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降雪 没有比槐花更纯更细的雪了 他们裹紧香气，堆满树梢 她们低垂着小小的头颅，身子单薄
脚步从不会凌乱，就像我的姐姐或者妹妹
都是方言浓重的人，也是暗地里疼爱我的
人
她们开得热烈，比天空低，但比春天高
在阳光下跌宕，颤抖着喊出内心的渴望
她们把自己悬在阳光和冰雪之间
白天信奉处子的优雅。夜晚蓄满少女的
期待
我把她们写进诗里，感觉被温暖地推了
一把
接过月色的镜子。久久地凝视着
虽然我的眼中有灰尘、眼泪、病痛
我还是相信――是这棵槐树
替我呼吸。替我说出春天寒雪一样干净的
言辞
一根枣刺
泪光一闪。又梦见了那棵枣树了
还斜靠在青灰色的屋檐。父亲弯腰歇在
正午的时光里
揪他不放的仍是土方治愈不了的偏头疼和
胃病
在陡峭的星群背面，一个人的脸被岁月
深埋
废弃的瓦砾中，你会找到一枚尖尖的枣核
找到一直活在村庄里的另一个自己
那晚，雷电大作，你急着要去南方
你甚至对这棵枣树都没有多看一眼
就裹进了人群里。一辆敞篷车“轰隆隆”
地把你拉向未知
枣树落光了叶子在村口等你。如一根伤心
的拐杖
一整个季节都不会松开攥紧的牵挂
你成为工厂里一枚拧紧的螺丝钉
一身混合的机油味不再与季节同步
从海上刮过的风暴，给你忧伤，却也意外
地带来一次惊喜
你侥幸成了又一批不归的飞乌
枣树盼到大雪。天冷了，它还在惦记
穿单衣出门的你。在心里搂紧不放
一根刺，扎进肉里，你不会一无所知
那棵枣树与你相隔千里。而那根刺现在
就在你的身子里
走动
皂香在风中的记忆
多少次我惦记那棵皂角树
像惦记村里过世多年的一位老人
他安睡的灵魂不惊动一丝风雨
有时我想起它的皂角刺。记忆失血
像收音机里的一声尖啸。被雷电干扰
更多的时候。它有上了年纪的人的那种
从容
独自守候着秋天
那紫色的皂角，圆润，洁净，是孩童的眼睛
把欢乐和小小的幸福隐藏
母亲把它捶碎放到洗衣的木盆里，淡淡的
皂香飘出
我可以在池塘边或井边玩上一小会儿
也可以攀上皂角树，拥有一个穷孩子的
富有
如今，皂角，散发树脂的芳香
在没有皂角树的城里飘荡――
在言情剧中洗发水的广告词里
我和女儿站在想象的皂角树下
月亮就从云层背后步出来
许多世事又单纯得和从前一样
桑叶绿了
桑叶松开了夜晚
松开了攥紧的拳头和脸上阴沉的春天
林中滴下钻石的晨露，阳光正刺穿云层
一片叶子连着一片叶子，鸟鸣是天梯
你脱下麻鞋赤足攀上树木
“哧溜哧溜”就上去了
你发现世界小了，时光也短了许多
走在树下，你觉得自己简单。干净
像一个裸体的少年，拥有纯净的气味
榆树高过屋顶
正午，阳光在凝思的一瞬
饮下了浓阴里的清洌
屋脊拉紧一条明晰的棱线
那些青瓦，呆在空中，岁月模糊了它们
我曾经坐在上面，平静忧郁的眼神和少年
的心
一切都在改变，又似乎永在重复
一头小母牛，在树阴的怀抱里躺着
暂时忘记了膝部的沉重，我曾是围观者中
的一员
看它的母亲痛苦地产下它。然后用温软的
舌头舔舐
清凉的井水在木桶里漾着
――一颗乡村宁静而高贵的心
几颗潦草的头颅枕着非常蓝的天空
时光里掠过一座矮山，一条浅河，几十
座坟茔
树的树冠高过屋顶，像村庄展开欲飞的
翅膀
也像我的哥哥。十八岁刚过
一下子就比父亲蹿高一截
都还是那一张稚嫩的脸
我看见他总是在风中站立，也喜欢眺望
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