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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明月系诗魂 诗魂

时间:2019-01-26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这不是研究李白的学术文章。作为李白诗歌的爱好者,读他的诗,想他的人,便生出些许闲话来。这些闲话,只是个人感知的思想空间,也许是荒漠,倘若能从中生发出几株青嫩的野草,引领遥望春的姿容,这或许是一种期待吧。
  
  一
  
  帆船唧唧歪歪驶入横江水面。只见一道白浪推着一道白浪,迎面扑来。细碎的浪花,像洒满长江的诗句,在眼前跳跃,拖着琅琅的声韵,又风采四射地向四方散去。
  “涛似连山喷雪来”,横江的雄奇景象令李白赞叹不已,诗情如江涛从胸口喷?欲出。
  “人道横江好,侬道横江恶。一风三日吹倒山,白浪高于瓦官阁。”李白在惊奇兴奋之中,凭借着长江上的天风海浪的神韵,写下了《横江词》六首。
  开元十四年(七二七),李白二十六岁。他仗剑出川,东下吴楚,在赴金陵途中一个初夏的某天,年轻的李白意气风发,姿态飞扬,怀着“济苍生”“安社稷”的雄心和理想,自比管仲、晏婴等历史名臣,立志要为帝王的事业“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 。这出场的一幕是很隆重的。他仿效前人周游世界的方式,以在野政治家的身份,??惶惶地寻找出仕之路。但谁能预料到最后的谢幕,竟也在这片山水,这是天意吗?结果又是怎样的情景呢?最浪漫的揭幕,谢幕往往不会更精彩。但愿这不是李白当涂之行的谶语。
  李白这时是不会想到后来的,更没有想到他会谢幕于当涂青山明月之中。横江上的狂浪,使单调的旅途生活变得浓烈而生动。浪的猝然和多变,有如他的身影,在某个需要的时间里,他就要扑上前去,去完成那瞬间必须完成的使命。
  横江的浪是自由的,来去不受约束的形骸,正是李白所崇尚的生存方式,“混迹渔商,隐而不俗”。横江的浪力量又是巨大的,这种意象,对李白来说,更是一种鼓舞。雄浑壮阔的横江,正是李白所追求的那种生活情调,它既是陌生的,又是崭新的。美丽的横江,与这位年轻的诗人的情趣和心态血脉相连,一拍即合。
  在写《横江词》六首时,李白想起来鲁仲连。这个齐国人,是少年李白的偶像:“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把鲁仲连比作海上升起的明月,清辉照耀着宇宙。鲁仲连行事风格是独来独往,落拓不羁,对王侯之上的权贵,他从不放在眼里,更不愿作其应声虫。李白任侠纵意,深受其影响,堪称为“同党”。
  为着这份情愫,李白在少年时代,就行侠乡里,该出手时就出手,一副大侠风范。“入暗室而不欺,属昏行而不变。”怎么说他也是个品行端正的君子,受人敬重。
  仗义行侠需要真功夫。李白十五岁开始学剑术,身怀不错的技艺。出于义愤,在一次与强人对阵时,一剑出鞘,像切葱似的连伤数人。这不是虚妄之言,而是有籍为据的。只是后来李白诗人的名头太大,人们只津津乐道他优美的诗篇,很少有人谈论他的武功,从而被遗忘在历史的角落里。
  三十四岁那年,李白听说山东有个剑客叫裴?,剑术了得。裴?在北平任职时,为除虎害,曾一日射虎三十一只,裴?退职后归鲁地隐居,李白就想办法搞到了裴?的地址,写信去要拜裴?为师学艺。裴?早闻李白诗名,自然很乐意收这个“诗人弟子”。为此,李白从安陆移家东鲁(今山东兖州)。七四一年后,李白的许氏妻已亡,后在山东娶妻某氏。有人说是请为照顾他两个孩子的朋友的妻子。这前后又在南陵一度与刘姓女子同居,被他称为“愚妇”,关系非常不好。
