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读后感 那年夏天我们仨

时间:2019-02-21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霍尔古勒 男,龙年生人。留法硕士,大学教师,心灵旅行者。从事互联网文学创作多年,擅长散文、时评以及悬疑类作品,最新长篇惊悚小说《夜谈二十四楼》即将出版。   
  (接第7期)
  (五)田间地头
  在烟草地里干活,最累的是腰,最难受的是脖子。因为你不得不一直弓着腰劳作。你不能慢,因为如果一步跟不上,待收割机(姑且这么叫吧)走远,你就步步跟不上。我们三个手忙脚乱,几乎快要哭出来。有时收割机会停在远远的地方等待我们,而法国工友就会由前方一路走回来帮我们摘那些大的像蒲扇的叶子。最难受的是,棕褐色,黏稠的尼古丁不停地从叶柄流出,弄到脸上和脖子里,再经过阳光曝晒,我们都有一种化身成蜂蜜鸡翅的感觉。
  这路程有多长呢?我跟你描述一下:假设我们六点从地的一边出发开始工作,一路走,一路摘,那么,到另一边的时候,应该差不多是九点,然后大家帮助机器转个个儿,另起一行再来一遍,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可以回到出发地点。在那里汗如雨下,我们的可乐瓶子里灌满了白开水,瓶子就扔在安东尼奥脚底下,有时候他突然会从收割机上探下头来说:“对不起,先生们,我又把你们的瓶子踩扁了。”
  说到这里,我得跟你说说这个团队的构成――一个老板:老高;一个装卸工:安东尼奥;五个采摘工:我们仨,虎妞,农学院的Ludovic(毫无悬念的,我们给他音译为“绿豆”);两个分拣工:老男人马丁,老女人玛莎。而到了下午,我们全有可能变成分拣工,如果人手不够,还会包括老高的老爹,所有人都管他叫爷爷,这个胖老头儿,他可比老高更像个庄稼汉,他自家院子里种的杏,我一辈子没吃过那么甜的。
  安东尼奥是个神人。这老兄跟我们仨其实是一个学校的,只不过我们读语言,他读大三经济学。法国大学不比中国,都恨不得弄成独立王国,那边学校也就巴掌大点地方,可就这么着,我也从来没在学校看见过小安子。我只能想,这样也可以读到大三,一定是脑瓜异于常人。这小子长得极为瘦小枯干,很像一种猴科动物,走路一样会驼着背。不过,你千万别被外表所迷惑,比如单挑的时候,你别说:“就你吧,猴崽子。”这小子端着两米多长,挂满了烟叶的铁质晾晒架的时候,可以奔走如飞。最神的还不是这个,安东尼奥说话语速极快,含混不清,老高经常跟他说着半截话,会突然扭头看着我们,茫然地说:“这家伙是在说法语么?”
  虎妞我不说了,不算了解,长得圆圆滚滚,跟大家想象中的法国美女不太沾边,唯一特点就是“虎”吧,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叫她。再说绿豆,嗯,我们的绿豆,农学院大专的“高材生”,当然,这个高,不是学问,是身材。绿豆高得吓人,当我们淹没在烟草丛林里的时候,他常常可以在叶子上面露出半个脑袋。田野大得无边无际,有时候某某人掉队,你根本不可能找到。这时绿豆会跟你说:“唔,我想我看见他了。”马丁和玛莎,他们两个相同之处可不是都姓马,这两个人简直就是互为翻版,他们不是夫妻,不是亲戚,但脾气秉性简直一模一样。粗鲁,放肆,豪爽,热情……我以为,那可能代表了一种老派法国农民的共同形象。如果你曾生活在巴黎,就一定能体会到,那里的人们和这些农民巨大的差别。在城市里,人人都彬彬有礼,好像一整块儿纯洁无瑕的冰。
  
