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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洞 矿洞里有什么怪物

时间:2019-02-22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吕翼 1971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系昭通市昭阳区文联主席。目前已在《民族文学》《大家》《中国作家》《青年文学》《青年作家》《边疆文学》《滇池》等刊物发表作品多篇。有作品入选《小说月报》《作品与争鸣》等。出版有小说集《灵魂游荡村庄》《割不断的苦藤》,散文集《雨滴乌蒙》。中国作协重点题材签约作家,云南省作协新农村建设文学创作签约作家。
  
  一
  
  在叫魂山累了几天,身上又酸又疼,几天没有洗澡,皮上都起了垢,刘来宝明显坐不住。黄俊看在眼里,说,刘哥,要不要休息休息,打整打整?刘来宝说,咋个休息?咋个打整?黄俊说,只要你愿意,跟我走就是,保证你舒服。刘来宝说,去哪点?黄俊说,去了你就知道了,包你舒服。
  黄俊走在前面,刘来宝走在后面。他们从叫魂山下来,在路边搭了一辆走起路来吱吱叫的破班车,就上了路。车上很挤,站着的比坐着的还多,满车的臭汗味,刘来宝一下子觉得恶心。他连忙挤到车前边,说,请让一让,请让一让,我坐一下司机脑壳。司机一听,说,你说个球,你还坐我的脑壳!刘来宝忙说,我是说坐车的脑壳,就是车的前边。我头晕,说错了,你不要介意。刘来宝在机箱上刚坐好,抬头一看,那路却十分陌生,车根本就不是往峨岭县城开。刘来宝大声对驾驶员说,错了,错了,你走错了。驾驶员指指前边玻璃上挂着的牌子说,你好好看看我的牌子。刘来宝说,错了错,我要到峨岭。说着就要驾驶员停住。黄俊在后面说,别下了,去的就是那里,我们不去峨岭。刘来宝说,去干啥?你为什么不早说?黄俊笑嘻嘻地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车摇摇晃晃两个多小时,就到了与峨岭反向的另外一个县城。这时已是黄昏,整个县城到处灯火辉煌,夜色斑斓。从直线上看,这里距昆明更近,是昆明的后花园。从商铺的陈设上看,这里的商贸比峨岭更发达,从人的穿着上看,这里更时尚。下车后,刘来宝的眼都花了,他说,这么好的地方,我怎么没有来过?黄俊说,你都钻到钱眼里去了,哪里有时间出来看看?我给你说,如今的生活,越来越舒服了。刘来宝吐了吐舌头,自认为低能。黄俊领着他,穿过一条大街,再穿过两个巷子,钻进一家卖香辣虾的小店。
  那味儿实在是太香了,那种香辣味,从后面的厨房里奔出来,从刘来宝的鼻子里长驱直入,逗得他肚子咕咕直叫,逗得他清口水直往上泛。那一锅香辣虾端上来后,刘来宝一张口,清口水就哗地往下掉。刘来宝也顾不得了,那虾连皮带头往嘴里塞,一嘴一个,吃得满嘴汪油。黄俊白了他一眼,说,真是乡巴佬……老板!一钢化杯玉林泉酒下肚,刘来宝话多了起来。黄俊,看来你还怪会生活的。你是不是常来呀?黄俊说,肯定是。刘来宝说,那你为啥不早领我来?黄俊说,我不是带你来了吗?早点不是要干活吗?干不好活,你不打我的屁股才怪。刘来宝笑笑,连连说是。
  吃完饭,黄俊伸出手指一勾,让服务的小姑娘过来。黄俊说,结帐。小姑娘一算,说老板,总共九十三块。黄俊指指刘来宝说,找他。刘来宝笑了笑,掏出钱来付了帐。心想,这顿饭呀,别说九十三,九百三也值!
