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猪“专家” 说到养猪“专家”，方圆十几里 人们都知道上庄的二嫂 二嫂的猪，不喂瘦肉精，催生剂 也不吃市面上不知添加什么的猪饲料
吃的全是玉米和青饲料
喝的是山里的泉水，每天
还到河边放一放，二嫂说
猪也需要散心，需要好的心情
二嫂死心眼，喂猪只信老办法
给猪冲凉、洗澡，定期打扫
她说，世上活物都通人性都爱干净
谁说猪脏？那是因为人懒
二嫂爱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的
“健美猪”、瘦肉精、塑化剂、包括
假药、假酒、假鸡蛋和毒牛奶
把她吓一跳，捂着胸口
自言自语：“这不是坑人害人吗？”
可惜她的声音太弱、太小
出了门就被山风吹散了
很想对二嫂说，你是泥潭里的荷花
你的猪还有干干净净的五脏
而有些人，除了钱什么也没有也不要了
表叔王安
王安是父亲的表弟
记得他爱笑，笑得像火苗
暖暖的，像一件寒衣
表叔说话像微风、像细雨
像水草不会伤着游鱼
锄过的地，不留半根杂草
表叔门前有棵梨树
记得最香的花最甜的梨，记得
在我最小的时候长在那里
跟着疾病跟着秋风，表叔走了
跟着劳累跟着贫穷，表叔走了
留下一地落叶，像一声叹息
记叙与思念
记忆中，吴学军和我同岁
他静我动，像猴子遇到了猫咪
乡下的孩子没有积木、魔幻球、连环画
更没有动漫、卡通、会跑会唱的玩具
我们只好钻进屋后的柴垛，门前的树林
玩打仗游戏，我是解放军，他是坏蛋
无论钻到哪里，他总是被我抓住的俘虏
课堂上他老爱睡觉，总被老师的粉笔头
砸醒，为了替他出气，我用旧报纸
堵住了老师的烟囱，记得那天
放学回家，他一直拉着我的手
像迷路走丢了的两只羊羔
说起来想笑，但笑不出来，那时
孩子们也要“批林批孔”，但不知该批何人
他一字不差地抄了我的批判稿
完全一样的批判稿，我也不知抄自哪里
那是一个多么严酷的时代，多么遥远
在孩子们的笑声中变成天真的笑话
后来，他十六岁患病，我十八岁当兵
再后来，我送他到山西求医
而后来的后来，他还是被病魔带走
只留下一句话：“活着就是受罪”
好多年过去了，好多次路过他的坟头
我总是为他多烧上一些纸钱
只是不知那边是否也物价飞涨?是否
过得好？是否，还是那样受苦……
懊悔的普洱茶
实话实说，人一忙就忘事
比如，王云大叔托我弄点普洱茶
忙来忙去，忙得把这事给忘了
爱品茶的人，实话实说
比爱喝酒的人，要清静散淡一点
即便大叔不介意，再忙，我也不能原谅自己
春节那天，我给大叔送去龙井
实话实说，龙井不是普洱
红茶，绿茶不是一个滋味
很想弥补过失，很想买一些普洱
但大叔已经跟着一场大雪走了
实话实说，我再喝茶都是懊悔的味道
想起事就冷的故事
记事起，你就给地主放牛
没有御寒衣也没有鞋子
天气太冷，就把一双脚
插进冒着热气的牛粪
你放牛，牛也放你
一把青草的命，一直苦到根里
我把你的故事讲给儿子
他一脸惊讶：“难道是真事？”
真事！我叫你二大爷
你姓胡，名景财
许多年前饿着肚子离开人世
叔父刘芳传略
在《黎雀声声》中
你把绿色的梦铺满燕山
一只故乡的鸟
是麻雀，是布谷鸟，甚至是石头
飞越一座又一座山峦
你的美文有柔软的羽毛
有轻盈的翅膀，黑亮的眼睛
