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蓝天白云下的家园 2006年8月3日，我从南京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塔河已有四天，在呼玛河里游过了泳，在栖霞山顶听过了松，接着，应朋友远方之邀，前往十八站一游。中午，在塔河大百商场门前坐上了开往十八站的客车。
拉开车窗，裹着树叶和野花香气的风一阵阵吹来，拍打着面颊，舞动着长发。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我忍不住一路放歌：
让我再看你一眼
蓝天白云下的家园
我就要离开你身边
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让我说声我爱你
青山绿水间的家园
让我再亲亲你的脸
我要把你记在心间……
啊，家乡故里
你，不要为我哭泣
不管分别多久
你都在我想你的梦里
啊，家乡故里
你，不要为我哭泣
总有那么一天
我会再回到你的身边
呀啦索
我的大兴安岭我爱你
呀啦索
我和你的心永远不分离
这首被我篡改了歌词的《可可西里》，我满怀深情地唱了一遍又一遍，全然不在意投来的讶异目光。
当客车经过一片片郁郁苍苍的松林时，我真想飞身而下，去拥抱那一棵棵大树，倾诉我这些年来，如泣血般的相思之情……
林下的草野中，不时闪过一串串粉红的柳兰、一片片淡蓝的紫苑、一株株雪白的珍珠梅、一朵朵鲜红的大花剪秋罗……
而美丽的白桦林，在午后金黄的阳光下，披着纯洁的光辉，每一棵都如同著名油画《泉》中的少女，正静美地凝思。
车临近我的出生地永安时，偶然抬头，我突然看见凉如薄冰的蓝空上，一朵云幻化成一个仙子，长发扬扬兮如月浴河柳枝，衣带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阿耳忒弥斯！”我脱口喊道。阿耳忒弥斯，希腊神话中的月亮女神和狩猎女神，多年来，我一直深深地爱着她……
热爱森林和草原的女神，热爱自由也因而终身孤独的女神，你离开遥远的阿利启亚神殿，在我的故乡显身，是启发，是预示，还是召唤？
蓦然，血如大江奔涌，起伏澎湃；泪如荒野洪水，肆意泱流……
2.夕阳中的鸭群
一下车，便见到了翘首以待的朋友远方，笑着迎上去，用力拥抱了她一下。
饭后去招待所的一路上，听远方说话，只觉她语气似急而缓，吐字似断而连，实在别致有味。
安顿好后，远方陪我去找十八站遗址。
满街都跑着小巧如豆的一种车，招手即停，车价非常便宜。下了一个大坡，远方告诉我这已是山下。
那块拦在铁丝网中的石碑实在没什么看头，坡下河边一群鸭子，引起了我的兴趣。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将河水染成温暖的褐色，青青河边草，在夕阳中显得格外柔和可爱。近百只鸭子，大概刚刚上岸，正悠闲地踱着方步，慢条斯理地梳理着羽毛。
我打开相机，悄悄走近。
鸭子们似乎不太欢迎我这个陌生人，刚听到一点动静，大部队便开始缓缓西行，似乎是往它们家的方向走。
“喂，哥们别走啊！我不伤害你们，拍张照就好了。”我徒劳无益地喊道，远方在一旁捂着嘴笑了起来。
总算抓拍到几张照片，虽然构图不很满意。
3.王者风范
远方领我去了古驿站公园，只见门前两个大理石雕成的石狮子，正威风凛凛地盘踞在高高的基座上。
“这个是母狮，这个是雄狮。”我又开始卖弄。“你怎么知道？”远方果然很配合。
“母狮足前有小狮，公狮足下是圆球啊！”我说着，一边跃跃欲试地往上攀爬，做出要骑到狮子背上去的架势。