  又喝了两杯茶,两人出了门。一路走去,在黄俊的引导下,那路却越来越逼窄。两边小屋里透出粉红色的光。已是深秋,天气开始见凉。虽然喝了点酒,醉意朦胧,刘来宝还是觉得有些冷,将手往袖口里袖了进去。黄俊的手搭在刘来宝的肩上,说,老哥,酒足饭饱了,想啥?刘来宝说,想……想休息一下。黄俊笑了,伸手往刘来宝裆处摸了一把,说,我就说,你是想嫂子了,硬得像根铁棒。刘来宝脸红了一下,说,你这个人,人小鬼大。黄俊说,你是老板,别拿我开涮,你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长,你进过的高档娱乐场所比我赶过的乡街多。刘来宝说,你说哪里话……黄俊看他好像真的对娱乐一无所知,就说,时间还早,请示老板,如果可以,我们看看录像吧!刘来宝想了一下说,反正没有事,就看一场吧。
  他们在那条小小的巷子走了很长的时间,两边的灯光一家比一家暗,一家比一家粉,一家比一家红。里面都是一些很年轻、穿得很薄的女郎。也有的在里面向他们作邀请的手势,黄俊的目光在里面睃来睃去,刘来宝却不敢看,他闭上眼,随着黄俊走。
  黄俊很容易就领着他找到了录像厅。录像厅在一个黑黑的巷子里,进了录像厅,里面更黑。黄俊用打火机照着,在里间找到了一根长木椅子。两人坐下,那录像不清场的,只见进来的人,不见出去的,人就显得越来越多,烟雾腾腾,让人窒息。借着别人的烟火,刘来宝观察到那些大多都是年轻人,也有些擦粉擦得很厚的女人,坐在男人的大腿上嗲声嗲气。两人坐下后,目光就往屏幕上看去。那是一个三级带,效果很差,过不了两分钟,就会来一阵横杠,将情节断开。不过刘来宝还是看出了个大概:一个男人在酒巴里遇上一红粉女郎,两人一见钟情,很快离开酒巴,打了个车就往女人住的地方奔去。在车上两人就开始耳鬓厮磨,接着就是一些不堪入目的镜头。
  刘来宝一身燥热。不知不觉中,就有一个女郎在身边挤坐过来。一对大大的奶子靠着他,一双热乎乎的手在他身上游来游去。女郎说,哥哥,抱抱妹妹吧!刘来宝忍不住伸出手去,女郎一下子跌进了他的怀里。录像还没有完,刘来宝就受不了,站起来要走。女郎说,哥哥,就这样走了呀,给我点夜霄钱嘛。刘来宝知道不给钱肯定走不脱,就往钱包里掏钱,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掏出的是多少,刚抽出半截,就给那女郎一把抓去了。
  黄俊见刘来宝出门,连忙跟着出来,黄俊腰上还坠着一个女人。借着略亮的灯光看去,这女人更苗条,更匀称,脸蛋更好看。刘来宝说,还没过完瘾吗?黄俊说,大哥,她要嫁给我了,没有办法了,是个巴倒烫,甩也甩不掉。刘来宝说,是一见钟情呀?那女人说,就是,他说他厉害得很,要整死我,我就让他试试,是他厉害,还是我厉害。黄俊忙说,这位是我大哥,别没老失少的。快叫!那女人望着刘来宝叫了一声:大哥。很甜,刘来宝骨头软了一下。黄俊看出了刘来宝的眼色,把那女人推了过来说,我说过要给你介绍我这位大哥的,他那健壮的身体,对人又和蔼可亲,我没有说错吧!那女人一下子就坠在刘来宝的脖子上说,大哥,你可比他更逗人爱呢。
  晚上他们住城东的时光旅社。黄俊好像对这里十分熟悉,进去不一会儿就开了两间房,把刘来宝和那女人推进一个房间。黄俊说,刘哥,这里安全得很,好好快乐一夜吧,人活一生,草活一春呀。黄俊又回过头去抬了抬那女人的下巴说,沈妹,放开点,服侍好我哥,要不然我对你可不客气!
  那一夜,刘来宝快乐得不行,那个沈妹也曲意奉迎。此前,刘来宝为争取项目,也曾进过这样的场合,但大多都是自己侍候别人,站岗放哨,辛苦备至。偶尔为之,逢场作戏,却不敢放开。这次放松了,心情自然就很愉快。
  第二天早上,十点过刘来宝才起床,黄俊早已等候他多时。黄俊说,刘哥,你在竞标的时候,有没有给当事人安排这些呀?刘来宝说,我送钱,对这一块,一点都不懂。黄俊暗自嘀咕了一句说,怪不得他生意做不大呢,连这都不懂。刘来宝说,你说啥?黄俊连忙说,没,没……我是说,以后你要是有应酬,就叫上我,我保证让你满意,保证给你攻好关。
  两人分了手,刘来宝回县城,黄俊回叫魂山工地。
  
  二
  
  十多天后,刘来宝再一次来到叫魂山。远远看去,里面还有微小的火光。工棚设在一个大岩脚,几根木椽支撑,几垛草往顶上一铺,也就成了。
  刘来宝叫道,黄俊。
  里面好像有了一些慌乱,接着伸出一颗头来。那不是黄俊是谁?
  黄俊说,刘哥你来了?
