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东星资源网 > 作文大全 > 读书笔记 > 正文

[退休的老黄] 延迟退休基本是黄了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老黄下火车的时候是早上九点钟光景,太阳正一点点地从山脊处冒出来,染红周遭的树木。老黄坐的是从乌鲁布铁开往金银岭的森林小火车,火车沿盘山道向云彩的深处走,仿佛驾了雾般。森林小火车比正常的火车小许多,只有五节或六节车厢,也刷了墨绿色的漆,在车厢连结处的挡板上挂了片铁,走起来有脆脆的响声。
   老黄坐的是第二节车厢,里面总共也没有几个人。多半旅客从衣着打扮上能分辨出是上山伐木头的工人和零星的采耳人。
   老黄下了火车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等那些个伐木工人走远,才抬起头来瞧了瞧。远处的群山呈黛色,如火,一沟一壑,很有气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纸壳片画的地图来,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瞧过,确定下方位后才背起兜子朝北走。
   老黄走的是一条铺满了碎石的沙土路,干爽的路面上没有车辙的印迹。他心里说方向没有错就行,路左边有三排破旧的木头房子,窗上扯烂的塑料布随风舞动,像旗帜。老黄知道那是伐木工人留下来的老屋,烟熏的门框和黄泥垒起的锅灶还历历在目。
   过一道榛柴沟后,老黄寻到了一块横在路边的大石头坐下来歇息。他从口袋里掏出盒烟,捏出一根夹在上嘴唇和鼻孔间,深吸了几次,再塞回到烟盒里。随后从背着的兜子里掏出一个半新不旧的绿色水壶,咕嘟嘟喝上一阵。毕竟是上了岁数了,走不远的路额头上就冒汗,他拿衣服袖子擦了擦,起身接着走。
   约摸有两袋烟的功夫,老黄走到了大山的山腰处,沙土路也到了尽头。一块很大的空场出现在他的面前,浮云散去之后,他看到了一条石板砌的公路。公路的路面不宽,呈灰色,从山的更高处下来,弯曲着绕过空场,奔山腰的西面伸展下去。老黄想这就是泥猴跟他说的那条正而八经的运材路。老黄翻过眼前的小坡,果真就瞧见了立在道边上的那两幢木刻楞房。近前后,方看清楚那写在墙壁上的车马店三个红字。
  
   黄昏来得快,就像山巅上远去的云彩一样。
   老黄觉得他一眨巴眼的功夫,天便暗下来,夕阳在大山里边显得特别的柔弱,把散而碎的光线抛撒出去。然后再收回来,丝丝缕缕,使得山体和岩石都变得透明而烂漫起来。老黄坐在车马店门前的一把木椅子上,喝茶。茶壶和茶碗都是景德镇的陶器,瓷面上印着蓝花的细纹,不知真假,但好看又精致。掀开盖子,有热气从茶壶的嘴里冒出来,如烟缕,一股又一股地露头,再被山风吞吸了去。
   老黄倒第二碗茶的时候,一个女人从房子里走出来,丰腰肥腚,俊面。走到老黄坐的茶桌前,将手里端着的一小盘熟瓜籽放下,再扭身奔房子的后面去。女人回来时,怀里抱了一捆劈好的柴,朝老黄笑笑,再猫腰进到房子里。老黄想女人的个子不矮,是房檐子矮了些,许是当年的木匠眼拙了点,何不把门框加高些呢,大山里可有的是木头啊。
   女人再次出来时,天色更暗了些,女人把一盏烧油的汽灯摆到木桌上,再掐着开关,一点点拧亮。
   天光更暗些时,女人在桌子上摆了几盘菜,有黑木耳炒肉片、山芹菜炝花生豆和一大海碗的野猪肉。盛野猪肉的碗冒着腾腾的热气,香味也随之弥散开来。老黄端起酒壶给自己倒酒时,从房子里又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奔饭桌走过来。男人的腿有些瘸,一路摇晃着过来把身后的影子也弄乱了。男人挨着老黄坐下,也拿起酒壶倒酒,然后端着酒碗朝老黄比量了一下说,敬老哥酒。老黄赶紧端酒,没等跟男人的酒碗碰撞上,男人的酒已经干掉了,他手里的酒碗见了底。送一小筐馒头过来的女人小声地嗔怪男人:大长的夜,喝哪儿门子的急,酒也不缺。之后,女人把男人介绍给老黄说是她一家的,叫陈广顺,前年上山猎野猪时摔折了腿,人老实着呢。
   老黄赶紧朝女人笑笑说,给你们两口子添麻烦了。
   女人说不麻烦,老哥是给咱送财路来了,盼都盼不到的。
   老黄顺手从裤袋里掏出一张钱来放到桌子上,说三天的宿费和伙食费,不够再补。女人抓起钱展开了摸一下,然后说足了,怕是用不了还要找零的。老黄说用不了也甭找,这番好吃好喝的待承,怕是亏欠了你们呢。
   这回瘸腿男人拿起酒壶给老黄倒酒,半天才说,是收购商吧?
