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理解的矿工 很多兄弟在天堂看着，矿井深哪 一溜烟掉下去道儿全是黑的 到底了，连世界也是黑的 人类的灯也在那儿跑，在兄弟们的脑门上
晃动。黑暗积得深了，就渗出一丁点煤
煤出了井口后就说不了话
兄弟们掏出它，却得不到丝毫的温暖
就像黑暗吞没了灯，灯灭在身体里
天堂多高呀!兄弟们还是把煤带了上去
他们醒着，就会一点一点地积攒光明
纪念：母亲或刺绣
针线在跑，大大小小的日子紧随其后
母亲挑出喜欢的颜色，院子里的桃花，河边的
杨柳，屋顶上疯长的苔藓，以及
指尖上的血。直到某个午夜
她要求自己停歇，从头顶上拔出几根白发
那些看不见的岁月现在已得到辨别
今日无声处，昔时为大海
再看那双伸缩无力的手。手啊
它有自己的边境，和那睡梦中的田野
我们在那儿逐日长大，但从未回眸
大海总有自己的荣耀，无需补丁、刺绣和那
刻在布匹上的光环
每一纹，每一格，都将留下涛声
那不是赞美，却胜过暗夜里的微笑
我和我的雏菊
雏菊长在山野，一次次想回人间
带着它依恋过的大地，领着曾经梦见过的人
高空里的雄鹰为其引路，三月的雨水留下它的倒影
而我。我是它等待中的监护人
装有满口袋的好天气，却从不被嘉勉
智者说：这是一场阴谋
雏菊摸了摸膝盖，很久才挺起腰身
这世界很多人都像孤儿
雏菊从不为此流泪。而我
隔日就牵挂，那还留在山野里的纯净和烟火
我看到了来自蒲公英的世界
这些全给你!我舍得，以上帝的名义
允许种子取走它们各自的
疆域和幻影。我舍得!允许花盘和那飘飞的
外壳，私立约定，聚而散，散而聚
为你迁徙。以自由之身，我舍得
即便是我的绒球，我额头上的露水
还有我心驰神往的紫色的爱情
都留在那一刻，我舍得，不管面对的是
你的白夜还是刀丛，是大地的安谧
还是嚣张，荣与辱，我舍得
这些全给你!我舍得，这大千世界
道路交叉纵横，一天覆盖着一天
你不停地喊“蒲公英，蒲公英”，我愿意
我舍得!哪怕你仅仅是要我归还
向大地借贷过的恩惠或尘土，我舍得
再次写到蝙蝠
它们回来，以心照不宣的方式
寻找遗落的黑：在堤岸，在教堂，在楼顶的藤架上
一大群蝙蝠揉成一团，路全在它们那儿
先是宽广的，无阻的，而后压低，变成盲人的
夜。夜呵，担心每一个投宿者
他额角的光亮，怀里等待实施的计谋
它们总是飞得匆忙，偶尔还一头
撞到墙上，别以为那是小心眼
人世有清风明月，自有人会端出美酒或毒药
要么死在闪电的间隙里：要么
偷偷活着，跟随那些蝙蝠
垒高高的巢。做最亮最亮的梦
来自马尾港的十四行诗
在纸上恢复一座马尾港
那需要海水的倒影，不是两三天
也不是一整年，而是占用某个瞬间的潮汐
用它的光和它那深刻的睡眠
鱼群往深处游，海草有自己的梦境
灯塔爱着它垂直的光亮，而水鸟
扛着午夜，露出尖尖的嘴角
波浪仍旧是雪白的，它讨厌被看见
也讨厌随波逐流的人，在黎明抑或黄昏
它们相互叮嘱，不要有纯洁的姿态
更不需要裸体时的嚣张
如果非得安排一两座岛屿的话
我宁愿它是空心的，让读到这首诗的人
委身其中，甚至代替大海完成另一次心跳
关于松子湖的十四行诗
倒置湖面上的云彩，现在起
它有了重量。松子山压在那儿，看不见
对角线，只有一座孤零零的村庄
养着数十号人，喝着古老的水
那是至高无上的日子。清洌洌的水
舞着山巅上的风，风从世间来
不观鱼，只停歇，撑着小而又小的足印
一棵百年松柏熬弯了身子