  刘来宝一脚跨进去,一堆柴火正滋滋燃烧,火里堆放着几个已经烧焦了的洋芋,上方的木杈上,挂着一把被柴火熏得黑漆漆的煨水壶。刘来宝心头一热,刚要往里走,却与黄俊碰了个正着。黄俊连忙将刘来宝扶住,说,刘哥,你终于来啦!要来,之前你也不讲一声。
  黄俊将刘来宝扶坐在里面的一根横木上。刘来宝说,黄俊兄弟,这一久辛苦你了!
  黄俊说,不辛苦,不辛苦。说着,眼光往后面看。刘来宝的眼光也往后面看,桔红的火光中,刘来宝看到一个女人,坐在靠岩用一堆干茅草铺就的铺上。见刘来宝看到她,她站了起来,几步走过来,说,哟,刘哥,好久没有见,怪想你的。
  刘来宝看清楚了,这个女人不就是那次和黄俊一起遇见的叫沈妹的女人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沈妹不等刘来宝说话,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你第二天走掉,我心头就像是掉了一块肉,天天想你。
  刘来宝笑了,不会吧,你还记得我?
  沈妹说,真的想得很,不信你摸,我都瘦了好多。沈妹说着拉着他的手,往她的胸上按。
  刘来宝说,我还有事,你……你出去。
  沈妹朝黄俊看了看,黄俊给她呶了呶嘴。她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刘来宝说,黄俊,你给我说说这一久的情况。
  黄俊说,刘哥,一回来后,我一天也没有离开叫魂山。这些天,每个洞子上马的人都不低于二十个人,每天干的都是十个小时左右,没有我的通知,他们是不能走的……只是现在还是没有见到最好的矿,前天二号洞里出了十多背,但那是鸡窝矿,再挖下去就没有了。
  刘来宝说,钱还有多少?
  黄俊说,已经没有了。从昨天开始,工钱都是口头上承诺,给他们赊着,我说等你一来就付给他们。
  刘来宝说,二十多万给你,就没有了?
  黄俊说,每天六七十人进洞,有时还要用炸药呀啥的,差不多了。
  刘来宝说,到底有,还是没有?你要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总不能是一笔糊涂帐!
  黄俊委屈地说,我管理得很认真的。
  黄俊从铺底下翻出一个揉得脏兮兮的本子递过来。那是一个小学生用的数学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满了付出的各种费用,同时还有签字。但要看懂,理伸展,一时还不容易。
  刘来宝说,你一笔一笔地说给我听。
  黄俊从开工的第一天开始说起。说着说着,他停了下来。黄俊说,你接着说呀。
  黄俊为难地说,天太黑,眼疼!这一久我都是在这种黑灯瞎火的日子里度过的。明天吧,明天我给刘哥说说。
  刘来宝想一下,说,也行。这么大的帐交给你,是我对你的信任,你要小心呐,要给我负好责。
  沈妹欲进不进,在外面将头往里凑。黄俊说,我把小沈叫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刘来宝说,她啥时候来的?她怎么知道这里的?
  黄俊说,今天下午。上次在一起的时候,我说过我们在叫魂山。这不,她就摸着来了,一来就要找你,刘哥,是不是你对她太好了,还是你的功夫足以让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刘来宝说,我对她好啥?一个烟花女人,一个卖肉的……
  黄俊说,可是她一来就说你对她好,她天天都想着你的。
  刘来宝说,怕不会吧,我跟她也没有啥……
  黄俊说,狗骗你,她一来就找你,泪流满面的。
  刘来宝心头热了一下,说,明天让她回去,在这里干啥……你让她进来吧!
