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境况 就看看风浪中的小船吧 如果你想从我的眼睛里分辨色彩 就看看海上涌动的风云 暗成黑影的岛屿
坐在岸边藤椅上的女人吧
风掠起她的长发
她的彩衣，使灰暗的事物
更加灰暗，云层压得很低
海水奇异地明亮起来
兴高采烈的人在堤岸的另一边拍照
世界的热闹太多，孤单太多
但这些都不属于我――
热爱生活的人啊，每一天都想
活得简单，快乐，每一刻
都有孩子般渴望被夸奖的心
海上归来
在不幸的源头，总有一桩意外――
海浪的舌尖吻过弄海的人
这是一种古老的接纳
飞翔的海鸥因真相而悲鸣
拣浮水的女人多了起来
安假坟的女人多了起来
海水又苦又咸，浪花终年漂泊
哪一朵才是无家可归的水手
黄海茫茫，不断上升的雾气
模糊了海岛的眼睛――
等候的名单上，失踪者
还会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
其实他们只是去长途旅行
当海潮退尽，螃蟹
吐着泡沫穿梭在沙滩上
他们膛着渔火，与我们擦肩而过
却不为我们所知
孤岛
我曾在一个孤岛上眺望
远方，远方是另一个孤岛――
沉在海里的巨轮
露出烟黛色的尖顶
两个孤岛之间，深沉的海水里
隐藏着激流，暗礁
冷血的鱼类长着尖牙
白色的泡沫分裂着海岸
我曾搭夜行船出海
试着摆渡，巨浪在海岛周围
竖起篱笆，我只能远远望着
任船底划过礁脉……
很多人，都有类似情节：
一座孤岛，遥望着另一座孤岛
在有海风的背景中
在有海风的背景中我从不愿对别人
说起忧伤。说起千疮百孔的记忆
我至今迷恋着虚无的快乐
事实上，在生活中它们离我越来越远
焦虑像沙尘暴一样
弥漫天空。我从不愿对别人
说起忧伤，海誓山盟
不再属于爱情，过世的亲人
他们!流水一样从山脊上消失
留下刀切的断面――
我必须持续地忍住疼痛，忍住
被拿走的虚空。我从不愿
对别人展示疤痕
它们就在我的眉骨、脊背和内心
问题是，所有这些都已成往事
又煞有介事地存在着
就像老家屋顶的黑瓦片下
那些隐匿的枯枝瘦叶，苦难的霜雪
那些自卑――它们随时
等待着来自冰山内部的风暴
就在这里
那么，就让我们在这里住下来吧
以石为墙，结庐而居
在屋顶的斜坡栽植海草，把爱情
印在古朴的窗棂。从此
做个内心温暖的人，西院种菜
屋北汲水，让吱吱嘎嘎的轱辘
转出甜蜜的声音
你看，我们前世穿过的鞋子
在乡舍浅黄的光晕下
站成寂寞的样子。我们要穿上它
在宽敞的宅院走一走
还要在锦绣的搭床上躺一躺
说永远爱，带着月华的光芒
我要为你生一双儿女，把日子过得
有滋有味。夜幕低垂时
我们手牵着手
走过有海浪歌唱的林荫路
就在这里了，亲爱的
在海岛上，在空气中飘满红醋栗
和覆盆子气息的时刻
我们安顿下来，安顿下来
别离
好像没有什么能挽留
渔村酒楼，动荡不息的大海
天际闪烁的星辰
和站台上忧伤的凝望――
小镇安静而大海诚实
它的快乐和不安，它的目光所及
烟囱，树木，灰瓦房……
都一览无余地呈现
而我们，只是漂浮在海面的浪花
一遍遍碎在礁石上
碎在桅杆升起的黎明
一辆车牌为28364的大巴
带走小镇鲜活的气息
花蛤，黑鱼，或者柔软的海蜇
也带走了，唯一的你
雨将落下，远方云层堆积
那是你要穿越的地方
事实上你未曾来过，也没有离开――
那些梦境中的来与去
是我背负一生的重量
很多时候我们不能预料结局
就像无法抵挡之前的开端
缓慢
在岛上，送葬的队伍拉着长绳
一端牵引灵车，一端通往无限
没有击缶而歌，亲人们
一脸平静，他们缓慢地走
让过世的亲人把熟悉的海岸
和靠港的渔船再看一遍
把小镇的石板路和海草房再看一遍
缓慢地走，把路边干海带的气息
再看一遍，整个海岛静下来
在白昼与黑夜之间
在灯塔的微光与海洋的雾气之间
缓慢地走，生者和死者
都需要再看一遍――缓慢的岛上时光
仿佛没有眷恋，没有恐惧
宽恕
一只乌鸦衔着黑简逆风而飞
我不相信这就是尾声
不相信死亡的步伐
跟得上一束海上的光线
不相信末日正在降临――
我还有梦没有醒
还有内心的风暴没有安顿
还有宽恕期待着风暴
河流把谎言当鱼骨吐出
这个人，我要宽恕
我自己，我要宽恕――
因为爱我愿意俯仰你的鼻息
在我死后，也请你宽恕我
说出通往秘密的密码――
它在我心里存放了太久
宽恕将把覆在它身上的青苔一片片剥落
春风迷离
虚妄的语言没有力量。请安静
请给我一段缓慢的时间
完成拯救。落水者正从悲伤的海上返回
请允许我打开口袋
装下随时间逝去的一切
乡村集市倾斜在小路尽头
浮动着陌生的面孔，俗世的喧哗……
我只取走其中的
绢花：随风舞动的美
在春天燃烧，灼痛太阳的眼睛
现在，是祭奠的时候了
我不要漫山鲜花，它们
凋谢得太快――我就要这些绢花――
多么温暖啊，像我们
像我们与世隔绝的亲人
什么样的手才能抓回逝去的时光
我是块怀旧的石头，不断地
在往昔的光线中清点水印和盐渍
不止一次来到海边
站在你曾站过的石柱旁
我要从你的角度看看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灯塔还是原先的灯塔
孤独如故。海边的浪不厌其烦地
叩问无语的海岸
从眼睛里驶出的那艘船
尚未穿越一个人的黄昏
一切似乎都没变，一切似乎都变了
从西南吹来的海风已改向东南
桥上的铁索已面目皆非
海边再没有你的身影
大海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那些经过我们的事物全都离开了我们
那些说过的话也已随风消散
我的记忆却原封未动――
什么样的手才能抓回逝去的时光
归宿
如果万物最终都有归宿
我将身归何处?
大地过于阴暗，群山略显干燥
我的归宿必是这片海洋
必是海水中最深处的寂静
透过半透明的毛边玻璃
可以看到熟悉的海岛，温暖的海草房
早起的渔民驾船出海
女人们拖着蓝色渔网走向沙滩
临近黄昏，渔港热闹起来
那里除了鱼鲜，还有亲人的身影
夏日晚上的海边松林间
可以看到海水浴场的篝火和纳凉的人
他们，让我几乎接近幸福
在海水中，我会忽略不幸
沿着善良与幸运的光线打量海岛
如果万物最终都有归宿
我的归宿必是这片茫茫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