湖中闪过带眼的叶子，天是亮的
夜里的月牙儿也是，摇着浅浅的尾巴
不分昼夜，追着陌生人的烛火
湖边只长星状的花，一朵连着一朵
它们没有名字，轻盈，铺展
偶尔受寒，也不轻易枯萎
单纯
雨后，乌鸦来到草地，扑棱着
湿漉漉的翅膀。躲在角落里偷看的孩子
突然间怀疑黑色不仅仅代表着忧伤
大朵的乌云在他们的日记里
原本是帽子，高处的枝权顶也顶不着
他们依赖想象，瞬间带来了雨水
乌鸦想把睡眠安放在草丛中
孩子们不让，他们单纯地认为
这是一次善意的来访，仍会有归途
那一夜，孩子们在梦中飞上了天
翅膀全是白色的，他们不发出任何动静
只为了与乌鸦那绝密的相逢
短暂
那些人为自己描述，彩虹应该是
这样的：三两支泉眼，四五缕轻烟，六七种肤色
为那畏惧中的灵魂模拟一副升空的躯壳
我在他们中间。曾有过短暂的告别
有时是一条河。偶尔如一阵风
我为彩虹而离开地界
在那神圣的陡坡上，我刻下
眺望者的名字：他们是
土生土长的亲人，爱屋及乌的麻雀
油麻地里的三只蝴蝶，以及
它们偶然间遇上的逃离谷仓的一堆种子
掉线
让自己消失，像短暂的梦游
世界给与的空间越来越小，小到只剩
一个名字，一场对话，一次意外
这是共用的网络，但它深远
每一台服务器都将发出光亮，隔着面具和密码
把时代搬到线上并叮嘱它适时闪烁
我以为这不是简单的游戏
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掉线，而爬上来的
往往是那不可轻易抹除的影子
致云水
天上的云几乎全是你的，我只要一两片
藏着雨。慌乱时才露出水的容颜
却不知如何才能开始，将时光推迟
又能把天底下的事物唤作知己
你引它们到远方，白昼和黑夜之间
说突然想说的话，遇见梦中相识的人
种花，植草，听风抚琴，沐雨而画
但总有羞怯和敬意，偷偷换走我的忧伤
两尺宽的字符外加七颗星的海洋
那是你的空隙，每一颗幸福的露珠
逐日填补，而后快速连成一片，如同我
轻点柳绿桃红，埋首于一江春水
你都看到了，这些透明的幻象
不许时间切割，也不会在词句中腐朽
它们身处大地一隅，像黑夜的草茵
与我一同生长，必定是指尖要去的地方
我是如此热爱
1
山水被摆在大地上。贴近它们的
不是无穷的时刻，也不是被光芒刺穿的聆听的
耳朵。未来的阴影一截一截地放大
大地接受安抚，眉毛在闪动，唇间有暗语
我看到的伟大的躯体，其实
它也渺小，只干它爱干的事情
2
人类从不觉得大地还有纵横交错的
隐藏的道路，我也是
鲜花在山涧旁变换着身姿
不知名的鸟儿现在还一无所有
高处有行云，低处有流水
我立中间，蜕下一层又一层闪光的毛发
3
我是如此热爱!这被捧在手中的万物
它们擦亮了面颊，只说甜蜜的话
它们跑到我寂寞的怀里撒娇
它们肩并肩，微笑，歌唱，掏出所有能积攒的福音
它们是轻的、重的、虚的、实的
它们渴望，大胆，只归属于圣洁的魂灵
4
水汽在上升，世界在变暖
我能听见自己的脉搏。哦，我要亲吻
大地宽恕过的每一寸肌肤，每一道拥抱后的红晕
班德瑞，班德瑞
我在音乐里解放了世界，不用刀枪
器皿，只用一颗感恩的心
5
世界上没有别的一种声音可以这样
拴紧我的耳朵，没有比这更巨大的手可以
把我变成大地上渺小的一分子
万物都来到灵魂深处
没有东西被分割，被滞留，被埋没
除了音符，和那铺天盖地的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