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有人问我,彭扬你这个家伙何以能写起小说来。怎么说呢,我这个人看起来话并不多,脑子好像也不太好使,大部分时间都以发呆君的形象示人,简直破坏小说家超凡脱俗的形象。在我身上听不见海明威式的“钟声”,也看不见博尔赫斯式的“迷宫”,甚至连恐怖之王史蒂芬的“惊声尖叫”也丝毫未能找到。但是,我的确是在写小说,写一种把现实世界的诸多材料经过“思想之胃”消化以后诞生的小说。
为你展开一张中医的经脉图,就能看见浓密交织的血管分布。写起小说,每一个纤细的血管里都流淌着另一个世界的血液。我曾经在博客上写过一篇小文,叫《小说的乐趣》。不少读者写信提问,有些稀奇古怪。我这个人十分乐意回答读者的问题,尤其是看起来像是古埃及乱码的问题,让我感觉像是在与狮身人面像对话。有的读者说:“我觉得被轻微的电击也很有乐趣,远远比小说更有乐趣呢,你何以写小说写得情不自禁High起来。”
这篇《小说的乐趣2.0》,或许能修复一些疑问,给写小说这种身体运动打个小小的补丁。小说家首先是一个运动员。他需要穿过主题和叙事的空间,还必须用剩下的体力保持自己的风格。在写小说的过程里,小说家就回归成一种凝固的精神状态,如同克里希纳的那本享誉世界的哲学通俗读物《你就是世界》。写小说的时候,高度集中的思维能让人穿透纸张,抵达白色背面的世界。一旦进去,很容易就忘了时间。有次一边煮面一边写小说,把水煮干面条烧焦了才被强烈的气味拉回人间。非但写作小说时,就是休息的时候,好像也变成心有所属的少年,拿吹风机吹头发的时候居然开始构思起小说接下来的情节,以至于把头发吹成一边倒。
更让人纠结的是,有时小说里的人物魂魄会降临现实世界,让我瞬间叫错别人的名字。前不久一个在海南工作的朋友来北京出差看我。她带了两个硕大的椰子,把毛茸茸的友情放在我的面前。正好当时我在写一个短篇小说,里面有不少科幻的剧情,女二号就是一个喜欢把椰子当足球踢的剽悍女强人。“宝珍”我脱口而出。她吓了一跳,多年不见,没想到我已经神智失常。她后退两步,想起库布里克的电影《闪灵》,害怕我从背后拿出一把斧头朝她扔过去,准备用手机按下110。
后来她终于接受了我的解释,但却难以理解小说家这种奇怪的生物。我说,小说家还是一个时空穿越者。他把一切时间,空间的线索打碎,自由组接,并且按照需要回到特定的时空里。在那里,大脑里的文学机器开始运转起来,事先输入的创作指令会被激活,一个新的世界就这样被创造起来了。我不得不说,这个过程是相当美妙和诱人的。它有一种乘风破浪的激动人心,又有一种千山暮雪的寂寥肃静。
在写小说的过程中,我梦寐以求的事情是什么?不是期待它成为一部伟大的小说,也不是希望它能为自己带来数不尽的金币,而只是尽力想着能写完就好。一旦愿望达成,我就从杂乱的爵士唱片里翻出最想听的三四张,连片播放,那时候靠在躺椅上看着天空一望无际的浮云,想必没有什么事情会比这更甜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