  刘来宝吃了几个沈妹剥了皮的烧洋芋,喝了一罐酽茶,身上的体力渐渐恢复。
  刘来宝说,好几年没有吃这柴火烧的洋芋,真爽口。
  黄俊说,刘哥不忘本呐,像你这样有素质的大老板,还这样平易近人,真的少见。
  刘来宝说,忘啥本,我本来就是个老农。
  黄俊说他今天夜里要去另外一个洞看守,就不过来了。那个洞还有好多小工的工具和几件炸药,要是给人拿走,可就麻烦了。
  沈妹说,就在这里嘛,我们互不影响。
  黄俊说,你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刘哥的,我能影响你们吗?我在这里,我简直就是畜牲……你们好好谈谈,这几天太累了,明早我要多睡一下,十点后我过来。
  再在一起的时候,刘来宝感觉到了亲切。黄俊一走,沈妹就紧紧搂住他,好像唯恐他跑掉一样。沈妹眼里流着光,脸庞子绯红,丰满的胸脯在一呼一吸里明显地起伏,那样的感觉太好了,刘来宝多年没有的感动居然出现。对于刘来宝来说,这是久违的。这样,一切都很简单了,一切都顺理成章……
  夜里,那崖下的草棚里,狂欢之后的沈妹靠在刘来宝的臂弯里,像一只小猫一样睡得甜甜的。大汗淋漓之后的刘来宝睡不着,刘来宝睁大眼睛,看黑暗和着夜雾,从山谷里一堵一堵地漫进来,他想了很多。想到身边这个既殷勤又让人可疑的黄俊时,他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现在要让他退出去,一时又不太可能。更重要的是,打矿这件事,到底还做不做。如果要继续下去,还得继续投入,如果不做,现在就撤,他至少要折三十多万。三十多万,可不是一个小数。更重要的是,他的积蓄其实已经花完了……
  深夜,外面好像有狼叫过,有夜鸹子哭过,有蝙蝠飞过,还有不知名的野兽在棚外来回走过。沈妹被惊醒,吓得使劲朝他的怀里钻,然后大气也不敢出。刘来宝一只手抱着沈妹,一只手里紧握着一把打矿的大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
  后来一切都风平音静。再一次狂欢之后,他俩睡着了。
  他们是被一阵鸟叫声闹醒的。山里的鸟起得早,叫声脆,刘来宝在梦中感觉到自己是在红泥村,和安菊偷偷摸摸地、在夜色里见面,一起手拉手,在漫长的山路上走,不想那路太漫长,老是走不到尽头。还没有到她的家,鸟儿就叫了,天一下子亮了。
  刘来宝起来,穿好衣服。他捅了捅沈妹,沈妹哼了一声,继续睡着。刘来宝弯腰钻出棚外,一缕一缕的白云飘过,黄俊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抽烟。
  黄俊见他出来,连忙走过来给他点烟,讨好说,休息好没有?
  刘来宝说,还行吧。就是夜里野兽多。
  黄俊说,下午让小工置个扣,弄只黄羊来给你下酒。
  刘来宝说,把这段时间的帐本拿出来,我们看看帐吧。
  那帐目拿出来,好多都是新鲜的笔记。看来,昨天夜里黄俊没少花功夫。刘来宝心里有些不高兴,不过他还是听黄俊认真说。黄俊说完,刘来宝感觉到有一点点不对,就是人数的事。好像应该没有这么多人,可他拿不到证据,就只好说,一定要管好,要尽量节约,等见效率了,多花一点也无所谓的。
  黄俊说,刘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做事,要对得起你。
  刘来宝说,我知道,就这样吧,今天的人几点来?
  黄俊说,九点过一点,全都到齐……不过今明两天,有二十多个小工闹情绪,没有得到工钱,他们不想来,昨、前天来的人就很少。如果我们今天都把来人的工钱给了,听到的人自然就会来的。
  刘来宝说,那就发吧。
  黄俊很为难地说,我这里没有钱了。
  刘来宝摸了摸包,说我这里还有点,算一下,每人发一点,发完为止。
  下午发了点钱,小工果然很高兴,说他们接着还会来的。黄俊陪着刘来宝进了几个洞去看了一回。洞壁上很坚硬,洞很深。扔个石头打不到尽头。刘来宝摸几步,就要伸手拣几个石头看看成色。快到尽头了,黄俊用手电筒朝里乱晃一阵,说不要进去了,这里也看得清的,里面的石头随时都有掉下的危险,刘哥,你安全最重要的。危险的事,就让他们做去。刘来宝停下脚步,接过手电朝里射去,里面有几个人影在晃动,但到底是好多人,却看不清的。
  回去的路上,黄俊再一次提钱的事。刘来宝说,可以先再打一点过来,但打多少,要等他回去看一看。
  回到草棚里,沈妹已经将火生着,将洋芋烤得金黄,弄得一屋子的香气。见他们来了,忙将洋芋剥好,送到刘来宝的手里,接着又给他泡茶,从土瓮给他倒酒。刘来宝说,哪来的酒呀?黄俊说,最好的酒,今早民工从家里带来的,这可是纯天然的荞麦酒。
  民工三三两两的来了,黄俊忙出去安排活儿,趁这个空,刘来宝说,沈妹,我今天下午就走,你怎么办呐?沈妹一听,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嘟着嘴说你不要走嘛,你不要走。刘来宝说,我肯定要走,你有啥打算,说来我听。听到这话,黄俊假装拾柴,捏着一个洋芋就往外走了。沈妹说,刘哥,不瞒你说,我从山后的村子里出来,在外面已经三个多月了。我们家里有五个弟妹,都在读书,负担重,我原想挣点钱回去帮助家里,可在城里,一帮二流子却要逼我做鸡,我不同意,白天在商场卖衣服,晚上陪人唱唱素歌……自从见到你以后,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刘来宝说,那你要?
