这就是进苏联的介绍信。但是你用刀切开卵子,里面有一颗熊胆。如果没熊胆,叭――勾,枪毙了。如果有不是共产党的人想混入苏联。我奶奶送他一串没熊胆的牛卵子。有一个开矿的人,欠我奶奶钱不还,我奶奶查米丽亚小姐就让他带着一串羊卵子过了江,苏联人见到后,把他直接推到江里喂大马哈鱼了,比叭――勾还省事。
   那时候是那样,共产党在延安,自己都快饿死了,顾不上别的共产党。东北的共产党自己管自己。苏联人给了东北的共产党很多钱和武器。土匪听说之后也说自己是共产党,骗苏联人的钱。咱们的人过江之后,李兆麟、赵尚志、杨靖宇、周保中都过江受过训练。训练暗杀、造炸药、下毒、格斗。他们的教员就是苏联远东情报局的契卡。
   说说你爷爷吧,德力格尔玛说。
   我爷爷是卡尔梅克蒙古人,我奶奶生下我爸爸之后,跟他结了婚。他跟安重根是很好的朋友,是个厨师,会做俄国大餐。有一次,他的老板宴请日本人。我爷爷在后厨往红菜汤里撒尿,被日本密探抓到,关到监狱里。他在监狱里很无聊,跟日本看守下棋。他的国际象棋非常厉害,得过苏联的冠军,日本看守认为他是神人,掩护他逃跑了,还送给他钱。1945年,苏联红军打到哈尔滨,我爷爷成了红军少校,花天酒地、强奸妇女,被开除军籍,又成了厨师。1969年,他逃到了外蒙古。后来就不知道了。
   你们想不想看格萨尔王的皮靴?王贺瑙浩问。
   好啊,我们说。
   我现在就带你们去看,格萨尔王的皮靴漂亮。
  
  二 十
  
   格萨尔王的皮靴是一座山,离王贺瑙浩的家还很远。
   扎伊诺还骑那匹雪青马即大不充士,鞍子上铺唐老鸭的小毯子。我和王贺瑙浩共骑一匹肥硕的枣骝马,我自己不敢骑马。我虽然时常赞美马,但我害怕马。我害怕的还有狗。
   骑马的好处是使你像一个来自远方的人。一个人怎样才能像从远方来的呢?骑马。他骑在马上,身后的背影是蓝天白云或灰色低垂的云团。骑马的人双手攥着缰绳,他沉默(没办法不沉默),他朴实(人的衣服跟马的皮毛比起来显出朴实,唯有穿锦缎衣服和马相衬),他深远(跟马脸比起来,人脸方正,目中有物),他像一个兄弟,马上的人都像兄弟,虽然不知是谁的兄弟。一个骑马的人让别人感到了大地的辽阔。正像人开车使人变得猥琐。
   在草地上看到公路来了一个骑马的人,觉得他高大。在公路上看草地的骑马者,觉得他神秘,是情节里的人。
   伊朗人扎伊诺在前面走,马尾巴轻曼摇甩,像打拍子。我拉着王贺瑙浩的裤带,我们俩都骣骑,没备鞍子。他还在断断续续讲他的家族史,他说他妈妈姓孟。
   你知道孟青山吗?