   老黄说是,主打皮货,也兼营木耳、猴头和松树籽。
   瘸腿男人呷口酒,在嗓子里打了个转,咽下去方说,收皮货,老哥来得早了些,木耳、猴头嘛山场子里却有,松树籽只有下夹沟有,货实秤也饱满,但量肯定是不足。
   老黄说那我是来早了,可往年也是这个时候啊,我从你们的车马店经过,去的山后图强林场。瘸腿男人说今年的降雨期延后了半个多月,所以皮货才晾晒的时间长。
   老黄说明天他去带岭附近转转,先看看山货的行情,再拿主意收与不收。男人又跟老黄碰了下碗沿说,要不要咱去给你当个帮手?老黄不知该咋回答他好,慌急之中竟低下头去看男人的左腿。男人的脸红了,说瞧瞧咱又顺嘴跑火车了,这腿都伤两三年了,还惦着进山转悠呢,见笑呀见笑。
   两人吃馒头时,天完完全全黑了,大山里的夜色一团浓雾般平坦地落下来。
   像落在两个男人的肩膀头上,又像落在脚底,环来绕去的,经久不散。
  
   从车马店到带岭,走的依旧是一条沙土路,而且比老黄来时走的那条路还窄。时不时的还有一截两截跟羊肠子似的。路两边长满了马莲草和小叶红,花朵虽然大多数都落尽了,可花茎却暗红暗红的,一看便知是经了秋霜。老黄没有真正的去带岭,他中途沿一条岔路拐进了一大片浓密的树林子,藏猫猫般背着兜子四处乱窜。一个小时后,他来到了一处山冈的背阴处,眼前赫然立着一块半米高的石碑。老黄坐下,拿衣服袖子抹干净脸上、额上的汗珠,喘息了几分钟后,才从背着的兜子里摸出一瓶酒,拿牙咬开盖子,喝了两口,再把余下的倒入碑下的泥土里。酒是老黄朝车马店的女人讨来的,廉价的散装酒,不值几个钱,也不辛辣,却汁液淳厚。
   老黄和石碑都喝完了酒之后,他就躺倒在了碑前的荒草上,歇息。躺着的老黄能看到那些密密麻麻又挺拔笔直的参天大树,透过树梢的缝隙是星星点点的蓝天。老黄不认得碑上刻着的人名,但他听泥猴跟他说起过。这个躺在大山里的人曾经跟泥猴一样,也是个森林警察,确切点说是泥猴的姑夫,在一次巡逻时遇上了盗伐树木的人,一对四,好汉不抵四手,被砍倒了,七尺高的汉子永远的跟大山做了朋友。泥猴说师傅不论你啥时候到金银沟那片做事,都想着抽功夫去看看咱姑夫,他是条汉子。老黄就记住了泥猴说的他姑夫的名姓和安葬的地方。
   离入冬还有三个多月,分局就派人下来找老黄和另外三个老家伙谈话了。不管你有多少成绩和战功,按文件走,文件上写得红白分明,到杠就一刀切。
   这人世上有时候恁怪,许多事情拖得极久都办不下来,可老黄他们退休的事一眨巴眼睛就批下来了。退下来的老黄闲不住,每天拿脚丫子踢他家菜园里那些枯下来的菜秧秆,袜子都刮破了,还不解恨。终于有一天他徒弟泥猴来陪他喝酒时说起一桩案子,老黄的眼睛才亮了。那次泥猴说队上来协查通报了,我复印了几份给你拿来看看,顺便帮我分析分析案情,有无破案的可能。
   老黄送走徒弟泥猴后真就琢磨起那几张协查通报来,他拿着放大镜挨份的看。在看到第三份时,老黄的兴致就来了,是一份关于贩卖妇女的通报。通报上说被贩卖的货源有可能要送往完达山北部的金银沟一带,那里可是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老黄在心里憋着一股劲,人虽然退休了,但警察的职责却依然留在骨子里。老黄在自家院子里走了几圈后,便产生了一个想法,他决定去大山里走一趟。