  在裴?的传授下,李白剑术精进,“一射两虎穿……转背落双鸢”。这是李白自己在诗中对他技艺作如是说,该不是夸张吹牛吧。抑或这是写诗,与“白发三千丈”是一个路径也未可知。但郭沫若却言之有据地说:“李白的武艺也达到了惊人的高度。”谁还能不信呢?
  再说横江,是指和县东南至牛渚矶之间的一段长江,因受天门山阻遏,长江本来由东西流向在这里改为南北流向,古时把这段长江称为横江。还有西江,是南京到江西之间的长江。横江、西江、楚江,是对长江地段的不同称谓,李白在当涂诗中均出现过。可见他对要去的地方事先就很了解。
  《横江词》应该是李白在当涂最早写的诗。李白初次来到下江,尤其是横江风物,使他感觉到与上江有很大的不同,下江江流平阔,风急浪高,江流滚滚,一飞冲天,更富有诗意。在李白眼中,横江很壮美的,对横江的感觉是新鲜的。但这里的人却说横江是险恶的,很可怕。险恶可怕到什么程度呢?船上的人对他说:江风起时,三天能把天门山推倒,浪头要高过金陵城江边瓦棺寺的屋顶。“白浪高于瓦官阁”是一种视觉上的判断,符合近高远低的规律,艄公经常往来横江之间,熟悉横江的一切。李白是在愕然中认识横江的,并把它写进诗里,这看似夸张,却夸张得很合理。这就是写诗的技巧。
  李白在横江浦渡口下了船,横江浦到底是在江西边的和县还是在江东的牛渚矶?历来说法不一,那就再读读这首诗吧,李白朝设在渡口附近的横江馆走去,就见有管渡口的员工迎了上来,当得知这位身着锦袍玉带、神情俊朗的年轻人要过江时,急忙一手拉起李白的衣袖,一手指着东边江面上怒耸的海云,既是警告也是规劝,说:你这时要过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你看江东边黑云翻滚,暴雨就要来了,这时去江东万万不可呀!
  诗写得很明确,“向余东指海云生”,牛渚矶在江东,李白要从横江浦坐船到牛渚矶来,而管渡口的津吏也绝不会把和县指认为江东,这都是不争的事实,但很多研究者却忽视了“东指”这个重要方位词的要义,说横江浦在牛渚矶,那又何来“东指”呢?也许两边都有个横江浦吧,就像现在大城市火车有东站西站那样。
  接着,诗人在《横江词》最后一首中写道:“惊波一起三山动,公无渡河归去来”。“公无渡河”借用水手霍里子高因不听妻劝强渡急流而落水的传说,来表明他也没有听从津吏的劝阻,“归去来”,“来”作“将而犹未”解,意思是说,虽然自己也有不渡江的想法,但并没有不渡,最后还是来了。
  在时间上,有人说《横江词》写于开元二十七年(七三九),这时李白已是不惑之年,称他为“郎”是不妥当的,难道那个管渡口的不是老吏而是一个年轻的美女?唐时,女子对其所爱的男性昵称为郎,但一般也是年轻男人的自称。如“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中的郎即是,从中可以看出,这时李白还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无论从方位“东指”上或时间上推断,我认为《横江词》是李白最早写当涂的诗。
  再有,年轻的李白,富有冒险精神,他在“连峰去天不盈尺”的蜀道中行走惯了,横江的风浪他正好也要“搏一搏”,让“驰走风云,鞭挞海岳”的想像变得丰满而瑰丽,从而搅动放浪的灵魂,渴望一次“落笔摇五岳,笑傲凌沧州”的激扬绽放。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
  