   知道,嘎达梅林的汉名。
   对,王贺瑙浩说,嘎达梅林姓孟,官职是梅林,这是满洲话,武官,旗里的骑兵队长,嘎达是汉话,老疙瘩。嘎达梅林是别人给他起的外号。我妈妈是孟青山的侄孙女。嘎达梅林怎么能从张作霖的监狱里逃出来呢?我一直不明白这件事。说是他老婆帮他逃出来的。他老婆叫牡丹。
   我也不明白。
   我小的时候上通辽,到电影院看电影,特别激烈的电影,什么名字忘了。鬼和侠互相杀人,我看了之后吓得想撒尿。那时候不知道电影院里有厕所,就走到了台上,因为台上有电影的亮光。我到了台上,找撒尿的地方不好找,绕到大幕的后边,刚要撒尿,被绊倒了。电影的声音特别大,刀的声音,“嗖、唰、嗖嗖、咔嚓”。可是绊倒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撒尿了,我摔到了人身上,差一点吓死。地上有两个人卧倒,白光光的,我摔倒在他们身上。我以为他们是从电影上下来的人,但不知是活人还是死人,我马上就要哭了。地下上的人跳起来,说“妈呀!”噔噔跑下台。这人是个女的,她从银幕边上的台阶跑下去,没穿鞋也没穿衣服,我爬起来也跟她跑下去。那个女人特别胖。你看过光腚的胖女人跑吗?我看过了。她的腿像白马裤一样,像汉族人挂在肉铺的白条猪一样跑,她双手捂脸。她为什么捂脸?要是我,应该捂下边。她从台上一跑下来,坐在第一排有个老汉,喊:“救命啊!”后面几排的人都吓得喊叫:妈呀,鬼来了!接着,全场人都站起来往外跑,还有说地震了。那个白条猪女的用手捂脸,其实看得清道儿,她老是尖叫“妈呀!”好多小孩吓哭了。人们互相踩,有人摔倒了。我抱住一个大人的腰往外跑,他用胳膊肘捣我,我不松手。后来跑出了电影院,找到了我舅舅。
   我舅舅吓得头发耸立,他说怎么了,有人杀人吗?旁边有人说,鬼活了,从银幕上下来了。这些人围着电影院,想进去看怎么回事儿,谁也不敢。后来,警察来了,警察也不敢进,让警犬先进。救护车抬走了好几个人,可能踩死三个人,踩伤十几个人。你听说过这件事吗?
   没听说过。
   我听说放电影的人吓疯了,他说是真鬼下来了,再也不敢放电影了。那个电影院改成了二人转剧场。有人说,不是所有电影院都可以放鬼电影,风水不好就招鬼。可是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是一点一点回忆过来的,有两个人在台上搞破鞋。他们怎么能在台上搞破鞋呢?我不敢。在仓库里和树林里,我也许敢。我摔倒后抱住了他们俩的头,他们俩身上都是汗,那个男的吓死了。他们说,救护车的人从台上抬下来一个没穿衣服的男人,就是他。台上有两个不穿衣服的男人吗?没有。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怪事,我在赤峰也遇到过怪事。
   去年,我到赤峰买摩托车配件,路过钢铁大街,见到一个院子。铁栏杆里面是黄楼,黄得像屎抹的。吃肉吃细粮才拉那么黄的屎。楼里卖麻辣烫。我进去吃了两个油饼,一碗鸡蛋羹。吃完遛哒。这是个七层楼,上楼的楼梯封上了。边上有个梯子,我搬梯子爬上缓步台上了楼。楼里什么也没有,我以为能拣到一些东西。我在通辽的旧楼里拣过一个空兜子。上了三楼,听到说话声。所有的门都开着,因为门都卸掉了,哪有人?我在三楼走廊转了两圈儿也没见到人,但是老听到人的说话声。我坐在地上听他们说话。
   一个人说,现在开会了,研究刘国瑞的入党问题。谁说话呢?三楼有一个屋被沙发堵着门,声音就从那里出来。我把沙发挪一挪,往里看,一堆耗子坐在地上。每个耗子坐在粉笔画的圆圈里,我数过一共二十六个,横竖成行。它们对面坐一个戴眼镜的耗子,手里拿一张纸,它在说话。它说:
   刘国瑞每天编稿量不到一千字。什么是编稿量,我也不懂。大耗子说,到不了一千字,手淫也代替不了。你们说吧。
   一个耗子说,我是播音员,看不清刘国瑞写的字,二商联和工商联分不清,他业务水平差。
   第二个耗子说,刘国瑞他老婆偷保定产代代红胶带,偷了二十多盘。
   第三个耗子说,刘国瑞把四门市百货大楼的自行车把套偷了四只,我看到了。
   大耗子说,滋它!好多耗子往一个粉肚皮的耗子身上撒尿。我说的你相信吗?