  (六)生为徭役,或为休息
  中午有大约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法国人都住在附近,因此返家休息,而我们,匆匆吃完午饭,会迫不及待地钻进“豪华房车”里面睡觉。2003年那个夏天,是法国最热的夏天,大家可能会记得那条消息,那一年在法国,有两万名老人热死。在铁皮房车里,我没有测过温度,大约,我想,一定超过了50度。就在这样的暖房里,在那个炎热无风的夏天,累得半死的我们仨,酣睡不醒。
  说说我们的工作餐吧。面条,意大利肉酱,自制辣椒酱,冰凉的啤酒。这是一顿标准的晚餐,菜谱由公投决定,厨师轮流担任。娱乐节目是扑克,看片儿。扑克,适合三人玩的比较少,有时候老高的两个孩子会参加进来,Marie也曾认真教过我们一种法国扑克游戏,一种法国学龄前儿童玩的扑克游戏。更多时间还是看电影,我们把电脑中那些储存的片子看了一遍又一遍,既有传奇的印第安纳琼斯,也有不传奇的日本动画,我想说,做一个正常人真高兴。
  法国的夏夜来得很晚。天完全黑下来,大约要十点之后。当夜晚降临,我喜欢卷好烟,点着,然后躺在房车旁的空地上,望着头顶的星空,想念一些远方的人。当你仔细倾听,四周庄稼被微风吹拂沙沙作响,蛙声此起彼伏,蛐蛐儿在仓库里某个角落起劲儿的叫唤,你会以为,自己从来不曾离开过什么地方。高达从房车窗户里探出头来说:“哥们,还不睡?明天没人叫你啊。” “好,抽完这根烟。”
  
  (七)高宝乐与高马丽
  老高的两个孩子,男孩叫Paul,十岁,女孩叫Marie,五岁,他们性格迥然。后来,本着推广中华文化的指导思想,我们分别给他俩起了中国名字。宝乐和马丽。我告诉他们,宝乐,就是欢乐的珍宝,而马丽呢,是漂亮的小马。这简直就是神来之笔,孩子们和他们的父母都非常喜欢。是的,有多少法国农民,拥有一个纯正的中国名字呢?如果2003年度评选中法文化交流大使,我认为我们仨都应该获得提名。好了,现在,人们都有了中国名字,大家可以看得舒服一点,我也终于不用再切换输入法了。宝乐腼腆害羞,老实巴交,乃至朋友都很少,老高和他老婆一直非常担心这件事情。的确,在那个人人“变态”般开朗的国度,这么一个蔫哩吧唧的小孩儿,是挺格格不入的。宝乐最喜欢的一样事情是看我们做饭,他大概认为中国人都是神奇魔术师,土豆洋葱胡萝卜,为什么居然变得那么好吃?后来,他这一爱好进化为直接参与其中,不是做饭,而是吃饭。每当我们烧好菜,做好米饭,宝乐就会不请自来,自觉地拿出一副碗筷,乘上米饭和我们一同分享中华料理。我们既好笑又好气,好笑的是这小孩儿真不见外;好气的是,一个半大的法国小子,还是相当能吃的……不过我们最终也没有让老高把这一部分饭钱算入我们的工资,因为我们很想在潜移默化之中,为法国培养一名地道的中国菜厨子……
  马丽就完全不同,这是个争强好胜的小家伙,聪明伶俐,有超强的指挥欲。她妈妈曾经跟我们说,即便在学校,老师也不太喜欢她,因为她总是命令别的小朋友:去,你去干这个,你,你去干那个。当时我曾经教这两个小家伙学习用中文数数儿,而当两年后我再去看他们的时候,宝乐告诉我他会做黄瓜炒鸡蛋了,对我说的中文数字毫无反应;而马丽,还能一字不差的从一数到十。我依稀记得,马丽躲在厨房门外,等我走出来的时候,就大叫一声:“吓你一跳!”还有,她用她那胖胖的小手拉着我悄悄说:“洪刚刚才干傻事儿了……”
  