   老黄躺在暖融融的草丛上,想抽根烟,他的烟瘾已憋了整整三天。从省城坐火车到这座大山边上的城市,再倒长途汽车到阿木尔林业局,最终乘森林小火车来到大山深处的金银沟,折腾得他精疲力竭,关节炎跟着就犯了,他只能一把一把的吃药片。可再怎么犯瘾烟也不能抽,护林防火,人人有责吗。老黄照以往的做法把烟从盒里抽出来,放到鼻子前闻,不解渴就把烟卷捏碎了,直接闻烟丝,直到打了喷嚏为止。
   用这简单的方法打发掉了烟瘾,老黄起身掏出手机看时间。老黄用的是一款摩托罗拉的旧手机,在城里就时好时坏,一进山更是没信号了。老黄就拿它看时间,看女儿的照片。女儿的照片被他拍在了手机的屏幕上,上大一了,在外省的一所师范大学读书,女儿的一张笑脸圆得像红富士苹果。
   老黄有时候想,如今这社会的体制真是变了啊,自己刚好五十四岁,正当年呢就到了退休年龄,卷铺盖回家了。老黄觉得他虽然退休了,可浑身全是劲,无论如何他也呆不住啊。
   歇息够了,老黄起身面对石碑站好,先整理了衣着警容,尔后朝着碑深鞠了一躬。再背起兜子钻出了松树林子,奔带岭的方向走。老黄已经打定了主意,去带岭附近的寒葱沟收点木耳样子,再回车马店。
  
   晚上女人给老黄做了小鸡炖蘑菇,外加一碟咸菜丝炒肉。小鸡是山里养的笨鸡,咸菜是自己种的卜留克,用新杀的猪肉切丝爆炒,真是下酒的好菜。这个晚上瘸腿男人没在家,据说是开三轮车下山采购油盐酱醋去了。店里又没有别的客人,晚饭就只有老黄和女人吃了。女人给老黄温了壶酒,自己端了一碗稀饭坐在旁边,就着咸菜吃。
   两个人都沉默着,不语。山里头的夜色也是沉默的,好像深藏着树冠的影子。女人给老黄夹了一筷子炖烂的榛蘑,尔后问他,是在城里边谋事吧?老黄说是,上个礼拜退休了。女人又问,收过山货吗?老黄说听人家说能赚到钱,在家里呆着也闲不住,就出来碰碰运气。女人小声笑了一下,女人的笑声在夜色里听得清清楚楚,那声波颤动着,好像在女人新洗的头发上跳动般。
   女人说俺娃娃也在城里,去了三年半了。老黄说做啥?女人说泥瓦匠,帮你们城里人盖大楼,一年能拿回来二万块钱。老黄说泥瓦匠是很挣钱的,怎么拿回来那么少?女人说应该是四万,可有一半的工钱欠着,老板霸道,逼得娃娃们要造反。
   老黄说你娃娃在哪个工地上干活,你抽时间打听清楚了我回去帮你找他们,那些建筑工地的老板都是杂种操的,不干人事。女人说老哥你是干部吧,像你这当干部的要是跟他们说句话,可能管用。老黄说先是干部了,可现在退休了,但我可以找关系,说不定就能管用。女人说那就先替俺娃谢你了。说着女人又起身去房子里给老黄打一壶酒来,酒仍旧是温好的,喝起来暖乎。
   老黄说妹子这店不经常住山外来的人吗?女人说经常住,但也分季节,春夏两季多一些,来山里做买卖的,拉木头的大货车司机,或者来旅游的。老黄说这地方还能旅游啊?女人说能啊,从咱们这往南,翻两道坡就是棒槌沟,正建三星级旅游点呢。老黄说看来我还真是眼拙了,这山里都是宝啊。