   我不相信。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后来,这帮耗子集体唱一首歌――八百标兵奔北坡,北坡要摆炮兵炮。这是什么话?就像吃黑豆放屁一样。我到了楼下问服务员,这原来是什么地方?服务员说是广播电台。
   我勒着王贺瑙浩的皮带,当他是一匹马。我已经出来好多天了,沈阳的天气不知是什么样。我家边上那条小街叫漓江街。书房的窗外有一个柳树。柳枝在春天冒芽的时候好像招了一片绿色的虱子。这些虱子白天不动,夜里偷着长。长成叶子,挡住对门服装厂的标语――品质决定成功。春天的时候,我用眼盯着一百米外总后勤部干休所外的一棵榆树,看它到底怎么绿。那棵树被我盯得不敢绿了,或者说绿了一半停下来。我想知道从浅绿到深绿可以分成多少种色阶,因为绿色不是原色,它是黄和蓝的交汇,就像两个分子组成一个新分子。其实,黄也不一定是原色。当然这样说有违科学原理。榆树等我分心的时候绿一下,在月亮地绿,最后变成绿树,跟去年夏天一样。
   我家这一块地方,鸽子比过去少了,猫多了。我恍惚觉得这些灰的白的黑的鸽子变成了野猫。它们拖着尾巴偷偷看人,怕人认出来它们就是在屋顶咕咕叫的鸽子。雨天,野猫在汽车底下避雨,只占很小一块地方。它们羞涩地站在院子里的月季花旁。为什么猫见了月季花会羞涩?李时珍说月季花会让母猫提前闭经。闭了经,母猫干什么去?这些猫都是假装羞涩。夜晚,它们在楼顶散步,嗅每一样东西。它们对着月亮洗脸,把尿撒到水泥地上,徒劳地挠地,想盖尿。猫的能力,至少它的健康指数比人类高十倍。我觉得它的能量来自月亮。一本书上介绍道士对着月亮练功的方法,可惜没记住。所有生命现象都是能量的转变,总而言之,把他人他物碳化,推迟自己被碳化的过程。钱,其实是碳化的标志物。它从碳化走来,又向碳化走去。长江之歌。掌握钱的人掌握的是碳化的节奏。
   街上雨歇的时候,一团团水洼映着路灯,使这里看上去挺文明。早日,这条街充满了叫卖声。五毛啦,五毛、五毛啦!一声比一声高。突兀地插入一句:菠菜啊!我不知何物五毛,但认得菠菜。偏口鱼、大黄鱼。大黄鱼被人从水里捞出来卖其尸体,其尸还要经过十几道工序暴虐,被开膛、去鳞、入锅、加姜蒜,被盛到盘子里,被筷子夹住,被吃嚼而拉到大粪坑里。这条鱼比人的命运不知糟糕多少倍。到九点钟,城管像藏獒一样出现。有可能,城管跟藏獒一块儿训练过,或者公家把藏獒的血抽出来注射到城管体内。总之城管可以单独成立一个物种,脱离灵长类进入犬类。我看到城管每天骂这条街上的小贩,抢他们的秤。我想,中国人里面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们早就这样还是后天训练的?不知道。城管不光野蛮,而是纯熟地野蛮,毫不做作地粗暴。当你给了他们一种允许他们野蛮的职业时,一般的人都不放过野蛮的机会。这是中国人的特性。
   我又推想这些暴徒小时候的情形,比如他们在产房里温顺可爱,在小学课堂天真有礼,他们从哪一天变成流氓了呢?这个社会肯定有一种把人变成流氓的催化剂。武流氓是城管和戴大盖帽的人,文流氓并不是文人,而是那些官场上的人。
   院子里不光鸽子少了,蚂蚁也少了。我过去从来没怀疑过蚂蚁会消失。既然人们踩都踩不死它们,它们一定会顽强地活着。然而蚂蚁少了,是不是水泥地太多了呢?或者酸雨和废电池害死了它们?蚂蚁不会哭不会笑,光会爬。如果再见到蚂蚁,应该仔细看看,没准以后看不到了。
   看,王贺瑙浩说,那就是格萨尔王的皮靴山。平坦的草原上,兀下鼓出一座石山,形状如美国产白老虎牌登山靴,靴头鼓个包。山这个东西是这样,你看到它在那里,其实远得很。走啊走啊,它老是影影绰绰,路边的草原被铁丝封围,是一个军事训练场。远处一排坦克,也许是装甲炮车突突前进。
   王贺瑙浩说,军人围的这片地是最好的草场,方圆几十公里都被他们占了。草原被坦克一压,全完了。再过五百年也不长草了。他们还开炮,咣、咣!