落在人民日报，中学课本的枝桠上
如坝上咯血的干枝梅
依恋着身前身后浩瀚的草原
飞得再远再久，一只故乡鸟
啼唤，鸣啭，都会朝着老家的屋檐
晚霞中赶路，夜雨里思念
早晨的阳光为你晾晒着儿时衣衫
只是，当年的土坑变成田野
玉米的胡子，多少有点沧桑
那一次，你的眼神又近又远
被儿时的那只鸟，悄悄看见
挖沙子的二嫂
弯着腰，挖沙子的二嫂弯着腰
使劲用锹翻动石头
石头下的沙子滴着汗水
二嫂把沙子一筐一筐堆到岸上
再一锹一锹滤去碎石和柴屑
干净细软的沙子才更像沙子和黄金
像第一遍间苗第二次锄草
挖沙子的二嫂弯着腰，她不说话
弯腰干活的人从来都很安静
一直弯腰挖沙子的二嫂挺累的
想想儿子的学费女儿的嫁妆
想着想着就不累了就幸福了
岸上的运沙车据说来自北京
弯腰挖沙子的二嫂听说过但没去过
沙子去了北京还是不是沙子
赤脚医生赵庆余
为什么有灾有病的人越来越多？
问话时，你还是赤脚医生
问过之后，就成了小村的华佗
乡下人身上的病，都逃不过你的
手指、鼻子、耳朵和眼睛
问过的草药，都是苦的
但不比病人更苦，针尖的疼
不比病人更疼，你住在伤口和暗疾里
你是医生也是病人，是小小土方
为乡亲们省下仅有的碎银
从妇科到儿科，再到内科、外科
你说，所有的病最初都是心病
这话有点玄，但乡亲们相信
听说你要到镇上开诊所去了
全村人一下子都感到身体不适
美与狗日的粮食
你的乳名叫“美”
敢叫“美”的女孩的确很美
两条羊角辫
仿佛风中晃动的谷穗
那年月，饿肚子是个问题
想吃饱肚子更是个问题
风中的羊角辫是饥饿的谷穗
是逃荒路上离乡的眼泪
谷穗一样的羊角辫
风中比美还美的乳名
在东北那疙瘩
嫁给比你大二十一岁的男人
说白了一点
是嫁给了狗日的粮食
多年后，堂兄给我讲起这件事
讲起暗恋过的你
还是一脸灰
一明一暗的烟头上
岁月如风如烟朝东北方向吹
骂一声狗日的粮食
闭上眼睛
忧 思 录
十赌九输的人，眼睛是红的
庆彬二叔的眼睛就是红的
爱侥幸想暴富的心是暗的
庆彬二叔的心就是暗的
围着赌桌洗牌的手指是冷的
庆彬二叔的手指就是冷的
打工挣点血汗钱是多么难的
流水一样流走是多么快的
车子没有方向盘是瞎的
过日子不算计是穷的
想把这首诗念给庆彬二叔听的
他躲着我，一脸怕见债主的模样
献 辞
――给庆国兄
走得再远的车辄
都沾着村口的泥土
站得再高的人
永远不会忘掉乡音
就像三月里的春天
河水自然流进田园
每个人都热爱自己的家乡
反哺的紫燕首先知道垒窝，衔泥
你为村里修路盖房
那是对故土一砖一瓦的怀念
风风雨雨从耳畔掠过
鬓边的白发改变了容颜
你用一支又一支烟燃烧岁月
仿佛坐在老家的炊烟下边
生命不堪其重，也不堪其轻
乡亲们都盼你活得健康、平安
有闲时就回来转一转
柴垛后，说不定遇见儿时捉迷藏的伙伴
在付海林新房前合影
像小时候上学那样，手拉着手
站好，像一起入伍，一个连排当兵
那样站好，你稍矮，我稍高
打开镜头，把新盖的瓦房装进来
把明亮的玻璃、美丽的窗花，檐下的
燕子、葱花飘香的炊烟装进来
把起早贪黑的劳累去掉，把往日
梦里梦外的空叹打扫干净
把肩上太重的担子放下来，松一口气
懂得一张一弛的人，才显得年轻
汗水是泡不软骨头的
淋了雨的花瓣才格外美丽
我们深深的根，抱紧内心的泥土
虽然我们都很微弱和单薄
但草香虫鸣栗花飘香的家乡
养育了我们，最后也会收留我们
