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在农村,有不少优点:首先,吃得新鲜。说不上是集市,在路边或小店,放着的蔬菜新鲜得你看得清那丝瓜上的绒毛,嗅得着那冒着香气的白瓜、黄瓜、青瓜……再者,你可以去摸摸真正的泥土――城里面,泥土里免不了沾着他物,已消散了原有的气质。你可以翻开一块来,敲碎它,去寻蚯蚓,若是夏日,则取了去钓虾。
夏天,也是本地梨该熟的季节。
爷爷一共三个兄弟,他排老二;兄弟三家都干的是田里的活。爷爷的哥哥,我称之为大爷的,家里就有一大片的梨园。
大爷只有一个儿子,早年成了家便分家居于他处,有个孙子比我大三岁,只在寒暑间来住一段。我对于他的期待,就如同鲁迅儿时对闰土的那样,极为盼望。我不怕夏日午后的太阳,无论如何也要一起去钓虾、烤薯、捉迷藏……
在大爷家有一个好:吃不完的梨。大大小小的梨,不在他处,就放在厅堂正间,一大箩筐又一大箩筐地这么装着;多为黄色,也有绿的,那是稀种。渴了,随便挑几个,洗了吃。可以削皮,也可以咬着吮去了汁水后吐渣。我爱吃那又红又小的,甜。
大爷极爱护他的那些梨树。常见他独自一人在树间徘徊,总是抽着烟,用那好似不曾修剪过的尖尖的被烟气熏黄的手指夹着。跟他相比,那整齐的树杈被修剪得像样多了。见我经过,他便笑着招呼我过去,那同样被熏黄了的牙齿,杂乱无章地排在口中,说话时,透过来一阵泥土的味道。他让我去买过一包烟,我还记得,两块钱。
我们那里算不上城镇,甚至连条街都没有。大爷得全仗着自己的腰板,将厅堂里的梨兑成一叠叠的人民币。这期间的心酸,他儿子不知道,孙子不知道,也许知道但不会去体谅与分担。
大爷有辆手拉车,轮子可以卸下来,平日里不用时便也放在厅堂中。事实上,一年中也就这么个季节用得上,其他时候,那木质主体扔在门前自家檐下,雨淋不着,跟柴火呆在一块。我常玩那带轴的双轮,可以推着跑,也可以坐在上面,或转弯,或直行……
大爷每日推着车带着梨去附近一个集市卖。他并非集市中的常驻摊位,也无需交费,只在经集市处人多的路边设下摊,吆喝几下。这可得起早,干活的人须早买了菜回家好抓紧时间种田,而大爷又须等着这批人的到来,直到这批人的离去。集市中午结束,大爷总要回家吃饭。傍晚又得再来一趟。家乡的人有个习惯,爱逛个夜市。买好了菜一家人围在门前吃,有凉凉的风,吃了饭后谈天。大爷得在人到市之前到,又在路灯亮起后回家,很少能够同老伴一起早早地吹吹风,喝上几盅――他是很爱喝酒的,尤其白酒。
这样的日子每个夏天都是如此。
等到有一年,在那些忙碌的日子过后,大爷倒下了,而且,再也没能爬起来。
听母亲说,大爷得的是肺癌。原来病情或许并不那么严重,但夏日多阵雨,偶尔也有台风。那次台风来势凶猛,大爷光忙着照顾梨树,自己却累垮了。再者,卖完梨回家那晚又淋雨着了凉,就这么一下子加重了病情,没来得及……
大爷走得很突然。
几年过去了,我也很久没能再尝着大爷的梨、看看他的推车。后来,母亲说,大爷走后,那片地就承包给别人了。
我没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母亲还说,大爷是个好人:我同母亲在家时(父亲在外),大爷每晚总将我家的门窗推一遍,刮风下雨时尤为谨慎。
真的,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