  开元二十七年(七三九),李白第二次来当涂写下了《夜泊牛渚怀古》这首诗,第一次激情飞扬的心境在这首诗中不见了,现实世界是坚硬粗砺的,纵横才气却派不上用场,李白??惶惶奔走,寻找政治出路,一晃十三年光阴过去,李白却没有得到朝廷的赏识和重用。他除了一柄剑、一卷诗、一袭青衫,其他一无所有。
  这时,诗人已是三十九岁,早过了而立之年。自信“天生我材必有用”,不惜散尽千金,周游名山大川,遍访前贤高士,以求被发现被借重,然而,却看不到出路在哪里,只能一次次舞剑而歌,一次次饮酒作叹。宏大的梦想,如同天上的浮云,转瞬即逝,好比江心的秋月,看起来很美,却不见边际,可望而不可即,诗人的灵魂在茫茫红尘中漂浮,任凭岁月风霜的催逼和侵蚀。
  但是,牛渚矶的秋夜,却与他第一次来时截然不同,第一次虽黑云压江,波涛飞涌,他却气宇轩昂,雄气奔放;而现在虽然月光如水,光明洞彻,他却白首为儒,对月悲怀,在心理上形成巨大的反差。牛渚矶的月夜竟是如此美妙,连天空也是那么干净,一丝云彩都没有。江风轻轻地吹来,立在船头,仰望高天明月,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站到面前,对李白抱拳作揖道:谪仙啊,你来牛渚,为何不招呼我一声啊?像你这样的大才,这世间少见啊!原来是镇守牛渚的谢尚将军前来拜见,李白大为感动之时,谢尚的影子却忽而不见了。
  李白忽然想起,今晚停船的地方,正是当年晋才子袁宏的行船停泊地。袁宏在此吟诵自己的《咏史》诗时,被牛渚守将谢尚夜巡时听见,感到诗声不同凡响,暗自称奇,遂上前与袁宏交谈,视为人才,引回军中,任命袁宏为参军,演绎了一段尊重人才的佳话。
  李白的心像被一块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相比袁宏,诗人觉得自己的才气和抱负远在其上,至今却无人待见他,而像谢尚将军这样独具慧眼的人现在已很难见有。想起明天一早又要挂帆席离开,连纷纷飘落的秋叶也在嘲笑他的失意,深深的苦恼再也挥之不去。这是一个多么痛苦的不眠之夜啊。
  对谢将军“空忆”引起了如此巨大的痛苦,一向气度大开大合的李白,此时“心摧两无声”,任凭诗心破碎欲滴了。
  