按下快门，我们站好
千分之一秒的速度里，我们站好
时光易逝，而日子还要慢慢过好
向 东 兄
你一米八八的大个儿
往那儿一戳
就是老家的山峰
十七岁当兵离开上庄
二十三岁就做了宣传部长
一出手诗歌便传遍了军营
你有一盏母亲的灯
给你持续的温暖和光明
知道一粒米可以救活一只蚂蚁
一根针能缝好一件寒衣
你用心细如发的眼神告诉我
一粒灰尘也是我们的亲人
三天两头，咱哥俩在电话里见面
在短信里相逢，人生匆忙
我知道“东奔西走或南来北往
你总是去追赶阳光”
跟在你的身后，我想要一枚三叶草
你却给了我一个草原
在青园街，你陪二老散步
像树上的鸟窝，守着不舍的黄昏
你的牛羊还在诗里吃草
离家再远的人，只爱门前的水井
我听见你认真的谛听或倾诉
一条河水就流过来，流过来
用普通的鹅卵石扔掉俗世的黄金
我们都是上庄土生土长的孩子
一个姓氏里长大，两声呼唤里相闻
即使风雨来袭，天塌地陷
我就跟在你的身后――
始终跟在大地，始终
梦在天堂
诗人老叔： 刘 章
向早春的布谷鸟借来翅膀
向山中的小溪学习旋律
一盏油灯，似深夜的露水
打湿你白天扶犁、锄草的衣裳
你用乡下的俚语或家常话写诗
屋后的谷垛，就弥散出清新的草香
你借蓝色的炊烟，雨后的彩虹押韵
垒墙的石头，房舍的瓦片都会飞翔
弯下腰，你和鸡鸭牛羊说话
它们也像人，能读懂你低处的爱怜和忧伤
你一路问过的黄花，还开在深山
你编的牧羊曲，还被花草、鸟儿、白云传唱
罗文裕口，你一声感叹数次回首
“从此家乡是故乡”，唱断离乡人的惆怅
但你永远还是那个农舍午归人
推开山花编织的柴门
一群蜜蜂，还会背诵你所写的诗章
今夜，星星点灯，鸟声开门
我用月光给你写诗
用老家的方言为你捎去祝福
用燕山深处的清风和露水
为你织一件避暑的衣裳
你好！刘阳老叔
不是写信不是打电话，也不是
发短信，我只是自言自语问候一声
你好！刘阳老叔
一辈子教书，弟子无数
吃过的粉笔灰，差不多能刷一座房子
翻过的书页，能下一场大雪
写下的字，胜过场院里的米粒
你好！刘阳老叔
打了多半辈子的官司
也吃够了多半辈子的苦头
一寸光阴一寸伤，还好，还好
老了老了身子骨还算硬朗
刘阳老叔，你好！
冬天里的冰凌宁折不弯
石头的心一半是实的，另一半还是实的
你认定的绿叶永远是绿色
秋风翻动漫山红叶
在你眼里，它还是绿的
刘阳老叔，你好！你好！
说起有的学生记得你，你笑一笑
有的已经忘了，你还是笑一笑
心宽的人，不一定都是宰相
你的肚里正走过一列火车
眼看二奶奶就变成句号
二奶奶年轻时
二爷刘文孝就走了
人们叫她：刘文孝家的二奶奶
大人这样叫，小孩也这样叫
叫着叫着，人们就忘了她的名字
她，也忘了自己的名字
她一个人，总算把一大帮儿女
拉扯大，佝偻的腰一天更比一天
佝偻，头几乎贴近大地
那样子，仿佛向一生的劳累赎罪
后来，二奶奶找了个后老伴
两个孤单的人守着一间黑屋子
相依为命，人们依然叫她
刘文孝家的二奶奶，她依然答应
每次遇到二奶奶，总给她点钱
她佝偻着腰朝我笑
句号一样弯曲的身子朝我笑
像一个老人一生仅有的一点阳光
雨中的羊群和白云
白云牵着羊群在跑
羊群背着白云在飘
绿色的雨，是山上的青草
放羊的二表兄
他的斗笠、蓑衣也是青草
是山中的雨在跑在飘
我常常等在山下
等他给我带回一窝小鸟
六岁的我立刻变成另一只小鸟
往事的雨在下，往事的草在老