一直很欣赏狮子，欣赏它态然自若而又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气。如果以雄狮为座骑，那种俯瞰万物的王者感觉一定很好吧。
4.见到“雷锋”
在十八站一所中学校园里，我看到了久违了的雷锋塑像。
“啊，雷锋叔叔！”我习惯地叫道。永远年轻的雷锋亲切而随和地微笑着，忽然感觉以现在的年龄再叫雷锋叔叔已然不妥，心想叫雷锋弟弟似有不恭，不如叫雷锋哥哥吧！
于是将相机递给远方，奔到雷锋塑像前，搂住从小就敬仰的英雄的脖子，冲远方喊道：“嗨，给我跟雷锋哥哥拍张合影！”呵，我愿意永远做雷锋的粉丝，向雷锋学习。愿雷锋的粉丝超过所有明星的粉丝。
等到跟远方来到一栋栋板夹泥房子组成的居民区时，正是黄昏，暮烟霭霭。看到那低矮的小泥房和冒着炊烟的烟囱，还有木条围成的栅栏，土路中闲聊的穿着棉布短袖的妇女……恍恍然，仿佛又回到儿时，在永安的家中，在那个晚饭后常去玩儿的大道上……
晚饭在一家小饭馆吃的凉面，面条筋道耐嚼，面汤酸辣适口，在暑热渐退的夏日傍晚，吃着爽口的凉面，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记忆如电影中的蒙太奇，切入了黑白色，有一种无法言传的温馨与亲切……
在远方办公室，两人一会儿将相机的照片导入电脑，一会儿拍录像，远方将她那几盆长得郁郁葱葱的花搬来搬去，找最好的角度拍摄她的宝贝花儿。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原来是远方的丈夫，这位热情的姐夫无论如何一定要请我吃夜宵。
虽然疲惫非常，很想回旅馆休息，然盛情难却，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在一家烧烤店的雅间里，见到远方的丈夫和女儿。席上，只见远方一家三口，丈夫敦厚，妻子乖巧，女儿可爱。一家人间只要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彼此会意，我忍不住拿出相机，将这幅和美幸福、其乐融融、让人倍感温馨的画面摄入镜头。
从烧烤店里出来，天已经黑透了。走在没有路灯的街上，夜幕上点缀着不计其数的星星，每一颗都是亮晶晶的，凉爽的晚风吹拂着面颊，舒服极了。两边的一幢幢民房如同模模糊糊的剪影，远处谁家的狗高一声低一声的吠着……忽然感觉像小时候看电影回来，一切是那么亲切和熟悉。
5.走访鄂族桦皮画少年马子敬
在小旅馆里睡了一宿，基本上歇过来了。上午跟远方一起去鄂伦春族桦皮画少年马子敬家。
出租车开进鄂伦春人聚集的村子，子敬早已站在长满野蒿和柳兰的土路旁等我们了。是个身材单薄的少年，看上去最多二十出点头。
一圈木栅栏围成的小院，前面的园子里种着豆角、豌豆等北方常见蔬菜。撩开珠帘进屋，陈设简单的西间里，子敬的母亲和妹妹正在手工制作桦树皮制品。
墙角的塑料袋子里装着刚刚裁剪好的桦树皮，一只木箱子里盛着已经做好的成品，有成套的茶具、漂亮的花篮、别致的带链背包、线条优美的花瓶、小巧的心形的圆型的手饰盒……上面点缀着各式各样的花纹，色泽自然、造型朴拙、做工精致。
这些主要是子敬的母亲和妹妹制作，子敬自己则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桦皮画的创作中。他制作的桦皮画《曹雪芹》，画中人物飘逸潇洒，富有动感，连树叶在秋风中簌簌颤抖的感觉都做出来了。
两年前，徒步全国的旅行家雷殿生走到这里时发现了这个少年，热心的老雷动用自己的社会关系，替他在塔河联系到了教美术的傅老师，子敬这两年师从傅老师，在绘画上进步很快，同时他也得到了塔河许多热心朋友的关注与支持。