   那是射击训练,我告诉他。
   这一片被围为训练场的草原都露出土了,黄褐色,坦克开来开去起尘土,已经沙化了。路这边的草原碧绿,慢慢地,绿的这片草原也会完蛋,训练场的沙子会像水一样淹没这片绿草。
   那边的坦克突突往前开,像一个盲目的土鳖。它没有汽车的前玻璃窗,给人感觉没眼睛,如同瞎开。后面那辆坦克追上来,前面那辆坦克转弯躲闪。
   后面坦克是公的,王贺瑙浩说。
   公坦克转弯追母坦克,母坦克加速。
   没配上。王贺瑙浩遗憾地说。
   坦克如果能配上坦克,这个训练场就发财了,每年卖小坦克就不知能赚多少钱。我认识一个“模范人民警察”,靠配狗赚钱,他是犬队队长。队员是十多条纯种德国犬。队员的前列腺和睾丸酮运动一次,他得3000元钱。以后,为防止官员受贿,给他们配狗的指标即可。如,副厅级干部配一只德国牧羊公犬,使之配人民群众土犬,年收入逾二十万。正厅级两只公犬,得利四十万。狗的睾丸之化学反应胜过开一家小饭店,低碳、无污染,公狗乐,母狗乐,狗主也乐。模范人民警察每日每夜逼队员手淫,给它播放狗三级片。他把采集的狗精液兑上水,兑点奶粉冻成颗粒,一粒卖一千元。那天,他在食堂门口见了我,企图跟我握手。我没握,我怎么能跟双手沾满德国狗崽子的人握手呢?
   我说,德国牧羊犬之父啊!
   他说,哎呀!
   我说,沈阳所有黑贝都跟你有关系吧?
   他假装没听懂,说,哎呀!
   我说,你的犬天天有性生活吧?
   他说闲着也是闲着。
   我说你长相一半像希特勒,一半像牧羊犬。
   他反击说,人的长相比狗差远了,狗多漂亮、多纯洁、多忠厚,人他妈是什么东西?
   这倒是实话,他不止一次表述过对人的厌恶,他离婚了。这样他可以少见到一个人。他说,我最不愿意上街、开会、看电视,我一看见人就恶心。
   人的精液没让你发财,但我没这么说。
   我认识一个擦皮鞋的,她的习惯是只看别人的鞋。如果你不穿皮鞋,她蔑视你。你皮鞋有灰而不擦,她更蔑视你。
   在大街上,你要是看见一个母狗没配,你心里是不是特难受?我问犬队长。
   他恼了,脸色又由恼变喜,说,操,你真幽默。又对我耳语,真是那样。我特想让我的犬把全沈阳的母犬配一遍,下小崽,再配,再下再配。
   钱够花就行了,别那么狠。
   不,他说。我的理想是地球上犬的数量超过人类。
   你当总统,兼犬类总强奸犯。
   操!他扬长而去,我和你们人类说不到一块儿。
   王贺瑙浩说,我给你讲一个格萨尔王的故事。有一个驴魔王,又有钱又有势,他到处强奸女人民。但男女人民没办法,打不过他。有一天,驴魔王贴出告示,说谁能让他的老二长一寸,给谁一两黄金。原来,驴魔王在宴会上见到了犀牛魔王,他们两个比老二,结果驴魔王败了,自卑得很,就贴出这个告示。格萨尔王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假装成药师到了驴魔王的宫里,说这还不好办嘛?给他吃了一种药丸,藏药,叫杂归麻古切客。驴魔王吃了这个药,老二像资产阶级思想一样膨胀起来。格萨尔王告诉驴魔王,开始拽了,你不要怕疼。他把驴魔王绑到柱子上,把他的老二绑到犁杖上,让两头耕牛拉。拉到十米长的时候,抹上胶,让耗子在上面跑。耗子被胶粘住了,跑不到。格萨尔王用火把烤耗子,耗子又蹬又咬,把驴魔王折腾坏了。最后,驴魔王的老二被拽到二十几米长,格萨尔王量过之后,让驴魔王拿出了一牛车的黄金,分给了人民。可是,驴魔王每天的行动很困难,用现在的话说是半身不遂了。