   喝完酒,老黄把白天收的木耳样子拿出来让女人给鉴别一下好孬。女人说这个她在行,成年到辈的摆弄,光吃到肚里就能有上百斤了。女人把布袋子里的木耳倒在桌子上,边挑拣边说耳子的成色。女人告诉老黄这些木耳不算秋耳,是第一茬雨水后在木耳段上植出来的人工耳,而且在晾晒时里面还对了胶粉。女人说过之后问老黄多少钱一两买的?老黄说二十三块钱一斤。女人说差不多,要是买回去做市场批发,有得赚。你们省城这样的品色能卖上三十块钱一斤。老黄说我再转两天,把各地的货源都做个比较,再做统一收购的计划。
   大山深处的车马店在夜色里有点像旧宫殿,房子全部都是用圆木头垒起来的,不用泥坯,拿木楔铆住联接处,相当的结实耐用。房子大小三间,两间小的是主人住房和灶间,大的是客人住处,拿木板作隔段分了四个小单间,每间都铺了小火炕,备有茶壶茶碗,小间里各有一扇小木窗,镶了菱形的玻璃,坐在火炕上可以看出去很远,树木、云彩和模模糊糊的山体。
   老黄喝了两壶酒,躺在火炕上实在是惬意,无论是小鸡山蘑,还是肉丝炒的卜留克,都是美味佳肴啊。在城里这么多年,山里的饭菜他还是头一回吃得这么香甜。多年来的腰疼腿寒病,最适合睡热炕,一躺上去就觉得舒服。
   夜色更暗一些时,老黄出去解个手,他推房门绕到房后边的树林子里,解开裤带放了泡尿水。发现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月亮跟大木轮似的,悬在高高耸起的树梢上。月亮的银光搅扰着老黄的心事,竟有些沉重起来。
   老黄回被窝里躺下后,头便疼起来,他迷迷糊糊地想,喝了酒再经风一吹,可能着凉了,没几分钟老黄便昏睡了过去。
   女人就是在他睡着了之后,进了老黄房里,并睡进老黄被筒里的。
  
   离金银沟不是很远,有一条河床,河道弯曲着从山上盘绕而下,滋润了青山绿水。这条河属于当地的母亲河,流到金银沟后随山的走势分出了很多河岔。有些河岔的水清浅的可见水中卵石。有些河岔几经岁月剥蚀则缺水干涸了。就在那些干涸的河床边上,采金的人支起了简易的木板房,从系上红布条那一刻起,河床上便被掘起了无数的沙丘,那是听起来都心潮起伏的场景。
   老黄没见过挖沙筛金子的阵势,这次来山里时听车马店的瘸腿男人跟他说起过,采金的地方离他们车马店不远,相当热闹。老黄问采金地人多不,都是一些怎样的人?瘸腿男人说多得是呀,都是外来的,他们挣辛苦钱,据说要比在老家种田赚的多。瘸腿男人还说,那些汉子在夏天的时候经常来车马店喝酒,酒量大得惊人,他们还去贮木场找女人,更舍得花钱。瘸腿男人那天喝了不少的酒,跟老黄说话时直拿手拍从他身边走来走去的自己女人的屁股。老黄问他去贮木场找女人啥意思?瘸腿男人说贮木场你还不知道呀,山里的人哪个不知呀,那可是你们城里人开的,明着讲是洗浴按摩的澡堂子,暗里说就是过去的窑子房。
   老黄说女人多吗?瘸腿男人拿眼睛瞄了远处剥葱的女人一下小声说,十好几个呢,个个水灵,都是细皮嫩肉的城里女人,有味着呢。老黄在第三天的下午去了采金地,他沿着那些堆积着黄沙的河床转了转,才到采金人的帐篷前讨水喝。挖金的汉子们都去河湾的另一面筛金沙去了,营地里只留了一个做饭的师傅,将近六十多岁的老头。老头很和蔼,给老黄倒了一碗白开水,还洗了两个山梨给他吃。老头说他姓李,图强林业局的人,每月六百块钱雇他给挖金汉子们做饭。老头问老黄说你是来找活的吗?老黄说不是,是来山里收购黑木耳的。两人抽了一根烟唠到贮木场的那家澡堂子,老头告诉老黄说,那不是个好地方,店老板好像是个刑满释放人员,挺霸道一个人,听说那些女人让他管得服服帖帖的。