交谈中，能看出这是个很有想法也很有志向的年轻人。他热爱本民族文化，热爱桦树皮工艺，希望自己能在这门艺术上有所创新，并将其发扬光大，为宣传和发展本民族文化做出自己的贡献。
子敬告诉我们，他父亲身体不好，早就退休了，一家人的生活基本上靠做这个。由于在本地还是有点名气的，所以每年前来参观的人也不少。
我看见子敬母亲的手，因为常年捻动桦皮，右手食指已经磨得变形，甚至都已经有些缺残了。正值青春年少的小妹，也没有更多的钱像同龄女孩儿一样打扮，一家人的穿着都是极为朴素的。
也许因为陪我一起来的远方是他们早已熟悉的客人，也许因为我是受塔河朋友之托来看望他们的缘故，也许因为我跟子敬一家人聊得热烈而投机……马家婶婶对我格外热情，不但配合我拿着桦皮制作品拍了很多照片，还主动找出好几套本民族服装给我和远方穿上拍照做纪念。
当我穿上一套黑色滚边镶芽的大红色鄂族服装，婶婶给我戴上两边珠琉垂挂、上面缀满星星的漂亮头饰时，她连连称赞：“哎呀，好看，你穿我们的服装真好看！”
我告诉婶婶，那是因为我的血管里，也流着游猎民族的血。我的祖先，也曾生活在这片浩瀚美丽的大森林中。鄂伦春族和满族、鄂温克族都属于阿尔泰语系通古斯语族，有着亲近的血族关系。
穿着鄂伦春民族服装，手里拿着一把藏刀，站在蓝天下的草丛中时，我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仿佛很久以前，我就是穿着这样的服装，拿着这样的利刀，站在这样的蓝空下。只是身边少了一匹神骏的马。要知道，一袭红衣，跨下白马，长鞭扬扬，在广阔的原野上飞奔驰骋，是我少年时就常做的梦啊。
临别时，婶婶一定要我和远方挑两个桦皮盒做纪念，远方很懂事，她说什么也没要。我挑了一只造型别致的桦皮笔筒。因为我实在太喜欢笔筒右侧的装饰屏上那两只高飞的黑鸟了！那鸟竟是用桦树皮上原本就长有的“黑眼睛”做的，多么巧妙！
当然，我把笔筒钱付了。而且来时我是带了点礼物来的，走时我也是留下点小意思走的。虽然不多，但心意是诚挚的。我不能做得比雷大哥差，比塔河的这帮朋友们差呀。
6.邂逅最后一个猎人
汽车颠簸过好长的一段路，离开公路，向下拐了一个弯，进入到一片茂密的林子前时，司机说：“前面车进不去了，你们下来走吧！”
我跟远方、子敬穿过丛林，走过泥路，在一条宽阔的大河岸不远处，终于找到了山神――一棵刻画有一张人脸的大树。
我从包里掏出一袋大白兔奶糖放在山神脚下，合掌许愿后，冲山神眨眨眼睛，悄声说：“喂，山神，大白兔很甜的，你吃了我的糖，可要帮我实现我许的愿哦！”
倚着粗壮的山神树刚拍完照，相机就显示空间已满，同时也刚好没电了。
从山神树拐过来，路过河畔的一间棚子时，里面一家鄂伦春人正在吃饭。他们招呼着：“进来坐坐吧！”我们就进去了。
长条形的棚子支得很简易，棚子中间的炉子里正烧着火，一只黑色的水壶坐在上面，冒着白色的蒸气。这家老少三代六口人正围坐在一张大八仙桌旁吃饭。
我坐在门口的木凳上，跟他们聊了起来。
男主人叫吐耶善，五十九岁。大脸盘，高颧骨，小眼睛。皮肤白皙，气质粗犷。我说：“你长得很像我舅舅啊！”他说：“是吗？那你就叫我舅舅吧！”便哈哈地笑了起来，声音很大，爽朗中带着豪放。
女主人叫其帖哈，五十三岁。言谈举止，不很像深山中人，倒像是见过世面的。一问，果然，她出生的时候，鄂伦春已经定居了，成年后，她走过不少大城市，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人。
其帖哈给我介绍另外三个人，分别是他们的女儿、女婿、侄子和侄孙。他们的女儿细眉弯弯，大眼生生，我一点不避讳地说道：“嗨！你长得好漂亮哦。”她笑了。几天以后，我在塔河的“绿博展”上又遇到了她，而且还是她先认出我来的。
