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支老枪 老枪用弹道接通和平，高音 消失在往日的风里 子弹的牙齿落光了，老枪 咬不动，枪柜上 那把冰凉冷笑的锁
我的老枪，从来乡音浓重
在战场用惯了子弹说话
才华横溢的老枪
滔滔不绝地发表演说
如今，岁月掩埋了冲动的年龄
老枪老了。我比老枪更老
沿着枪声行走，我翻转弹壳
寻找那些带磷的遗言
老枪对于我，是安插在
肩膀上的一截脊骨
相遇相知短促而干练
表明老枪同我一样内秀
回望相逢岁月，沿着手臂的方向
老枪靠在猫耳洞的内壁上
幽雅而冷静地吐露弹壳
如同剥开，一粒粒籽实饱满的瓜子
我对于老枪，是焊在
岁月岩层中的一颗子弹
老枪隐退了，我已不可更改
过硬或过冷的秉性
烈火焚烧的手指，习惯性
弯曲，在这个春天
我已闻不到，老枪吐露出的
硫磺肆虐的迷人气息
作战展览室的门对着春天
一排相濡以沫的树，手牵手
轻言细语站在风中
作战展览室的门缓缓打开
一段描述伤亡的文字
如同逢春的蚂蚁
衔来一件件带血的军装
好大的风，吹开了一树梨花
照片上的战士，花儿一样
在镜框里盛开
缔结这一屋子带血的展品
解说员的嘴唇很薄
像一朵刚刚开放的桃花
催开一排排
开满玻璃柜子的殷红花朵
一片叶子隔着窗户
与屋子里的一颗弹头对视
它们彼此都不认识
互相也挤不出一点笑容
雨一直下
淋湿了树枝和门窗的心情
墙壁上微微泛起的黄褐斑
与远处的油菜花相似
我来的那天，大门刚落了锁
一阵风吹过
一棵树和我一起低下头来
那一天，这一生
战斗最激烈的那一天，弹道
把记忆拉得又瘦又长
清晨，子弹吵醒了太阳
树木不安地摇晃
阳光四散而逃
子弹擦伤了天空的皮肤
中午，战火的炉子越烧越旺
大炮脾气暴躁
弹头如脱缰的野马
踏碎了满天艳阳
一排大树，被弹片扑倒在地
一片山林，被地雷拍得面目全非……
夕阳西下，我弯腰捡拾不起
动物的残肢、树叶的血迹
和弹壳的豁口
枪栓卡在晚霞中
庄稼地里，我独守
一声失血的鸟鸣……
一整天，我的步枪声音嘶哑
从那天开始，我这一生
再解不开胸前的腰带
入夜的梦魇，让我打不开月光的窗
泥土的喘息，让我举起的锄头
不敢轻易落进开花的地里
太阳带伤离去，让我
把记忆敷在岁月的脸上
马蜂
迎面飞来的弹片，如同一群
追逐我身体的马蜂
炮弹和地雷，都是弹片的马蜂窝
安静而且纹理清晰
弹片匆匆振翅
为把我的血，从血管搬到地上
弹片动用了全部的心思
马蜂四处寻找花朵的身体
咬断我如花的骨头
需要马蜂全部的利齿
弹片密集而迅速，跟马蜂一样
都是些剧毒的天才
成群结队，在空中游荡
一样凶险狠毒。一样在蜇人后
自己倒毙，不一样的是
弹片一生只出一趟门
大树、小草和我，都不愿接受
弹片安下自己的家
弹片很小，总想长成坟冢那样大
马蜂追逐花粉，只为酿造
自私的甜蜜，如果当初
听信了火药的怂恿
我今天的血就是弹片的饮料
马蜂的歌就是我此刻的催眠曲
马蜂的毒刺，陷落在春天的风中
弹片的欲望，焊在泥土中不能自拔
马蜂死了，花朵大片盛开
弹片锈了，大地草木茂盛
在这个宁静的春天
我与花朵、果树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