  我只请你常去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沈妹说着,从头上扯了几根头发,拴在刘来宝的头上,说,我都拴住你了,我不怕你会变心的。
  刘来宝原以为她要钱,这下放心下来。刘来宝从包里掏出五百块钱递给她说,你拿去买点生活用品,我过一段时间来看你。
  沈妹看都不看一眼,说,我不要。
  刘来宝说,你嫌少吗?
  沈妹说,不是,那样你就小看我了,我看重的是感情。我只需要你心里时常挂着我,我就满意了。
  刘来宝心动了一下,说,我不这样认为,我是真心给你的,我也是讲感情。
  沈妹坚决不要。说你太伤我的心了。
  刘来宝就只好收下,刘来宝说,那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沈妹说,我回去。
  刘来宝说,那我们一起走。
  到了分手的路口,他将沈妹推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沈妹隔着脏污的玻璃窗对他揉眼抹泪,让他再一次动了隐恻之心。尽管沈妹说她自己怎么怎么样清白,但刘来宝还是感觉到她在风尘中是阅人无数。没有更多的经验,这沈妹会这样成熟,怪!不过,刘来宝又想,都说婊子无情呐,可这个沈妹,倒真不是这样。沈妹体贴人,不把钱当钱,让人心尖儿发疼。
  
  三
  
  刘来宝的钱一般很少进银行,全都交给妻子安菊保管。他觉得把自己的钱送给别人,换回的是一张纸,那种感觉并不好,常常会让人担惊受怕,要是那家银行不承认,要是那位具体经办人突然死掉或者走了,要是银行给人抢了或者被火烧,那自己的钱岂不就泡了汤。尽管此前他没有听到过相关的负面例子,尽管他每向别人提出这样的担忧都让人笑掉大牙,他还是每有一笔钱就往保险柜里放。和安菊生活在一起后,保险箱的钥匙他就交给了安菊。可那钱很难拿出来,怎么办呢?
  回到家,刘来宝一脸的笑。尽管安菊一脸的不耐烦,刘来宝还以足够的耐心对待安菊,他给她煮饭,给她洗衣,就连内裤他都认真地洗,继续陪她上医院,给她买她喜欢吃的水果。但这一切并没有让安菊回心转意。只要刘来宝一提钱的事,安菊就是一个水瓜脸: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向夫人讨钱讨到这样一个份上,刘来宝真的绝望了。
  乱了几天,找了很多朋友,刘来宝借到了三万块钱。再到叫魂山。时已初秋,秋风轻吹,阳光暖和。草木已经褪去了厚绿,黄黄红红的一派,让人眼花缭乱。又是一年过去,他回想起当年送龙坝参军,也是这一个时候,如今山水依旧,好多时光却不在,刘来宝心里一阵怅然。
  刘来宝这次是让那些小工来领钱,名册由黄俊造,钱由他发。问题就出来了,一核算,黄俊在上两次给小工的工钱中,居然多报出了一万多块钱。
  刘来宝把黄俊叫到棚子里,说,怎么回事?我是瞎子吗!我是憨包吗?
  黄俊知道已经无法隐瞒了,一下子跪在刘来宝的面前:刘哥,我错了,都让我在外面花掉了,我对不起你。
  刘来宝说,我对你还咋样?不好吗?
  你对我像亲兄弟,我对不起你。黄俊一边说,一边打自己的嘴巴。
  刘来宝说,我对你不错,你要珍惜你自己,同时,你还要珍惜我们这一份产业,这件事情做成功了,我说过,你有百分之十的股份,到时,我有十万块,你就有一万块钱,我有一百万,你就有十万,还不够你生活呀?这个时候,正是做事的时候,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呀!你却这样坑我!
  黄俊说,刘哥,我不是人,我是畜牲,我对不起你。
  刘来宝不再说啥。
  刘来宝整天都守在叫魂山。那些小工见老板亲自督工,都很认真,都很卖力。那位放羊的老人,大约有六十多岁,人们都说他一年至少有三百天以上是在叫魂山上度过。对叫魂山的熟悉,就像对自己的手掌一样熟悉。刘来宝主动与老人攀谈。老人讲起叫魂山来真的是熟得不得了。每一个山峰,每一条峡谷他都清清楚楚。刘来宝谈了对这几个洞的想法,其中难免有些犹豫和不安。老人哈哈一笑,说,水都出了,你怕啥?