  二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南陵别儿童入京》
  
  又三年后,李白终于等到了“圣上降诏”这一天,谢将军虽然不再,但是在十六年的访游中,他结识了各种各样的人,当然主要是做官的,但道家人士也不少,吴筠便是其中一个。
  真是早也盼,晚也盼,这一天不期而至,李白大喜过望,又觉得有些突然,甚至难以相信这是真的:玄宗皇帝下诏他进京致仕,怎能不高兴、激动而“仰天大笑”呢?
  看来,吴筠这个道友没有白交,是很够义气的一个哥们儿。吴筠是李白在浙江剡溪一起访道的道友。他俩之间的友谊一直维持到李白临终前还有交往,这是很不容易的,李白是终生记住了吴筠的这次推荐。
  唐代是道教极盛时期,连皇帝也在寻求长生不老之术,所以对道家人士特别重视,李白也是看好这条路径,并以寻仙访道的形式彰显声望,积蓄入官从政的资本。
  吴筠被玄宗召入长安后,没有忘记他的道友,积极向玄宗推荐李白。李白在开元十八年(七三○),曾有一次长安之行,那年他三十岁,“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见到了贺知章等京城一批名流,因诗才出众被誉为“谪仙人”,但并没有人要他入朝为官,这说明皇帝身边的那些近臣并没有看好李白的从政才能,也不能说完全是出于嫉妒的心理,但李白的这一次闯荡长安,却也造成相当的影响,玄宗也不可能没有耳闻。所以,当吴筠郑重推荐李白时,玄宗似乎没有多少疑问就下诏要李白入京。
  这是李白一生中最重大的一件事情,以至晚年还引以为荣。四十二年的积蓄,四十二年的轮回,四十二年的投资,四十二年的奔走,四十二年的辛酸,四十二年的向往,终于在江南的一个秋天里,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回报。诗人的情绪是最容易冲动的,李白似乎更为典型,所以他一口气唱出了《南陵别儿童入京》诗,恐怕在他一生写的诗篇中再没有比这更酣畅淋漓、神采飞扬、激情四射的了。
  梦中“不可闻”的谢将军在白天变成了玄宗皇帝,诗人觉得自己是多么有才华,又是多么受到器重!那么进了皇宫,就不可能像袁宏那样,当一个小小镇守使的参军了,他将担起“辅弼”朝政的重任,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扬名千古。
  南陵的小山村里飘散着熟酒的香气,肥大的黄鸡在草场上得意地觅食。酒仙李白这时酒兴高涨起来,忙着招呼家童杀鸡置酒,他要好好地庆祝一番。一对儿女看到父亲今天如此高兴,也一改平日的疏怯,嬉笑着,牵起父亲的衣襟撒娇。李白端起满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三杯通大道,今日的酒饮起来好浓好香,畅快无比!他时而吟诗豪饮,时而仗剑起舞,这样一直喝到傍晚,那舞动的闪闪剑光比落日的余晖还要明亮多彩。
  剑啸中庭,酒酣耳热。兴奋之中,徒然又有隐隐的惆怅袭来,李白不免长叹一声,抚剑喃喃自语道:皇帝的诏书来的也是太晚了啊,我要是能早些时到皇帝身边供职,为圣上出主意,造福社稷该多好。想到这里,他恨不得立即骑马扬鞭,日夜兼程赶到长安。
  酒也许喝的多了些,李白忽然又愤愤不平起来,过去总有一些人瞧不起他,甚至还说些不入耳的话:就看他那样儿,还要做谢安?也不知自己是什么东西?喝起酒来,东西南北也分不清,还天天想着入朝做官?嘻嘻,浮云去吧。
  说这种话的人都是一群愚妇,还有自己身边的那个女人!他们怎么能懂得朱买臣的价值?呵呵,李白不是浮云,李白要做比朱买臣更大的官,小瞧了不是?哈哈,今天我就要离开这茅草屋,到帝京金殿上与皇上在一起办公了。哇塞!
  李白踌躇满志,让那些讥笑我像蓬蒿一样没有用处的人去哀叹吧,看我是怎样成为大唐朝廷的一棵参天大树。李白放声大笑着,手握着剑,口吟着诗,翻身跨马,把恣纵的身影融入西天的一片晚霞之中。
  晚霞的美丽,只在瞬间。
  李白这次入帝都长安,确实热闹了一番,接待规格之高,李白不仅没有想到,甚至到了晚年回忆起来,还觉得非常荣幸。得知李白到了,连玄宗都降低了身份,忙从他的龙辇里下来迎接,李白后来在诗中说,玄宗见到他就像见到古代大贤商山四皓一样,非常开心地笑着,一刹间,普天之下都像沐浴在春光里。满朝文武朝玄宗山呼万岁,祝贺圣皇得到辅佐朝政的能人。朝见后,玄宗让李白一起坐在七宝龙床上,亲自为李白调和羹汤,共进晚餐。玄宗对李白说,我听说你写的《大鹏赋》,京城里家家都有收藏哩,人才难得,人才难得啊。
  李白却在心里想着,皇上封我个什么官职呢?没待李白开口,玄宗就说了,你是从布衣中走来的人,没有官场历练,不好封官(用现在的话说,还要进行锻炼和考察一番。对新干部不放心,这也是古代官场的道理)。那就这样吧,朕刚刚组建了翰林院,张?在那里掌管,你就去翰林院供奉,平时为朕起草一些机要文书,陪朕参加朝廷里的文学活动,写写诗,供乐工谱曲,唱唱乐乐,添些雅兴。谁知,翰林供奉是个闲差,不是一官半职,既然玄宗已经说了,就难以改变,李白心里虽然有点儿惆怅,好在来日方长,希望还是有的。