   老黄想那个店老板会不会跟贩卖妇女的案子有关联呢?
  
   天微亮时,老黄醒了。
   醒了之后的老黄头疼得轻了些,他睁开眼睛就发现了睡在他身边的女人。女人是光着身子的,背对着他睡得正香。老黄的头一下子就不疼了,而是嗡地一下变得大起来,他试图在记忆里搜索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可任凭他怎么想也是想不起来。女人怎么会睡到他的房里来呢?老黄吓出了一身冷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老黄想起来穿衣服,可是他一动身便把女人弄醒了,女人很坚决地抱住了他。
   女人说你别瞎想,这么做都是俺主动的,见你喝多了怕你一个人睡出啥事才过来陪你的。老黄被女人的话说得有点?目结舌,说你这是为啥呀?女人红了脸说,为钱呗。老黄说那你可打错主意了,我这次来也没带多少钱,只是看木耳样品的。女人贴老黄耳根处小声说,俺不多要,只要你一百块就行了。老黄说难道你也跟贮木场澡堂子里那些靠身体赚钱的女人一样吗?女人说放屁,除了俺那瘸腿男人,你还是第一个碰俺身子的人。
   老黄更糊涂了,他说那你是为什么呀?女人搂紧了他不说话了。老黄叹了口气,爬起身来穿衣服。心里想多亏是从单位退下来了,要不可是犯大错误了。打老婆病故后有几年没沾女人了,昨晚也没喝多少酒,怎么就睡那么死呢。
   等老黄穿好衣服去门外打水洗脸的空当,女人也起来了,去灶房忙乎早餐。女人给老黄煮了馄饨,热了几个馒头,还炒了一盘咸菜肉丝,两人坐下吃饭时老黄掏出三百块钱放在桌子上说,一百元是你说的数,余下的二百算我这些天的吃住费。女人将钱收了起来说你还能住几天?老黄说三天两天的吧,再看看木耳的行情就回城里。
   吃早饭时天还是晴的,饭后竟下起了雨。细雨飘过车马店附近的山岭和树木,满眼便都是葱绿了。老黄跟女人借了把雨伞,沿沙石路朝山的西面走。老黄走了约二十分钟,就到了一片住宅区,道边上一块竖起的木板上拿红笔写着贮木场林业采伐点。站在山坡上打眼望去,整个沟筒子里遍布着一些木刻楞房和板夹泥房,在离这些板夹泥房不远的地方是一个木材加工厂和两三个大中型的贮木场,一些伐好的圆木堆积如山,还能够看得见几辆吊车,扬起的长臂在细雨中来回移动。老黄想起泥猴跟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泥猴说当林业警察不容易,要整天在大山里边钻来钻去,看似没什么工作,可危险却不比在城里执勤时遇到的少,砍伐成品材的、盗窃软黄金的、捕猎野生动物的比比皆是。老黄也信泥猴的话,他看过一份法制报上报道的案情,四个疯狂的歹徒为贩卖虎骨,竟刀劈斧砍杀害了两名森林警察。要不是泥猴这几年跟在他屁股后面讲山里边的事,老黄还不一定利用这次退休后的空当来走一趟呢。泥猴是四年前从森林警察队调到城里的,跟着老黄干了两年,两人关系变成了师徒,相处得挺好。