  水都出了,这和水有啥关系?刘来宝想。
  老人说了一句:水主富。水是土地的脉。
  老人理了理胡须说,不是有句俗话说:大雁能知冷暖,蜜蜂能辨东西吗?这话没有假。什么都别管,继续挖下去就是。
  
  四
  
  十多天过去,矿洞还在往里延伸。刘来宝觉得混身发痒,掀开衣服一看,原来身上叮着一串串的虱子。他将那被子翻开,到处都是虱子在爬。连忙让黄俊叫一个小工来,将被子拆开洗掉。然后和黄俊说要他看好工地,他明天再来,然后独自一人下山。
  到了山脚,他上了前次黄俊他们俩去的那条道上的车。摇摇晃晃到了县城,轻车熟路,他很容易就找到沈妹的住处,但沈妹不在。里面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满眼狐疑地看着他。刘来宝忙说找一个叫沈妹的。那人不耐烦,说这是我刚租借的房子,我认不得啥子沈妹。刘来宝心下一阵惆怅,慢慢地往回走。
  在大街上转了两圈,刘来宝觉得好无聊,肚饿了不想吃东西,口渴了不想进茶馆。他想起沈妹说的她是在帮人卖服装,便见到服装店就往里走。他那一身脏衣,一脸蓬乱的胡须让服装店里的人看不起。她们说,你要买衣服吗?刘来宝说,不买,不买,我找人,你们这里有一个叫沈妹的女孩吗?那些人便懒得搭理他。有的说,一定是她妹妹跑了,他到处寻找。也有的说,别理他,看他那样,哪里买得起!刘来宝生气了,他正兜着豆子无锅炒,便将鼓鼓的钱包掏出来说,老子连你都买得起!两下便闹了起来,引起很多人的围观。警察过来说,干什么干什么?弄清了原委,警察将他们拉开,但刘来宝那里受得了,呼哧呼哧坐在台阶上直喘粗气。
  刘来宝一个人在街上走,想想,他便往原来见到沈妹的那个巷子里走。眼看天渐渐黑了下来,却见一个穿得艳艳的女人急匆匆地迎面走来,那发型,那腰肢,那走路的姿态,不是沈妹是谁?可沈妹却对他视而不见,眼看就要对撞过,刘来宝叫道,沈妹!沈妹!
  沈妹停住脚,将他打量一番,才一把抓住他,说,刘哥,好久不见。你怎么这个样子?刘来宝说,这一久我都在矿山上,没理发,没洗澡,是不是很难看?沈妹说,不难看,不难看,你更有风度了!说着,将他拉到她住的地方。沈妹住在一个背街的民房楼上。单就铁门都有好几道,而且都上了锁。刘来宝进了沈妹的房间,却没有见到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一张床,一些洗漱工具,一个大衣柜,就再也没有啥了。但不让他多想多看,沈妹就把他塞进洗澡间,调好热水,给他上好的洗发水、沐浴液,护肤霜,让他洗澡。水一淋到身上,刘来宝就发出一声尖叫。沈妹在外面说是不是水烫了?刘来宝说不是不是,是太舒服了!你来和我一起洗吧!沈妹在外面说,你好好洗吧,等一下我陪你。
  有了那句话,刘来宝的内心又开始激荡。刘来宝洗得飞快,那些污垢就像是不愉快的心情,随着哗哗的温水流走了。他洗好出来,沈妹已将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里屋的门开着,一张大床在那里静静地等候。刘来宝说,你一个人睡那样大的床呀?沈妹说,我一整天都很累,回来睡宽大一点,舒服……还有,现在不是有你吗?话还没有说完,沈妹凑了过来,柔软的舌头已堵住了他的嘴。
  好酣畅呀!刘来宝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事毕。沈妹却一脸的苦相,眉毛愁得像要掉下虮子来。刘来宝说,小妹,你好像是有些不高兴?沈妹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口,眼睛有些潮了,却又什么也没有说。刘来宝说,啥事,你给我说就是,还把我当外人呀?沈妹就只好说了。原来沈妹家就住在叫魂山后面的一个山区村,老爹六十多岁了,前一久家里修房基脚没有打稳固,房子刚建起来就遇到地震,一面山墙倒下,所幸没有伤到人,但自家的房没有了不说,邻家的房子的山墙也被打垮了。这不,邻家有个儿子在乡上工作,天天闹上门来,要赔偿。老爹没有办法,就将电话打到沈妹这里来,要赔三万块钱,少一分钱都不行。沈妹自己只有六千多块,这几天找了好多人借来借去,人生地不熟,一个也不借,只有她帮的服装店老板借了她两千块钱……