往事的羊群和白云啊
是我今夜梦见的亲人
而那只鸟飞走了
斗笠的翅膀，蓑衣的羽毛飞走了
只留下隐隐作痛的鸣叫
刘银二叔
把东说成西
把死的说成活的
二叔啊
你抹了蜜的嘴巴
像蜜蜂藏着刺
多少人在你的舌头上滑倒
多少人跌进甜言蜜语的陷阱
一位姥姥仅有的
几千元钱也被你蒙走了
她被气死了，活活的
又是多少年不见了
听说你在东北老林子那边
混得不错
但愿你手上有茧，身上有汗
彻底擦去嘴巴上的蜜糖
但愿你这断了钨丝的灯
在老家人心中重新点亮
即使是一片落叶
也应该在阳光下
翻身闪光
胡景海老师
深深写在我记忆中的
是你漂亮的板书
你是我的第一位老师
头一课学到的是――
“毛主席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你是乡村民办教师，我记得
你穿着干净打补丁的衣衫
一人教着三个年级
一笔一划教我们写字
我记得你刚放下教鞭、粉笔
抽空就跑去锄草耪地
我还记得你擦黑板，生炉子
白白的粉笔灰和烟灰落在你的鬓边
岁月如烟，亦如流水
你的日子如你的白发还是落满尘灰
我的眼睛发涩心里发酸
想再喊你一声老师
已是无声和无言
今年九月
我一定把你和其他几位老师
请到花果山庄
还你一个真正的教师节
届时，我会敬一杯酒，鞠一个躬
像儿时那样恭恭敬敬
自 画 像
一九六四年八月二十八日呱呱落地
老人们说这小子占八字
命好 可命也硬
于是房后的一块大青石头
成了我的干娘
打小我就有志向
长大了要当军长
军长没当成当了四年兵
一身军装让我学会了坚强
我是自己的司令
因为属龙
有水折腾有云也折腾
二十岁学着写诗
三十岁娶了媳妇下海经商
眼看四十上了作家班
奔五十总算混出个人样
眼看太阳还有几杆子高
啥事都没干大的自己
心里一阵阵急
静下心来对着青山细想
哈哈，我竟有一大笔财富哩
孔老夫子说好朋友是个位数的
我身边有十位真心朋友
难得 难得
不易 不易
到今天为止
我心里有一件最踏实的事
那就是
终于让父母过了几天顺心的日子
父亲是我心中的佛
母亲是我心中的神
现在我最爱干的一件事
是三天两头给母亲打个电话
用心听一听她的语气
听她一天比一天更老的精神
母亲高兴我就高兴
一高兴感觉人间美丽
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感恩知足
最大的缺点是爱憎分明
如果再活上一万一千六百八十天
这辈子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至于干成干不成的事
随它去
刘福君简介
自1984年发表文学作品以来，先后在《人民日报》、《文艺报》、《诗刊》、《人民文学》、《十月》、《星星》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二百多万字。相继出版报告文学集《雾灵山人》、诗集《风雨兼程》、《心语》、《母亲》、《父亲》。其中《母亲》自2008年5月出版后，再出版五次，发行十万册，2009年《母亲》获中国第二届徐志摩诗歌奖，同年被《诗刊》社评为“新世纪十佳青年诗人”。
本栏编辑 韩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