   老黄在小雨中撑着伞,终于看清楚了紧挨一座贮木场的那幢粉房子,也就是三层楼吧,房子上的尖顶很分明,除颜色鲜亮之外,特殊之处是房檐的周围插了些彩色小旗子,老黄知道那就是采金场做饭老头跟他讲的澡堂子。
   门票六块钱,包括搓背,老黄洗了个温水澡。拿毛巾擦干身上的水,要穿衣服时,长得干瘦的搓澡师傅神秘地凑到他跟前说,老哥是城里的买卖人吧,一看就是来山中做生意的,下雨天是歇息天,上楼按摩吧,解解乏,都是城里妹子呢。老黄说啥价钱呀,你们这儿山高皇帝远的,不能宰人吧。瘦搓澡师干笑着说哪能呢,咱山里人厚道着呢。
   老黄上了楼,立刻被一个小服务生引到了一个小包间里,一张木板床上铺着蓝色的床单,墙上有个圆孔窗,镶着麻玻璃,早被雨水打湿了,弄得模模糊糊的。老黄掏烟点上吸两口的光景,一个年轻女孩走进来,吊带背心短裙,唇红如血,嘴上挂着笑,先给老黄弯腰施了一礼。
   老黄说妹子你先坐下咱俩说说话,做按摩的事不急。
   女人说不急是不急,但你得选项目,咱得先报钟。
   老黄说怎么讲呢?女孩说按摩有几种方式,价位也不同,你看你做哪一种?
   然后女孩跟老黄说了那几种方式和价位,老黄选了港式按摩,四十五分钟三十块钱。女孩报了钟后也坐下来抽烟,并小声跟老黄说她们这儿还有一种特殊服务,一次一百块钱,很舒服的。之后的拉话中,老黄知道女孩叫小玲,是从附近的临江县来的,可能出生地有水的关系吧,人长得还挺水灵。老黄问她为啥要做这个营生,而且还不辞辛苦的跑到这大山里来。女孩看了看房门后小声说迫不得已,她们来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可到地方后就被老虎他们掌控了起来。之后,老黄就又知道了那个叫老虎的澡堂子老板,就是刚从监狱刑满释放的家伙。
   老黄付费出澡堂子门时,看见有好几个挖金子打扮的男人进来洗澡,他们都喝了酒,嘻嘻哈哈的,嘴里说着粗话。老黄想这些汉子是不容易的,撇家舍业跑出来赚钱,却把钱都花在了女人的身上,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也是人,是人都离不开七情六欲呀。
   老黄晚上回到车马店后心情很不好,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面值五十元的钱拍到桌子上跟小店的女人说,给老哥整几盘好菜,喝点。女人说有野狍子肉,刚烀得的,给你来一盘吧,再炒个山蕨菜咋样?老黄说行。瘸腿男人还没回来,店里只有一男一女年轻的赶山人,他们是夫妻俩,来山里挖葛根的,爬了一天山累得够呛,两人只胡乱吃了碗挂面条就进房间睡了。
   天越发的黑下来,老黄喝进去大半斤的酒,头有些发晕时,话也多起来。老黄跟坐在他身边听他说话的车马店女人说,那简直就是一家黑店,洗个澡要花那么多钱。女人在旁边帮腔,说是黑了点,咱和家里的瘸男人一次都舍不得去消费,听不少人讲那里的女孩都是吃人的老虎。老黄喝口酒说是吃人的母老虎,个个是。
   老黄吃饱喝足之后,就洗了脚和脸去房里睡了,他临睡前把门在里面拿绳子拴死,怕车马店的女人再跑来纠缠他,虽说上一回事情发生了,自己没花多少钱,但他却弄不明白自己是吃亏了还是占了便宜。
  
