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风 起风的山路上 茶花在开 在这个秋天的 最后的时辰 在我穿过的这座林子 旁逸斜出的
只那么
冷艳的一枝
也像是个秘密
被秋风揭晓
在这无人的黄昏
细雨如幕
大地闪耀的
那么几朵
洁白的星光
寂寞的花啊
让我在起风的山路上
一个人走远
在花瓣打开的摇曳的幻象里
满腹清香，顾影自怜
生日致亡母书
山路上只有我一个人
在徒步走
苍茫如海的林区
如果有只巡猎的老鹰
看见一个人在走
那就是我，妈妈
是我在走
一个孤独的
灰心丧气的
四十岁的男人
在走
是没有人看见的
那种走
是漫无目的的
那种走
是要把体力耗尽
然后蒙头大睡的那种走
走过无数棵树
路过果园
路过池塘
听见林间鸟鸣
听见山水流淌
在一块石头上抽烟
在一堆落叶的泉边喝水
走，闷着头走
走着走着
多日的阴霾
就在山顶
晴开了
妈妈，那是你的
暗示吗
我想告诉你我不会走得太远
我想告诉你
我怎么走进山来
就怎么走回人间
小松鼠
一刻不停地动
从下到上，从上到下
从这一棵到那一棵
如果我是树，我都会被你
爬烦了，爬累了，爬得心甘情愿地
摇摇头，笑了
脑袋那么小
尾巴却那么大
夜里有雨，你怎么睡觉啊
今早一个特技
从迪斯尼的卡通片里跳出
跃上我的窗台，又蹿上一条松枝
小家伙
你要是我女儿的小时候
就好了
她已经长大
从昨天开始
恨我了
今天你看了我四五次
歪着头，看一个孤独的父亲
会不会伤心
旧县一年
春天的窗子下我曾经小心地
在文件的
最后一栏，签下姓名
就这样，花开了
夕光穿透远处的林子
桌面是水的印痕
我知道我在风口办公
当三万人民的秧苗
插进了谷雨
我用农历写下日记
在如厕的台阶上看
星移斗转
夏天，拉水车排到了地平线
市长来到现场。再着急
也不能怎么样。五十年一遇的大旱啊
婴儿睡着一块尿布大的阴凉
女人的眼泪，始终在忍
我记得一棵倒地的电杆上
落满了乌鸦。田地空了
秋天的背影走在薄雾里
岁月依稀，多少前世与今生
就这么老了
好在还有白酒，有山歌
有杀猪饭。筵席散了，夜就深了
一场大雪掩上穷人的新房
一年就过去了。那是腊月初八
妹子你叫我一声眼镜哥
一年的块垒就化掉了
那些小鲫鱼的脊背青黑的
那些小鲫鱼的脊背
是青黑的
斜坡上村子的屋瓦
也是青黑的
而沟渠在坝子里闪着亮光
水是龙潭引出来的
清清的
凉凉的
沟渠长长，通向了山脚下
浅浅的夜色里
唉，你不知道我曾经在那儿
哪怕顺着沟渠走
你不知道小鲫鱼
什么时候，躲到石缝里
你不知道它们从哪儿游过来
你不知道我就是一条
小鲫鱼
看见烟苗就亲切
我这样的人
居然还当过
一年副镇长
我这样的人
居然还带领群众
抢抓节令栽烤烟
快活成苏东坡
亦官亦文的日子
所以我看见烟苗就亲切
从领导的角度看
从路人的角度看
从烟农的角度看
漫漫无边
几万亩连片
在五月的天空下
仿佛在提醒我这样的
个人英雄主义者
历史上的大场面
都是人民群众
创造的
历史上的大人物
未必像我这样
忽而深入群众
忽而脱离群众
忽而就是群众
艾泥，1968年生，云南曲靖人。有作品见于国内外刊物，作品入选多种年度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