他白天起来,要把老二缠在腰上,一圈一圈缠,他的腰比水缸还要粗。外边罩一个牛皮袍子,用腰带扎好。撒尿的时候让手下人把老二解开,像消防队的人铺管子那样铺在地上,还不能被脚踩到。有时候根本来不及铺设。他的尿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脖子、胳肢窝冒出来。最苦恼的是,驴魔王睡觉要睡在一个很大的帐篷里,能够摆开这些东西,像肠子一样,弯里弯曲地,大部分时候就得站着睡觉。这时候,格萨尔王派来很多美女给驴魔王跳舞,让他的流氓情绪壮大一些。驴魔王看到这些美女跳舞,她们一边跳一边脱衣服,驴魔王浑身发胀,他已经来不及解开带子和牛皮袍子,被老二像蟒蛇缠在身上,脸通红,喘不上气了,说“不好了”,就憋死了。嘻嘻,自己把自己憋死了,你听说过吗?好多人都是自己把自己憋死了,他妈的。
   我们来到了格萨尔王的皮靴山下,这座山雄伟巨大,山体有光滑的陡壁,也有林木青草。把马拴好,我们开始上这座山。前人凿出浅圆的石坑,我们拽着石缝长出的树,抠着石缝爬到了山顶,从下面爬到上面,花了四十多分钟。
  
  二十一
  
   山上的风景真好啊!你只有登上高山之后,才看出大地的广阔和丰腴。我们走在大地上,其实看不到大地的模样。草原,是比庄稼更美丽的大地的衣裳,你看得出大地作为草原所表现的快乐吗?它们没有生长庄稼的累负,没有沙化之后尸化的沉寂。大地在草原上的笑容是一片片花,谁也不知道草原上为什么东一片西一片的鲜花开放,不知道红色的石柱子花、蓝色的桔梗花、黄色的金针花为什么这样分布。风的指尖一遍遍抚摸这些花瓣,用大一点的气力都不行,只有用风的手的柔情爱意,花朵才会颔首含笑。
   这个山有五六十米高吧,我们是踩着靴子头,从系鞋带那个位置爬上来的,那条道像梯子一样斜通峰顶。山顶是一大块平坦的石头,凹兜,我们像蚂蚁一样在凹兜的石锅底上行走,看四外景色。
   王贺瑙浩说,我讲一个格萨尔王的故事,他东征古兰部落,路过一座仙山。山上全都是桃树,石头房子的房檐是桃花的花枝,一年四季开放。风吹过来,桃花瓣在格萨尔王的马蹄上打旋。王说,这里有一劫,下马。下了马,格萨尔王见到一个美女手捧玉如意走过来,施礼,说大王辛苦了。格萨尔王定睛看,这个女人发髻比海螺还好看,鸭蛋脸,眼睛里像有星星闪亮,鼻子直得像竹笋一样。她穿一件粉色的薄纱衣,肩上洒着桃花和大麦粒。格萨尔王说,仙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神圣?
   美女说,我叫金桃公主,是东海大帝的女儿,下凡在这里栽一片桃树等待我丈夫。
   你丈夫是谁?
   似到非到,未来方来。
   格萨尔王说,金桃仙女,我是过路的武夫,去征古兰部落,请赏赐一条道路通过。
   金桃公主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男人为什么爱上女人?
   格萨尔王说,因为无知。
   金桃公主说,他们对什么无知?
   格萨尔王说,他们不知道女人是世上最大的掠夺者。女人除了创造人类之外,还创造了数不完的悲剧。女人贪财,女人无情,女人永远喜新忘旧。
   金桃公主说,男人为什么看不到女人这些缺陷呢?
   格萨尔王说,男人有通天彻地的聪明,一共有八十八种智慧,老天让他带上一个痴情的笼头,就抵消了他的智慧,笼头就是喜欢女色。
   金桃说,你不喜欢女色吗?