   在来大山里的第六天,老黄又去了一趟澡堂子,他点名找了那个见过的叫小玲的女孩。老黄跟她说自己很同情她们的遭遇,想帮帮她。女孩说咋个帮法呢?老黄说他这两天就回城里去,城里边的公安分局有他一个表弟,把事跟他说说,再让他汇报给上级领导,兴许能派人来救你们。女孩说那你得整稳当点,来不了人再露馅了,那些家伙非收拾俺不可,他们都是心狠手辣的家伙。
   老黄说他们经常往这里送女人吗?小玲说一个月能送一两个吧,听说他们也是四处骗,不好找。老黄说我发现这里看得也不严,那你们干吗不找机会逃跑呢?小玲说身份证和钱都押在他们手里,咋跑啊,荒山野岭的。老黄说那你们何时才是出头之日呀?小玲没说什么,她一边给老黄按头部,一边掉下了眼泪。
   老黄跟女孩约定好了,让她这些日子里暗中串通其他要好的姐妹,等警察来救她们时,都能有站出来作证的准备。老黄说不是有句话吗,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其实也是你们自己的事,要有勇气对自己负责。
   女孩答应了,并告诉了老黄那伙人经常送女人来山里要走的路线,老黄细心地拿油笔画在了一块小纸壳上,再揣进内裤兜里。
   老黄要走时,掏给了女孩二百块钱,叮嘱她交柜上一百自己留一百,并把他说的事记在心里。
  
   老黄回到车马店后跟女人说他要回去了,十天八天的会再来,兴许带大卡车来收木耳和其他别的山货。女人说那晚上俺给你包饺子,包飞龙肉馅的,再给你烀一条野猪腿,好好喝点。老黄说别包饺子了,怪费事的,炒两盘菜就行了,来这些天没少麻烦大妹子。女人说麻烦啥,你吃饭住店又不是不给钱,我还真愿意伺候你们城里人。女人说完就拿一双好看的凤眼瞟了老黄一下,尔后接着说,一会儿俺就剁馅子,上车饺子下车面吗。
   吃晚饭时,瘸腿男人也从山下赶了回来,两个人盘腿坐在小火炕上,捏酒盅喝酒。瘸腿男人说他在山下之所以多逗留了两天,是因为他老妈的病犯了,脑血栓,在卫生院打了整整两天的点滴。车马店的女人插话说,给你娘扔下点钱没有?瘸腿男人说扔了,身上就带了三百块,去掉点药水的其余全给老太太了。老黄也插话说,瘸弟的娘不也是妹子你的娘吗,咋还变了称呼呢?女人快言快语地说,俺俩是后到一起的,将就过呢。老黄笑着敬瘸腿男人酒说,难得瘸弟这么孝顺,敬你一杯吧。两人将各自的酒碗往前凑了凑,边沿磕在一起,然后仰头啁酒。酒喝光三壶之后,女人不让再喝了,把煮好的饺子端上桌,让他们俩蘸着刚调好的蒜酱吃。饺子皮是荞麦面的,黑而筋斗。饺子馅很香,飞龙肉加葱,拿炸好的熟油拌匀,属美味中的上品。瘸腿男人跟老黄说,知道飞龙吗?老黄说略微知道一点,不就是山里的一种鸟吗。瘸腿男人说是,这种鸟比鸽子略大一点,多半栖居在高寒地区的山林里,要想捕到它得用大型的张网。这种鸟毛多肉少,除煮汤喝外,最好的吃法就是包饺子。在山里能用飞龙肉包饺子招待客人,那说明对客人的看重。
