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水窖 母亲看见雪花骑马并驱驾彩云，铺满整个天 宇。有扬扬洒洒 有漫不经心――像淘气的女儿。母亲战栗 有寒风在她的眼神里撒下盐粒。匕首。冰块
和腊梅。万丈天庭向四野铺开
母亲和颜悦色。母亲说――下吧。雪。下吧
像坐轿的新娘子。像我的黑姐姐们。像奔出
栅栏的白马
雪――落在西海固的大地上
家家水窖张开狮子大口――是一群困顿的
野兽，蛰伏在家门口
这水窖像金黄的斑斓猛虎――母亲唯一喂
养的宠物
出口不伤人的，却恶名在外呢。在空落的空
间。有虎啸。有龙吟
我爱猛虎成群的村庄。我爱牵着老虎奔小康
的妇女
她的眼神激荡阳刚之帅气――她舍前有虎如
形影不离的犬子
一车一车的雪走进水窖――像坐辇的凤凰。
水窖似它浴火的天堂
水窖通壁金黄。金黄的水窖里埋着焰火
清风不绝于耳。众小鸟和鸣于钝老的榆树
梢。母亲站在窖口
母亲站在沉静的老虎旁。那是一只昂贵的野兽
母亲看见一池清碧。一漾一漾荡着迷人的涟
漪。如一窖黄金白银
母亲富可敌国。妇女们富可敌国。今天大地
虎啸龙吟
水
提起水 我的内心一片静谧。宛如独对生身
父母 不敢吐露只言片语
只有那延绵不绝的爱意和苦楚
我在她无声的清净里一次次映见自己形容枯槁
她定感到我惨淡的泪痕，轻轻刷过时光
从来没有哪一片地域上的众生能像西海固的
人们
对水抱有持续的虔诚与敬意。水在我的眼睛
里开采出一片金矿
水把高悬明月的光辉一滴一滴种进我的骨
殖。仿佛与生俱来的伤痕
她在我的源头撒播进透亮的密码
那半把黄铜铸就的汤瓶闪烁其词 清夜里
它轻轻开启
我看见水一脸平静。她要去完成一个信仰者
的祈求
她要走遍心灵擦拭一块冰上的覆尘。她要沉
淀出一目了然的美意
她要把内心的风暴抚平，把一匹高贵的马唤醒
她要洗涤出绝美的图景 她要在身体里安
放一面镜子
她要让身体重新绽放成雪莲 出污不染芬
芳扑鼻
美丽的水漾啊漾 是那触手可及的仙子，泛
着清亮的明眸
像千年乡俗，水形同体内的血液 幼童不在
河里撒尿，秽物不往水里倾倒
一日两餐桌头，几个规定时辰 水被召唤而
来一个清净而高贵的仪式
水站成心头最近的神话――打开近在咫尺
的天堂之门
在滴水成金的时光 在水贵如银的顿亚
水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液态土地
有水有如神在。一池水下，生灵昌盛。一滴水上
没有太阳水是太阳，没有月亮水是月亮，没有
北辰水是北辰
水是四季常开的鲜花 水是百求百应的后悔药
在黄泥小屋幽暗的角落，水聚敛在硕大的泥
缸，倒映出别一个精致清亮的世间
她能映像出你一世的尘缘，把它幻化成舔食
月光的火焰
像一个澄清的观音终日打坐 你看她美目低垂
而心含太平洋的洪涛――有佛在心呢
没有人嗅出水散发出的馥香 温如碧玉的水
淡若山茶之花
借助水――我得以长出锋利的双翅 我得以
开启传神美目
我得以跨上大地的白马，把掌心的祈愿带
到远方
而水在消遁。复消遁。她站在故乡身后
犹如无援的虎豹――四野暗伏无名的悲伤
水啊
多像一个忧伤的小母亲。水啊
如若此世间所有的清洁撤退
“神已沉默，魔鬼当道，真空中唯有恐怖的
感觉压迫的时候”
我能做的只能是树起内心的森林
“深深地爱着你，无以复加，直到后世”
云在走
云在走。带着沉郁的忧伤。走得静悄悄――
像是一个被刺伤内里的棉花
它打碎了一块瓦兰的天空。只有它知道为何
如此伤心地走失
它的脸埋进翅膀，翅膀被压迫着。有一只大
鸟尾随着云
即使败北，在鸟的心里也是飘
大地上有云灰暗的影子。一寸一寸踽踽独行。
像一匹跛足的野马
有细密的尘埃在地下涌动
云端详着大地上自己的形象――那微浊的
褴褛身影里
也有壮士的胆气，也有不屈的刀光――也有
一串闪动的涟漪
硬风吹不透的羽毛。那片枯焦的沙漠在云的
影子里喘息着
它把虚幻的绿洲悄悄种进沙漠的梦中
云在走。一片污浊的云是脱离开明净的天空
的坏孩子
有它所心仪的瓷花瓶，和花瓶里鲜艳的黄
菊。它没来得及为黄菊遮雨
它也没来得及说出在降落的一瞬，看见的天堂
云站在了那片绿绿的菜畦上空。云的影子开
始湿漉漉
像一片洇染开的宣纸。轻轻罩在萝卜白菜的
脸上
那蹲在田畦间侍弄菜秧的老母亲惊厥地抬
起恐慌的头
银发像受惊的白马鬃。
母亲，当你祥瑞的目光穿透千里阴霾，我就
找回了故乡
沉 香
大地芬芳。树上结满金红的灯笼。灯笼里聚
拢着心形的光焰
阿西叶穿戴朴素却心怀春风。一地的雀直逼
母亲晒晾麦种的竹席
门前小溪静静穿过。有小猫舔食水波。有浮
萍飘忽不定
有一壶沉香的清水聚敛于青铜汤瓶晒在正
午阳光下
月光芬芳。肃穆之新月如半阕宋词。清灯余
晖里你看打开的经卷有众仙游走
众仙衣袂飞扬似舞动的白蝴蝶。有梵唱。有
深悟
乡间泥堡里众生的憨相酷似遍地开花的山芋
香了天庭。天庭挂起千盏明灯。新月的银辉
里你找到天国的金门
芬芳。双掌对掬成拙朴的莲。我也没有看见
我也没有参悟出――左边尘埃。右边水域
哪边是记录善念的天使
芬芳――那延伸向无尽的西方的芬芳。没有
花容，只有花香
明朗的星空里――北辰的折向宛若打捞花
香的银勺
野 艾
野艾一夜之间成片碧绿。只待那悬在天穹的
明月――以暗示
那千户人家双扇扇门单扇扇开。野艾亮堂的
心境像绿色的玻璃
走不出一年收成的好光景
野艾的成色被夜间踏青的红狐识破。有歌谣
传布
地皮青了，野艾熟了，我的马儿，骑上飞了。柴
扉前一窝狗崽爬出院落
野艾嗅到了烟火缭绕的村庄里有人焙制乡土
秘方
有远嫁的姑娘将金黄的甘草贴于脐部。野艾
心事重重
而野艾一片一片，微微泛着浅浅的碧蓝。而野艾
新生的即将换出去岁陈旧的，并喷发出新春
香醇的草药味
责任编辑 陈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