最有意思的是吐耶善的侄孙，那个十岁的男孩竟然叫郭靖！还真是因为当年看《射雕英雄传》时起的。于是我跟这个男孩开玩笑：“郭靖，你的蓉儿呢？”他有点害羞地笑了，把头扭了过去，用手去摸那条叫勒不贴的大黑狗的脑门。
现在我知道吐耶善的汉名叫郭宝林了，知道他就是鄂伦春最后一个猎人。以前在网上我曾看过一个威武彪悍的鄂伦春猎人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图片，很喜欢，于是收藏了。没想到，此时图片上的这个猎人就坐在我面前。
邂逅鄂伦春族最后一个猎人，这是我事先没有想到的。
我兴致勃勃地听吐耶善舅舅讲打猎的故事。他告诉我，他打过狍子、罕、鹿、熊、野猪，还有狼……他给我讲天上的大鹰能抓住十几斤重的狍子，告诉我鄂语里管鹰叫“乌烈日汗”。
啊，雄伟的乌烈日汗，我喜爱并敬仰的大鸟，愿你永远在大兴安岭的蓝空上自由地翱翔！
吐耶善回忆他小时候在大森林里住过的仙人柱，回忆他年幼时跟着大人学骑马和打猎的情景。他说他不喜欢繁华的城市，虽然鄂伦春民族定居已经五十多年了，但他还是更喜欢生活在山谷中、森林里和河岸边。在大山里，他不会迷路，好像天生就有在森林里认路的本事。他说，每一座山头，每一段河道，每一片森林，都是不同的，像人一样，都是各有面貌，各有性格的。
鄂伦春语里，舅舅称“阿姆嗨”，阿姨称“涅嗨”。我走时，跟阿姆嗨和涅嗨道别，阿姆嗨握着我的手亲切地说：“有机会你下次再来啊！”我连连点头。
外面一根铁丝上晾着袍子皮，我忍不住摸了两下。后来在十八站一家鄂伦春民族工艺品店里，我看到了狍子头做成的帽子，终于如愿以偿，戴着那顶狍头帽过了一把瘾。
7.遇见“苍狼”
8月5日傍晚，带着两天来丰富的经历和记忆，我坐上了返回塔河的大客车。这两天路没少走，觉没多睡，两条腿酸酸的，眼皮有些发粘，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听到售票员在喊：“九十四站到了，还有没有下的？”车门打开，有凉爽的晚风吹进来，吹走了困意。我喝了点水，打开车窗，觉得窗外的青山绿树，还是能多看一眼尽量多看一眼的好。眼睛是用来看风景的，闭上睡觉实在是一种浪费。
汽车又欢快地在路上奔跑起来。就在这时，我偶然往窗外一望，啊，一匹苍狼！我看见天空上一块青色的云，聚而成形为一个硕大的狼头，张着大嘴，露出尖尖的狼牙来。只见它竖着机警的耳朵，头顶上的毛一根根地掠向脑后，好像正在疾风中奔跑。
太像了，真是太像了，明明就是一匹苍狼！占据了一大片天空，它的周围，全是明净的天空，并无一丝云彩。
一匹奔跑中的狼，也是一匹孤独的狼。
等我想起来拿相机拍摄时，车拐了一个弯，两旁浓密的林子，遮住了视线。
一直以来，最欣赏鹰的桀骜，最钦佩狼的不驯，最喜欢凤凰的吉祥与高贵。这趟回家乡，我在额木尔河上空看到了真正的雄鹰，在黄金驿路的上空看到了青云幻化成的苍狼。
在大兴安岭最高峰大白山之巅迎日出时，我看到了朝霞聚成的闪着金光的五彩凤凰，而在额木尔河上空，我看到了白云聚成的纯洁的凤凰……
我美丽可爱的家乡，天空、山峦、河流、森林、湿地……到处都蕴藏着神奇，充溢着妙趣。
我相信，这块原始、宽厚、古朴、纯净的土地，以其无与伦比的独特魅力，将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前来访古探秘，在这片松涛呼啸的绿色海洋中，找到最本真的快乐，得到最深邃的启示。
责任编辑 张树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