   吃完饭老黄去车马店外的沙土路上走了一会儿,大山的绿色已成为暗影,阵阵的鸟鸣也渐次变弱。老黄想回去跟分局的领导反映一下,黄毒已不同程度地侵袭到了静谧的大山深处,这毒瘤究竟需不需要快速地根除。老黄还想到了包括小玲在内的那些无依无靠的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的女孩,她们在过着怎样没有自由的生活啊。
   夜更深些,老黄回房里睡下,听到隔壁的房间里传出来瘸腿男人和他女人的拉话声。女人说你猴急个啥,城里来的老哥还没睡下呢。瘸腿男人说不是借酒劲吗?不然又该不硬气了。老黄听明白了瘸腿男人话的意思,他兀自的在暗色里笑了。
   半夜时分,睡得正香的老黄被女人拨拉醒,叫他快点穿衣服。老黄说干吗呀,天还没亮呢。女人说简单跟你说吧,澡堂子里那帮人知道了你是来探摸情况的,要对你下手呢,他们会在明天早上去人参梁子堵你,是备了猎枪和刀子的。老黄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女人,他们怎么知道的呢?女人说他们在每间按摩室里都装了录音设备,是偷听到了你跟那个女孩说的话。老黄咬着牙根说这帮坏家伙,真是坏事做到家了。
   老黄随女人出车马店门后,发现瘸腿男人已经坐在发动好了的一辆电动三轮车上,待老黄上了车后,瘸腿男人便嘱咐他坐稳了,然后驾车奔山下开去。老黄感觉到他上车的时候,女人抓住他的手使劲捏了一下,之后方把一个小包袱塞给他。三轮车颠簸在沙土路上,推开一层层水雾和迷离的夜色,朝着十八站的方向急驶。这之前在老黄穿衣服时,女人跟他简要说了要把他赶天亮前送出山,送到几十里地外的那个叫乌鲁布铁的火车停靠点去,好赶上天亮前的那列森林小火车。
   瘸腿男人送他的路上,老黄手里托着那个小包袱,手伸进去摸到了里面的几个滚热的煮鸡蛋和两个馒头,老黄的心里便热了起来。
  
   十几天后,老黄正坐在家门口附近的一家小酒馆里喝酒,接到泥猴打来电话说,山里那桩事解决了,包括那个叫老虎的澡堂子老板一共被抓起来六七个人,听那边林业公安局治安大队的人说,人都逮了,也立案侦查了,多亏了你的那份案情分析报告。
   泥猴在电话里吞吞吐吐的还想说什么,却没说。
   老黄说你想说什么,快点说,别闷在肚里,害得我也跟着你着急。
   泥猴想了想,告诉他说,山里车马店的那个瘸腿男人因为送你出山挨了揍,另一条腿也被打折了。老黄说店里的老板娘呢?泥猴说她没事,她是那个叫老虎的罪犯的亲戚,但也挨了骂,小店也被那帮家伙砸了。
   老黄心揪了一下,脑海里立刻就浮现出了那几间被大山掩映着的木刻楞房,还有烫好的酒,飘香的饭菜,以及山中的夜色。
   待泥猴放了电话后,老黄又朝店家要了一壶酒,他还要喝一点,就是喝醉了也不怕,一醉解千愁啊。
   一壶酒很快见了底,老黄便起身结账,他已经打定了主意,等下月初开了工资,再去一趟金银岭,去看看那个大山里的车马店、养伤的瘸腿男人和会做饭菜的女老板,那个整天里笑着的妹子。
   老黄还有了另外一个新打算,那就是去了以后他要找林业公安局的同志问问,能不能收下他当一个护林员,带上他从警几十年得的奖章和证书,把自己的余生留在广袤的大山里。
  
  责任编辑 李 浩
  
  

标签:退休 老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