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千双草鞋 我再次?下七千双草鞋， 只是想说，两万人口的县城， 一夜之间捧出七千双草鞋， 是多么骄傲、多么荣光!
一定有七千双手，
就着油灯，搓着、编着，
把手的温暖搓进了稻草里。
一定是七千盏油灯
整夜亮着，和天上的星星一齐
把夜空编成了金色的清晨。
一定是七十万束稻草
齐刷刷地站了出来，带着
七百亩稻田的厚重和坚实。
一定是七百亩稻田
把自己的金子分成了七千份，
每一份都饱含无边的汗水和阳光。
后来，我敢说，中国所有的草鞋
几乎都跟上了红军的道路。
但一次次使我流下热泪的只是
一九二九年二月十三日的清晨，
七千双草鞋走进了衣衫褴褛的红军队伍。
从此，无论有多少坎坷曲折，
金色一直照耀征程。
当我?下
当我?下黄陂、小布，
?下宁都北部、雩山深处的小镇，
我知道，我是?下了一九三一年
中央苏区的中心地区。
除了红米饭、南瓜汤，
我还?下黑米、白米、糯米，
?下冬瓜、丝瓜、黄瓜，
?下梯田，?下炊烟，
?下了七百里红土地盛产的奇珍异宝。
我?下映山红，?下碧血，
?下灯笼，?下跳跃的心，
?下松涛，?下山歌。
?下红缨枪，?下路条，
?下“枯木朽株齐努力”，
?下日夜不息的风车、水碓，
?下流水一样的扁担和独轮车，
?下七十岁的老妈妈为前线送去了种子粮。
而那湖南口音的伟人，
他行文更为雄浑、简洁，
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里?道：
退却终点，选在人民条件最好的地方……
红军集中于宁都县的黄陂、小布地区……
当我?下黄陂、小布，
当我驱车奔驰在宁都北部，
莽莽群山从身边急速掠过，
而更远的山峰，则随我前行，
仿佛在迂回、穿插，
演绎着当年雄伟的战略。
红军战士舒同在小布?下标语
其实我要说的不只是一个，
是一群、一大群战士
手引雷电。
除了毛笔，更多的时候
他们是用刷子、抹布、扫帚，
用扫除尘灰清理垃圾的工具来书?，
为这些四百岁的老祠堂和
不足三米高的有些摇晃的小茅屋
注入新的能量，发出异样的光。
他们手引雷电，渐行渐远――
我认出其中一位：舒同。
这个马背上的书法家
行军中也用手指在自己的膝盖上
修炼秘法的人。一手挥去
大泽龙蛇，深山虎豹，长天鹰隼，
从此都展示了闪电的身法。
――裂开无边黑夜，消融千里冰封，
他们手引雷电，而小布的祠堂、茅屋，
墙壁上闪电的痕迹，
让经过的人，或目射光芒或色如土灰。
小布的拳头
那一天，雾满龙冈，
在小布，一个湖南口音的长衫先生
高高地举起拳头!
是的，他刚刚?就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大步进退、诱敌深入、集中兵力、各个击破，
就握紧了拳头。
我要说，在革命史上
从来就没这么多拳头举了起来。
誓师!小布!誓师!小布!
小小的小布镇，
山捏紧了拳头，石捏紧了拳头。
雨点捏紧了拳头，天上的云朵捏紧了拳头。
九十年了，那些拳头似乎还没有松开，
那些山、那些云和当年一模一样。
在军民誓师大会的旧址，
我看见两棵树独立田野，
大地亮出了一对绿色的拳头。
我从树下经过，仿佛有一枚叶子
从头顶进入胸腔，
它一直跳动，怦怦发声，
梦里也常常把我擂醒。
赖芳汉屋
众多祠堂中普通的一椽，
没有华丽的砖雕、彩绘，
没有旗杆石、石鼓、石狮子，
甚至也没有堂号。此刻它
多么安静，它古朴的砖墙高高的飞檐
多么安静。
而它的影子，却在池塘飞动，
恍若凌波的楼船。
我甚至觉得这船是从南湖驶来，
池塘的流水，能顺着梅江、赣江、长江
一直流到嘉兴。
在这里住过的彭澎、王俊，
一定听过南湖的涛声。
宁都的祠堂几千座，许多已废弃、消失，
这一座，却能在水中保持完整。
流水之中，还有多少秘密?
如果某一天风雨大作，电光掣出水面，
水中的楼船会不会列队而出
打鱼人是否依然携雷而行?
王俊的儿子
王俊的儿子，是天生的
独立特行者，不用接生婆引导
独自来到世间，脐带
被母亲以牙齿咬断。
王俊的儿子，是宁都县最小的
囚徒，母亲怀孕八个月
未经判决而遭监禁，他生于
监狱，未获保释批准。
王俊的儿子，是共和国最年幼的烈士。
牺牲时间在出生的当天晚上。
和父亲不同，他没有毛泽东送的驳壳枪，
没有上山打游击进城打土豪。
他的战场只在一个竹篮里，
竹篮挂在朔风中，
他只有一种武器，他只用一种武器，
他用啼哭证明生命的不可遏制。
即使如此，他完成的仍然是
苏区史上最悲壮的阻击战：
没有战友，没有援兵，没有粮食和水，
单兵坚持到黎明前最黑暗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