  李白在玄宗身边,为玄宗起草过重要文书,如“和蕃书”;创作了不少应制诗词,最著名的有《清平调词》(三首)等,但在言行举止上,太过于放纵、张扬,一不小心得罪了皇帝身边的权贵,以致被玄宗疏远,这前后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七四二秋至七四四春),就被淡出长安政坛。
  个中最直接的原因:一是常常醉酒,某次,玄宗要他写诗,他正大醉在酒肆,好不容易被带到朝殿之上,当着一班人众,要高力士脱靴,要杨贵妃捧砚。二是《清平调词》中把杨贵妃比作赵飞燕,被认为是诋毁杨贵妃,还有,被张?谗毁。等等。
  有人言,脱靴捧砚是后人编造的故事,不可信,大谬!岂不说这些事在当时史料中就有记载,并广为流传。仅从性情而言,李白做出类似出格的事也是可信的。
  一个人的成败,都是自己在当时历史背景下的投影。李白以诗人的天真、布衣的品相、游侠的气质入朝,根本不了解官场的规则,他的从政经验等于零。以为与杨贵妃、高力士、张?这些人打交道,也等同于与吴筠那样的方士相处的方式,纵酒吟诗、愤世嫉俗,放言浪行,就能赢得理解和支持,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不要说在唐代的封建社会,就是在当下,能有几个鲜活的例子可供成功的支撑呢?
  李白报国的热情是有的,历代知识分子对他的大才未得到重用深感遗憾和抱怨,这只知其一,也可理解。须知,李白以一颗燃烧诗人激情的灵魂,欲在宫墙深几许、宦海大沉浮的封建政坛恣意起舞,想要博得满堂喝彩,平步青云,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我不是在苛责李白,实事求是地讲,以李白放浪形骸的诗人性情是不适合做官的,就像今天有才的文人,写小说,写诗歌,可以名满天下,可以逍遥自在,如果让他当官问政,肯定是一塌糊涂。官有官道,诗有诗道,二者既有区别,也有同性,只有在适度的把握下,才能兼容。
  大诗人陆游曾多次被罢官,但他对李白奉召入京时的忘乎所以就很不以为然,他认为李白过于趋炎附势,又无自知之明,批评说:“以布衣得翰林供奉,何足道哉!”虽不十分公允,但也有一定的道理,官场的水是很深的,稍有懈怠就有可能被淹死,喝几口水更是常事。再说说李白“得罪”的那几个人的背景,或者说那几个人为何要“谗逐”李白?
  李白让高力士脱靴,虽然场面上过去了,高力士给足了李白面子,可见高力士官场功夫是很深的,但在内心,他对李白会恨得咬牙切齿,不啻在他胸口扎了一刀。他是玄宗的生活总管,比现在的办公室主任还要贴紧,你说整天形影不离玄宗的他,不在玄宗面前“放水”李白那才是怪事一桩了。
  杨玉环更不用说了,玄宗的宠妃,更容易吹“枕头风”。赵飞燕是出了名的“排骨”美人,又有与人私通的绯闻,杨贵妃应是知道的,即使不知道,她也会问高力士,赵飞燕是何方人士,为何把她俩放在一起作比?由此可知,在“以肥为美”的唐代,把杨玉环比作赵飞燕,岂不是没事找事?“枕头风”吹起来,李白能不死定了吗?
  还有那个张?,则是李白的政敌。论才学,张?肯定不如李白,但张?是玄宗的女婿,是做过朝廷宰相的张说的次子,在翰林院,张?还是“首居”,坐第一把交椅的,这样一个有政治背景、有靠山的“太子党”,能容忍一个布衣只凭几首诗就在朝政上说三道四、张狂自大,还把他不放在眼里?!张?更是一个心术不正、后来投降安禄山的变节者。李白曾称他“贱臣”。与狼共舞,李白能有好果子吃吗?可想而知,李白的豪放和激烈,正直和忠诚,都绝不为“贱臣”所容。这就像岳飞和秦桧,怎么可能走到一起呢。不要说幕后进谗,就是当面张?也敢对李白下刀子,有玄宗撑着,张?还有什么“莫须有”的套不敢下在李白头上?
  李白与这样一个“实力强大”的联合体过招,他再怎么有正气,有抱负,有报国理想,也是打不赢的。就是与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单挑,李白也不是对手。一百个李白也不行。这是那个政体决定的。所以,我们必须明白李白为什么不能做官,也做不成官。
  这既有李白个人因素,也有政体的缺陷;在这里,阴谋与政治是分不开的。
  李白入朝时,玄宗还比较开明,也曾想给李白一官半职,最后不仅没有给,而且要“逐”李白离开长安,回到他原先的江湖上去。
  李白似乎也明白了一半,他后来在诗中写道,“谗惑英主心,恩疏佞臣计”。“谗惑”他的“佞臣”无疑是指高力士、张?一伙。
  公元七四四年,李白四十四岁。三月里的一天,诗人被“诏许还山”,独自黯然离开长安,这与前年秋天奉召入京的情形形成了巨大反差。伤痛,永远刻在这位千古诗人的心中。
  
