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 我经过那些集市。 我是在经过那些腊月里的集市。我是在经过那些陇东乡下腊月里的集市。 那么多的人，暴雨前的蚂蚁一样，正在匆忙地搬运着他们可以得到的一部分生活，
街道两边杂乱摆满了活色生香的事物：调和、桔子、糖果、鞭炮、粉条、花生米、瓜籽、苹果、灯笼、麻花、年画、对联、廉价而实用的衣服、还冒着热气的牛羊肉……
这样的集市，任何一种东西你都能买得到――除了飞机大炮这些乡村手艺人造不出的事物，除了毒品和拐卖这些见不得阳光的勾当。
耄耋老者，蹲在向阳的墙角下，铺开的麻袋之上，是自家地里种出的旱烟叶子，你买不买都可以在那里卷上一棒烟，美美地吸上一回。那个卖酿皮的中年妇女，黑里透红的笑脸，干净的围裙，酿皮从三毛钱一碗到二块钱一碗――似乎很多年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她也未见得老多少。我看到她的时候，总是被那些有着和她一样肤色的姑娘、媳妇们围着，她们或步行，或骑摩托车，或者搭乘别人的三轮车从遥远的乡下赶来，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小碗油泼辣子的美好生活。
集市曾经是我小时候最向往的地方，百货大楼高大的柜台后面，一直有我吃不到的各色水果糖；牲口市场里，那些将要易主的家畜们，硕大的眼睛里有着对旧主的无限依恋……那些世俗的生活场景，很多年来一直温暖和占据着一个旅人内心最底层的部分――
我知道我将回去，在腊月的集市里，在那些方言和熟悉的面孔之间，在那些消费的吆喝声中间……我会是一尾快乐的鱼。
回乡
你又踏上了那条熟悉的黄土路。
你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走了三十多年，但是你还是按捺不住的有些激动。
你在村头碰到一个人，你赶紧问他年过得好不好?谦卑的笑容马上会将你包裹起来，是让人很舒心的那种温暖：“有啥不好的，顿顿清油白面呢!”(这可是以前皇上过的日子呢!)
你问他今年多大了，他说他也记不清了，可能是民国十六年生的吧?
忽然间你就觉得他真的很老了，或许明年你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睡在村东头的苹果树底下，再也见不着了!
你于是赶紧给他发烟，他却边接边说。我还是吃旱烟的好，吃这东西没劲道。白糟蹋东西。他推辞着，谦让着。还是颤颤巍巍地接了过去，并且顺从地等你给他点上火，美美地吸上一口。
这时候，你会觉得所有的推辞和接受都是一种美德。
是早晨，鸡在叫鸣。狗在闹春。男人下地，女人挑水。
你一个人在村子里晃悠，像一条早起的狗，东瞅瞅，西瞧瞧。那些曾经熟悉的事物在你眼里现在是如此的陌生。你发现家门前的大槐树什么时候被放掉了……可能现在已经成了红漆背后的家具门窗。春天的时候你回来，再也不会闻到那浓郁熟悉的蜜，你有些黯然。
经过满祥家门前的时候，你有些担心，山水冲刷得那条全村人走的大路都快要断了，如果不垫起来，这家人的院子秋后都有坍塌的危险呢!而经过有勤家门前的时候，你有些惊异和欣慰：苹果园旁边的那条小路什么时候变宽敞了，新鲜的泥土还有着镘头和铁锨的印痕。
――一些路走着走着就莫名其妙地断了，而一些路走着走着就忽然宽敞起来。
你想，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生活吧!
车站里的仪式
K2566是一趟从古城西安发往塞外湖城银川的慢车。
在西安送完一个朋友之后，没有买上卧铺票，我只好混迹在众多商贩、学生、民工模样的人群中。车厢里没有空调，仍然是老式的电扇，可能是出于节电的原因，虽然处在近三十度的高温之下，列车员却没有想象中的仁慈，让那些老式电扇带给我们一丝的清凉。
我被脚汗、劣质化妆品、开水泡面。甚至是肉体的味道完全包围着。
但在某一个时刻。我的内心是安静的。
列车驶到宝鸡站的时候，夜色已经漆黑如渊，播音员说要在这里停留大概二十三分钟。我从车厢里逃脱出来，点燃了一支烟。
灰暗的夜色里，我看到了我今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三个穆斯林，在列车逗留的有限时间内，有条不紊地取出自带的凉席和地毯，铺在铁轨旁边。一个阿訇模样的头戴白帽的青年男子在前。两个胡须花白的老年穆斯林在后，面朝一个方向，他们先是口中念念有词，闭目念诵着经文，而后跪倒在凉席上。完成了一次虔诚的礼拜。
我对宗教知之甚少，但我知道它们需要借助一些仪武来完成。就像这几个虔诚的穆斯林。如果在他们的家乡或者清真寺里，他们可能还要做大净或者小净，可能还有更为复杂的仪式。
而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前，我还是一个对仪式不太相信的人，我曾经固执地认为，只要心里有。存在着自己所坚守和认知的真，形武上的东西，都是可以忽略或者删减的。说或者不说。其实不是一个问题……
列车在夜色里徐徐启动了，而那个仪式却在我的脑海里生根了一般，挥之不去……
一本书
在众多的杂乱堆放的书籍中，我似乎感觉到一本书在看我，于是我把她抽了出来。
她来到我手上。我有了重新进入她的机会。
似乎是一本诗集，或者札记，但绝非小说。
其实这本书很早以前就是我的了。我是说，在我出外游荡路过某地书店的时候，我把她从书店领了回来。但是，这本书还没有完全走入我的内心。
这和我的阅读习惯有关。
对于新买的书，我总有一点警惕心理。就像是你认识了一个新人一般，你不可能把你的过去和内心一下子和盘托出。所以，我宁愿把她和我都交给时间，事实上，我有可能因此而丧失了许多阅读的机会。
那些新到手的书，会在书架上呆上一段时间。刚开始，她是那么的引入瞩目，崭新的书脊，漂亮可人的封皮，那些活色生香的文字和未知的精彩……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想马上抽出来，结束这个美好的进入过程。但是最后。我还是经受住了她的诱惑。慢慢地。她被淹没在一些更新更漂亮的书籍里面。
我甚至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本书，而她曾经是那么的吸引过我。
但是，就在我以为我快要忘记她时，她又一次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这时，距离我得到她可能已经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有可能是半年，有可能是三、五年了。当我把她从众多杂乱的书籍中抽取出来，平静地进入她的时候，我发现那些文字是那么的鲜活和沉静，那是我喜欢的文字，能给我带来如此巨大的激动或安静的追忆。
――一本好书应该是有灵魂的。经过时间的磨炼，她外表那些别人赋予她的华丽的东西已经丧失殆尽。只有她高贵的灵魂赤裸裸地呈现在你的眼前。
这时候一本书就回到了她自己，她就是一本纯粹的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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