  沈妹说起来,居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刘来宝连忙劝她别哭。不是还有我嘛?我们一起想办法吧。说了好一会儿,沈妹才止住哭,两眼妩媚地看着他,身体像猫一样倒在他的怀里。
  话虽这么说,可刘来宝也在想,自己这钱从哪里拿,包里有两万块钱,可那是他打洞必需的呀,如果这钱都给了沈妹,他下一步工钱怎么办?另外,要是这个女人是骗人的……他都有些不敢想了。
  沈妹说,刘哥,我知道你是大老板,很有钱,这点钱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可我们毕竟才认识这么几次,你也不一定会信任我,你就别给我了,我们之间,只谈感情,别谈钱,这样才会长久。我个人的事,不能牵涉你。我可不能让你这样的大老板遇到什么不顺……
  刘来宝说,你别说了,不就是几万块钱吗,我拿两万给你,其余的你再想想办法。刘来宝的话还没有说完,沈妹的柔软的舌伸了出来,在他的嘴里、耳廓边、脖颈里以至于更敏感的地方游来游去,让刘来宝体会到欲生不能、欲死也不能的快感。
  刘来宝给沈妹钱的时候,沈妹坚持写了一张借条给他,还在借条的下边写上她老家的地址。刘来宝一看,上面写的是绵阳村。他说,还没有听说过叫魂山山后面有这么个村呢?沈妹忙说,哎呀,我们那个村,早就有过的,那么小的村,只有十多户人家,你这个大老板哪里会知道!想了想,沈妹又给他写了个电话号码,说是村长家的,她们村里只有村长家有电话,但要等她到了那里后,她给村长家说清楚,他打过去村长家才会传话。沈妹说,五天以后我就到了,二十天回来,想我了,你就打电话给我。
  
  五
  
  一时冲动,两万块钱不明不白就给了出去,刘来宝在回去的路上突然有些心疼。他想,现在回叫魂山工地,那些穷鬼们,那些只知道出憨力、只认得小钱的民工一定是又抓住他不放。没有钱不行,总要给他们一个交待。其实呀,刘来宝也知道,那些人也不容易,一离家就是很长时间,老人管不了,娃儿管不了,肩磨破了,手开了裂,一双脚给山洞里含矿物质的水泡烂。年少也罢,年老也罢,那些人吃苦不说,还冒着生命危险走上这条道,谁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山洞里会滚下一块石头,谁也说不清,那被炸药炸得伤痕累累的山洞,什么时候会一下子塌方。那样,就会连命都没有了,再见天日的机会也没有了,这一生也就完了。人家图啥?图的就是这两文猴儿钱呀!那些钱和沈妹轻而易举就拿去的钱相比,简直是天地之别!
  刘来宝狠狠地打了自己两耳光。
  在家里磨蹭了几天,刘来宝还是一分钱也没有借到。黄俊的电话一天一个,有时是一天两个地打来,每次都是很小心地先说工作,再说钱,说小工意见很大,有的已经一个月没有领到工钱了。刘来宝暗自嘀咕了一句,一年得不到也正常,就是银行里也不一定随时都可以取钱的。但这话他也只能给自己说,也只有自己才听得到。
  想了想,他从包里掏出沈妹给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那边电话先是没有人接,再打,是一个老年人接的。刘来宝说,请问老人家,你们那里是绵阳村吗?老人说,我们这里不收绵羊,这里是生猪屠宰场,只收生猪。说完就挂了。刘来宝再打,那边又接,这下是一个小姑娘。小姑娘说她爸在磅称前称猪,问他要做什么,是不是要送猪来。刘来宝说,请问你那儿是绵阳村吗?是村长家吗?小姑娘说,不是不是,你打错了。刘来宝正要问不是绵阳村又是啥村时,那边的电话早已挂了。
  刘来宝这才知道,他这下真正受骗了。
  刘来宝当下就软了下去。