   不,格萨尔王说,在我眼里,女人是离人最近的魔鬼。我能看透女人的心肠,肠子里都是坏主意。女人就像变成蝴蝶的蛆虫,我不喜欢。
  金桃公主一挥玉如意,把格萨尔王变成了一只丑陋的树桩,问:只有我能救你,你愿意做我的丈夫吗?
   不,格萨尔王说。
   金桃公主又把他变成了石头的拴马桩,变成了甲虫,变成了马鬃,变成了羊的肩胛骨,变成了风。金桃公主忘了,桃树是最怕风的。格萨尔王的风刮断了所有的桃树,把金桃公主的肋骨都刮断了,她只好把格萨尔王变回人,条件是让格萨尔王栽一百棵桃树,恢复她的肋骨。
   格萨尔王栽到九十九棵桃树的时候,看到金桃公主恢复了元气,他故意没栽最后一棵桃树,每天喝酒。金桃公主说,还有一棵桃树没有栽,你为什么还喝酒啊?
   格萨尔王说,我怕你恢复元气之后再把我打入地狱。金桃公主说,我发誓,如果那样做就永远被你的皮靴踩在地下。
   格萨尔王把她这个誓言收进了宝瓶,栽上了最后一棵桃树。刚栽上,金桃公主口吐一道红焰,要把格萨尔王烧死。格萨尔王掏出宝瓶,放出金桃的誓言,一抬脚,把公主踩在了脚下。可是他不能离开这里了,他的靴子一抬,金桃公主就复活了。所以,格萨尔王把一只靴子脱在了这里,变成了山峰。山峰下面是金桃公主。你看,山上这些小树都是山桃树,长手指肚大的青桃。用青桃熬水治冻疮,桃核可以做玛尼串。
  咣――,这是我听到的最大的爆炸声,内脏随之震动。我们三个人不由自主地趴到了地上。咣、咣、咣!我不知道这是一声还是无数声,耳朵已经聋了。我们眼前腾起大片烟尘,石头块从头上嗖嗖飞过去。过了――我也不知多久――一会儿或半天,声音停止了,我抬起头,看王贺瑙浩和扎伊诺头发上全是灰,扎伊诺拼命咧嘴说话,但听不到他的声音。过了大约十分钟,我耳朵才恢复听力。我听王贺瑙浩说,我说了什么?一定是金桃公主报复,他脸上挂着泪痕。
   扎伊诺问我,为什么?
   我看看天空大地,我哪知道为什么?我说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这不是地震,天上也没有飞机。为什么呢?
   扎伊诺说,你是个傻瓜,这是炮弹。
   炮弹?太搞笑了!我说你太抬高自己了,谁向我们开炮,在这个偏僻的牧区?有炮弹的人应该把炮弹炸向塔利班、车臣或者……我也不知什么地方,可能是金桃公主作法。
   王贺瑙浩用力点头,眼泪又流下来。
   放屁!扎伊诺说,这是W86式120毫米远程迫击炮。也可能是PP93式60毫米远程迫击炮,稀土球墨铸铁榴弹,重2.18公斤,最大射程5564米,射速每分钟20发,高低射角40度到80度。
   扎伊诺一口气说出这些术语,我觉得炮弹就是他找人射的。我害怕了,问:谁射的?
   扎伊诺轻蔑地看我一眼,这还不明白?解放军射的炮弹,最可能是YW381式履带式装甲车射的,有套筒式反后坐装置,最大射程7.7公里。
   王贺瑙浩问:解放军炮轰我们干什么?是不是因为你?
   扎伊诺不说话,坐下来垂头丧气想这件事。我觉得他简直是个间谍,不然怎么说得出YW套筒反后坐射角80度?
   王贺瑙浩说,就是因为你,我要回家了。他跑到下山的地方,一拍大腿说:完了!
   我们去看,解放军的大炮太神了,炮弹把下山路上的那一片有样子的岩石炸掉了。完了,我们要永远、永远呆在山上了。余下的岁月,就是写遗嘱。我一摸口袋,没有纸笔。一瞬间想到的事是――保存手机电池,保存体力,打110,用短信写遗嘱,防止他们俩因为饥饿把我吃掉,喝自己的尿,少说话――我往下看,山太陡峭了,根本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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