  (八)我家住在小村外
  村子人口约有两千,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一家酒吧,一家超市,一个村政府,一个纪念馆,一个教堂。嗯,还有个军营,老高年轻时在那里当过汽车兵(插曲: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之前,因为每个月都要交给银行十几欧元的管理费,我的账户透支了。更糟糕的是,这家银行周末不上班,而我又不能在工作时间回去。在一个重视个人信用的社会,这曾令我相当被动)。回到主题。说到超市,那小超市东西不全而且贵,只能平时临时买点东西,而大宗购物就得趁着老高家购置生活用品的时候搭车一起去另一个村镇。有一次,我们的米吃完了,没办法只好到那家小超市去购买,大家在里面转来转去,觉得各种米价格都太高,洪刚眼尖瞧见在一个购物架底层放着一种五公斤装的大米,价格只是别的品种的一半,大家欣喜若狂,纷纷认为天道酬勤,终于给我们找到实惠了。买回去打开一看,米粒都非常碎,仔细阅读包装上的说明,发现那其实是喂鸟的动物口粮。
  小村有一个德军墓地。这个小村庄在两次大战中都经历了大规模的战斗,老高给我看过一个铁蒺藜,据他说,这是二战期间抵抗者布置在道路上阻拦德军的小装置。墓地里整齐而肃穆地排列着数百个黑色十字架,每一个十字架下面,都沉睡着一个年轻的孩子,每年都有人专程来凭吊。这在亚洲,目前还是不能想象的事情。让我借机小小呼吁一下,不要战争,不论以什么借口。
  
  (九)老高今天要请客
  讲老实话,我们没指望吃上东家的饭。毕竟这是生命中第一次接触到一个地主。不过,这个地主可不一般。当我们干了一天的活儿,他会把所有人请到屋里,从冰箱里面拿出啤酒,大家可以饮个痛快。在巴黎的时候,我同样给我们的中国同胞打过工,呵斥与责怪日夜相随,而那个时候,你常常会对敌我的界限产生疑问。很明显,这种差异不是来源于你来自何方,而是在于对人根本的尊重。
  八月初风和日丽的周末中午,老高把我们仨请进他的城堡,于是,我第一在法国吃到了法国料理。法国人被称作欧洲的中国人,不是没有缘由,至少在饮食文化,尤其是酒文化上,他们同我们一样,有着自己一套独特的复杂程序。在吃饭前,要吃开胃菜,喝开胃酒。法国洋酒的品种数不胜数,恕我才疏学浅,没办法复述自己到底喝过了什么,那是一种酸甜,酒精度不高的酒。正餐的时候,依据主菜的不同,会喝不同类型的葡萄酒,比如牛肉,会配合红酒,而海鲜和鱼,则要跟白葡萄酒一同享用。这个,大家或许并不陌生,我理解,大概是根据各种肉质的易消化程度,提供相应酸度的酒吧。那一天,老高打开了一瓶80年代的红酒,我不知道具体哪一年,我想太好的酒,老高也未必拥有,不过,这瓶酒,几乎和我们的年龄一样大了呢。后来,宴会变成了品酒大会,老高几乎每样酒都拿出来让我们细细品味,没准老高未尝不想做另一个中法文化交流的重要角色呢。我最后大概喝了六七种酒,这里面居然也有咱们家乡的二锅头。真的红星二锅头啊,我看着那墨绿的酒瓶子,几乎就回到了路边的砂锅摊。味道最为奇特的是一种茴香酒,有一种甘草片的味道,毫不知情的我要了很多,最后几乎是捏着鼻子喝下去。而我就是从喝过它之后,胃里开始翻江倒海,最后跑到卫生间吐个一塌糊涂。老高还在那里谈笑风生,而我,很明显,喝大了,没有为国争光。自此我终于明白,“能喝”只是相对的。
  那顿饭从中午开始,一直到下午四点结束,当我们撑得直反胃的时候,老高老婆拿来了当做饭后甜食的奶油蛋糕……
  