  刘来宝回到叫魂山。小工大多已经不在了,只有七、八个人从洞里往外搬石头。那个放羊老汉将羊撵在附近的山凹里吃着草,人就坐在洞门口抽着老叶子烟。一见刘来宝来了,猛吹了三声口哨,大叫:刘老板来了!一时间,那些小工丢下工具,从洞里跳了出来,将他团团团围住说,刘老板,我们等候你多时了。刘来宝连忙笑着,说,弟兄们辛苦了!弟兄们辛苦了!我不是来了吗?一边说,一边掏出烟来发。大伙却不接烟,说,咦,刘老板,别用一支烟来打发我们,我们要的是工钱。刘来宝说,我都来了,还会让你们空着手回去?先抽烟,这烟可是好烟,一只要值一块钱的……烟是解闷草嘛!说完这话,他的心却跳了一下,想,我用球来发呀?小工中有人却不接烟,说,刘老板,我认得你的一只烟值一块钱,但那烟我们可吃不到。刘来宝晃了晃手里的烟说,真的是一块钱一支的。那小工说,你左边包装的和右边包装的,好像是不一样。刘来宝连忙说,现在是一样的了,现在是一样的了。
  烟发完了,却没有看见黄俊,刘来宝就问,黄俊呢,让他把名册写好,你们各人几天,只有他才一清二楚。要不然,我不知道你们干了多少天,怎么发?小工们也觉有道理,气氛缓和了下来。其中有人说,黄俊给我们绑起来了。刘来宝一听,急了,说,你们怎么能绑人,那可是犯法的,他在哪?他在哪?大家簇拥着他往草棚方向走。在草棚门口,他看到黄俊被反剪着手,绑在一根又粗又大的麻栗树上。黄俊一见他就哭了,说,刘老板,你给他们钱,要不然我就死在这里了!刘来宝说,你们放了他,让他造册,你们领钱。
  黄俊被放下。黄俊无力地甩动着手臂说,我的手臂好像断了,不听我使,动不了。刘来宝看了看大伙,说,炸药还有吗?有人说,还有点,还够两炮。刘来宝说,你们去吧,放掉这两炮,把石头搬出来,就来领钱。那七、八个人就磨磨蹭蹭去了,其中有一个回过头来说,这回可要给了,要不然连你一起绑。刘来宝挥挥手说,■嗦啥?去吧去吧,回来就给。
  人们三三两两往矿洞里走。黄俊说,刘哥,是不是真的有钱了?刘来宝说,我有啥钱,都是你给我害惨了。我的钱都给你掏空了,给那个姓沈的烂人骗掉了!黄俊明显地吃了一惊,说,多少?刘来宝说,两万,整整两万!老子给她五百她不要,她要的是两万!都说婊子无情,黄俊,在你的帮助下,我算是体会到了!黄俊低下头,不敢说话。
  刘来宝呆坐了半晌,突然听外面两声闷响,知道洞里的炮已经放了。刘来宝站起来就往外跑,黄俊跟在他后面追。刘来宝说,你跟着我吃球,你看看去出矿石没有?我屙泡屎。
  刘来宝跳下深沟,往箐里跑。刚跑到沟底,就听到小工们噼噼啪啪地追来,还有人喊:拦住他,别让刘老板跑了!这回他再跑就不划算了!刘来宝愈发拼命地跑。越过一道深沟,小路开始往上,刘来宝就往上跑,小路转弯,转进一片树林,刘来宝就钻进一片树林。刘来宝刚爬上一道山梁的时候,后面的人已经追了上来。其中还有黄俊。黄俊喊,黄哥你留下!黄哥你留下!那个放羊的老汉也在叫,你别跑!你千万别跑!
  刘来宝能不跑呀?他这会儿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平时看着就怕的地方,他一闭眼就过去了。他跳过石包,越过深沟,穿过丛丛荆棘,好像他全身的力气,都汇集到一起了,他全身的力气,都是为这一刻准备的。奔到山顶,刘来宝已经喘得不行,他头发胀,腿发软,全身大汗,心里像是着了火,胸里像是塞进一块燃烧的煤。
  山顶上,四面矮了下去,再没有去路了,只一片绝壁,深不见底,令人眩目。刘来宝长叹一声,是天要收我了!说着就拼却全身力气,一头往崖下撞去。
  天旋地转、腾云驾雾之后,刘来宝好像给什么挂住。过了一会,就有人将他用力提起。他双眼紧闭,牙齿紧咬,脸色铁青,大气不出。只听那个放羊的老人说,捧一捧凉水来!冬天的凉水带着冰渣子哗地一下倒在刘来宝的脸上、脖子里,他猛地打了一个喷嚏,睁开了双眼,他看到了蓝的天,白的云,还有无数颗挂满泥灰和汗水的头有乌脏的脸。黄俊一下子紧紧抱住他说:
  刘哥,你终于活过来了!洞里出矿了!多好的矿!
  小工们掩饰不住的激动,说,老板,出矿了!出矿了!
  刘来宝哭了,哭得好伤心,上气不接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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