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偶然地造访了钱庄，看到一部《钱氏族谱》，是大唐贞观版的线装古籍。随意浏览几页，知道钱庄历史上曾经显赫一时，族谱装帧典雅庄重，内页墨色，乌黑饱满，历1300年而不衰。真是好墨呀，不知产自何地?钱庄600人丁，清一色姓钱。据族谱记载，钱庄由中原迁徙而来，祖地原叫权庄，为避祸南迁，改权姓为钱姓，村庄亦改权庄为钱庄，兼有念祖之意。在钱庄，我还看到了另一部近年新版的《钱氏族谱》，首页印有钱庄引以自豪的精英玉照，是当代3位处级干部，看上去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真是富贵之相啊!
贵地出贵人，自古皆然。
然而仅仅几年后，这3位处级干部，不是贪污就是受贿，接二连三，纷纷落马。于是，钱庄议论纷纷，寻找缘由。钱左说：“秀士皆囚，囚于祠堂。”原来，钱庄后龙山上的钱氏宗祠是远近闻名的名祠，但毁于“文革”破“四旧”，后一直没有修复，影响风水，钱庄秀士才遭此劫难。钱左喝过几年墨水，是钱庄的老学究，1950年代被错划为右派，蹲过大狱。狱中人皆戏称他为“钱右”。钱左平反后回到钱庄，享受退休待遇，工资照领。于是，钱庄人尊称他为“钱左”――有“宁左勿右”之意。钱左写一手好字，喜欢用浓墨。钱庄对联，不论红白，均出自钱左手笔。钱左德高望重，新版《钱氏族谱》亦由他主纂，排版印刷，均由他一个人裁定。如今钱庄遭此不幸，经钱左点拔，钱庄人茅塞顿开。
钱庄上下，众志修祠。又3位新贵，也是处级干部，怕步“秀士皆囚”后尘，暗中襄助。几年后，钱氏宗祠得以修复，雕梁画栋，粉墙黑瓦，桅杆丛立，庄重典雅。从钱左所作的《钱氏宗祠重修碑记》中可以看出，钱庄人花了不少银两，尤其是3位处级新责，慷慨献资，列为榜首。又几年，这3位处级干部晋升为厅级干部。于是，钱庄上下，人人都说祖祠修得好，香火愈盛。钱左声望，亦水涨船高，愈老愈香。
然而几年后，这3位厅级干部重蹈覆辙，接二连三，纷纷落马。于是，钱庄议论又起，可盲人摸象，不得要领。有人私下说，祠堂大门，分金不正，偏离了老祠堂方位，才使钱庄再次面临“秀士皆囚”的窘境!于是，钱庄上下，呼声又起：何日重新安置祖祠大门?钱左未置可否，又因年辰不利，迟迟未动土。
因为要组织族谱渡海交流，邑州族谱，不论老版新版，不论简装精装，统统汇集，济济一堂。我又看到大唐贞观版的《钱民族谱》，墨色依旧锃亮，色泽依旧可人。我再次感叹古人制墨的精湛工艺，以及古人的功名思想。当我又一次翻阅新版《钱氏族谱》时，发现首页上的钱庄精英玉照，黯然无光，全都或褪色或晕色了。我不知道今人的油墨是如何制作的?是工艺失传乎，还是人心不古乎?
因为新版《钱氏族谱》的墨色，钱庄的好事者找上印刷厂家，质问当年是如何印刷的?并要求退款!厂家说，当年钱左要的回扣太多，厂家怕亏本，只好用劣质油墨去印，几年以后当然开始褪色了，如何敢跟大唐古版相比?好事者回村找钱左算账，钱左好像没事一般地说：“跟钱庄秀士相比，小巫见大巫，小巫见大巫!哈哈哈……”好事者又想到祠堂大门一事，去找风水先生。风水先生说，怪只怪钱左短斤少两。原来，安置祖祠大门的那天，风水先生接过钱左递过来的红包，感觉薄薄的分量不够，就借故走开，拆开红包看，发觉比钱左约定的少了一半，于是懊恼，重开罗盘，故意偏离分金。好事者回村又找钱左算账。钱左依旧轻描淡写地说：“跟钱庄秀士相比。小巫见大巫，小巫见大巫!哈哈哈……”
从此，钱庄人改称钱左为钱贪。钱左的声望一落千丈，整天不敢出门，再也没有人请他写对联了。不到一年，钱左呜呼哀哉。据说，钱左的挽联花圈，钱庄人特意用劣墨兑水去写，头七未满，就全部褪色了。
我时常怀念钱庄那部大唐贞观版的《钱民族谱》。那墨色，真叫好呀!唉，不知何时再能看见那千年不褪的唐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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