  (十)夏游朗城
  工作日复一日,人越来越黑,活儿越来越得心应手。八月份即将过去,工作不再忙碌,大家开始抽空往各个大学寄简历,老高问到大家申请的阶段,纷纷答曰:“研究生”。这个结果让他咋舌。“宝乐,马丽”,他说:“看见没有,你们要向他们学习。”这是激励小孩子的话,其实你也未必那么当真。在法国,似乎学历并不是多么有用的事情。无论你中专毕业,大专毕业,或者大学毕业,都有自己的出路。比如宝乐,老高就说过,以目前来看,这孩子是绝对上不了大学的。即便如此,也未见老高多么痛苦。确实,学以致用,要有用方成。如果无法用来谋生,那还学个什么?
  这个下午,老高开着他的407,决定带领我们去朗城看看。高夫人留守,目前她怀孕七个多月,不便四处活动。法国的人口出生率下降,因此国家会补贴生三个以上小孩儿的家庭,所以既然有两个了,干嘛不再来一个?只是,高夫人以四十多岁的高龄生产,令人钦佩。朗城是这个地区的主要城市,我不知道该怎么叫它,或者叫地区治所所在地?朗城是个山城,而在山城的最高点,是一座有名的教堂。教堂大概属于哥特式,因为有高高的塔楼。其实这教堂说不上宏伟,比起巴黎圣母院或者亚眠大教堂都差得远呢,可是,它依然知名,或许它有什么我们无法了解的历史吧,也或许,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地标性建筑”。
  返程途中,到达一处战场纪念地,路边有两辆坦克车,其中一辆是著名的AMX-13,拥有独一无二的“摇摆式”炮塔。军事知识就讲解到这里了……既然没写禁止攀爬,还等什么呢?老高由于体重限制,自告奋勇的充当战地记者,帮我们记录下这一历史时刻。士兵,突击!
  
  (十一)尾声
  转眼就到了九月,陆陆续续的,大家开始收到学校的回信,高达最先得到录取通知,也最先离开,他去了寒冷的里尔。房车里不再闷热,我和洪刚从阁楼上又搬了下来。少了一个人以后,变得冷清起来,我们没法玩扑克了,每个晚上通常都是聊天打发时间,天黑得越来越早,亮的也越来越晚,开工的时间不断推迟,结束却更早了。有一天,洪刚突然神秘地跟我说,你注意到后面那片玉米地了吗?我到法国后还没吃过玉米呢……
  好,说干就干,我们趁夜色窜入地里,一人劈了四个玉米回来。转天,放在锅里煮熟,正准备享用,宝乐突然跑进来,看见我们的玉米问道:“这是从后面摘得吗?”嗯?小地主娃娃,吃你几个玉米还不行?要不你也来一个?宝乐大笑起来,那些是喂牲口的!什么?怎么又是这样,发达国家也太浪费了……不过事实证明,人作为一种高级牲口,这顿玉米我们不但吃了,而且还吃得很香……
  随后是洪刚,他去了尼斯,那可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好地方,据说每个夏天,光在海滩上给比基尼女郎抹防晒油就能挣够了养家糊口的钱。房车里空空荡荡,厨房里不再有爽朗的笑声,工作越来越少,每天下午,我都有大把时间跟宝乐在空地上骑自行车兜风。我知道,这个夏天快结束了。一星期后,巴黎一所学院录取了我,开学时间就在几天后,法国人办事,真够沉得住气。
  我的工作合同也到此为止,所有的烟草都装进木箱,分好等级,被收购商用大车拉走,当那卡车从林荫道的尽头消失,它可知道,里面装载的是我们三人整个夏天的回忆?打好行李,告别老高,高夫人,宝乐,马丽,我最后看了看农场已经收拾的一干二净的土地,那曾经遍布烟草,陪我们度过了2003年夏天,开阔的土地。
  
  后记
  结束工作后的一个月,高夫人顺利产下一名女婴,她的名字叫安娜?克拉哈。老高告诉我,他家现在有三个女人了,我能想象出老高伸出胖胖的三根手指,一脸故作无奈的样子。转年的假期我去看过那可爱的小公主,望着她圆圆粉嫩的小脸儿和晶莹的眼睛,我想,她不需要什么中文名字了,安娜,这名字本身就和她一样迷人。
  2006年底,我回到天津,洪刚移民去了加拿大,而高达,还继续战斗在法国的土地上。当我第一次抵达戴高乐机场,面对着一个陌生的法兰西;四年之后当我返回中国,这也已经不再是那个我熟悉的地方。人生如同旅行,你永远不知道命运的列车开往何方,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想念你们,亲爱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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