  三年后,诗人又一次来到当涂,在横望山中隐居了很长时间,并先后写下《赠丹阳横山周处士惟长》《望夫石》《寻雍尊师隐居》《自金陵溯流过白璧山玩月达天门,寄句容王主簿》等诗。
  横望山的优美风光和清新的空气抚慰着诗人一颗受伤的心。他非常羡慕隐士周惟长在横望山的闲适安逸的生活,“闲云随舒卷,安适身有无”,这种山中岁月不知年的幸福生活,又勾起了李白在长安遭“馋逐”的痛苦,觉得那是他遭受的一次莫大的耻辱,就像卞和向楚王献和氏璧而不被认知,又一次萌生出世的思想,“羽化如可作,相携上清都”,幻想着成为世外的快活神仙。
  
  三
  
  李白这一生,主要干了四件大事:作诗、喝酒、求官、访道。
  作诗,成就最大,呼为诗仙。“千古一诗人”,杜甫评价说李白诗“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最为中肯。
  喝酒,不落俗套,呼为酒仙。“天子呼来不上朝,自称臣是酒中仙”,狂客潇洒之态,跃然纸上,自古谁能一比呢?
  求官,“慷慨”如故,呼为痴仙。即使被谗逐、长流夜郎,仍然“一朝复一朝,发白心不改”,其痴心可见一斑。
  访道,辞亲远游,席不暇暖,呼为散仙。时而“人生在世不得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时而“古来万事东流水,且放白鹿青崖间”。呵呵,不得意而为之,未必真能如此。
  公元七六一年,李白六十一岁。当他得知太尉河南兵马副元帅李光弼奉命起兵征讨“安史之乱”的残余势力时,竟跃然鹊起,要到李光弼军中从军,可见他报国之心是多么热切。他说,“愿雪会稽耻,将期报恩荣。”这时还念念不忘那次被“诏京”的皇恩和光荣,不忘“长安宫阙九天上,此地曾经为近臣”的人生时刻,他要以新的表现和功业洗去被“谗逐”“长流夜郎”两次失败之耻。“会稽耻”是以谢安自比,会稽是谢安隐居地,后来做了大官,“莫说东山卧,参差老谢安”。李白时时以谢安作为自己的参照系,现在这样的机会终于来了,他要去搏一搏。六十一岁该是老人了吧?现在六十一岁的军人也大多离职了。不知他想过没有,这个年纪的人还能去打仗吗?长期纵酒和漂泊,生活没有规律,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出了问题,胸部时时疼痛,好像也没有引起特别重视。不过这也说明了诗人的率性和纯真,不像有人对生死想得那么多。
  李白不曾料到,这次投军是他仕途的又一次宿命,他行到金陵半途便病倒了,而且很严重,不得不在金陵滞留下来,时间约在七六一年的秋天。
  在金陵养病的日子很不好过,最大的问题是缺钱。金陵虽然是李白经常去的游览地,在那里结识了一些朋友,但真到需要的时候,有能力帮忙的朋友并不多,有的也给了他一些力所能及的接济。对此,李白很感动,很珍惜。喝酒要钱(生病也照样喝酒),吃饭住宿都要钱。朋友的接济是很有限的、暂时的、杯水车薪,不能解燃眉之急,像一斗水养不了巨鲸。在金陵那段日子的光景,就像夜晚舞剑的闪闪寒光,冬天从门缝里吹进来的冷风,令人战栗。总之,日子太艰难了。不得已,李白乘船又回到当涂,欲投寄李阳冰,那是在一个月落霜满天的早晨,举目无亲的李白,在牛渚矶的船上,草写了《献从叔当涂宰阳冰》。这是李白在当涂写的很重要的一首诗,分四段,二十八韵、五十六句。在前三段,李白竭力歌颂了李阳冰的才华和政绩,称道李阳冰的才气,“吐辞又炳焕,五色罗华星,秀句满江国,高才?天庭”;赞颂李阳冰治理当涂受到人民的拥护和爱戴,“农夫尽归耕”“长流玉琴声”等等。李白虽不断表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但现在穷病潦倒,迫于生计,不得不这么写,也可能李阳冰就是这样的一个好干部,李阳冰看了当然会高兴,就像现在的作家,创作要强调主旋律,要服务大局的道理一样。
  最后一段,写的就是前面讲的那种情景,不妨摘录如下:
  
  “小子别金陵,来时白下亭。群凤怜客鸟,差池相哀鸣。各拔五色毛,意重泰山轻。赠微所费广,斗水浇长鲸。弹剑歌《苦寒》,严风起前楹。月衔天门晓,霜落牛渚清。长叹即归路,临川空屏营。”
  
  写完这首诗,月落霜天,李白临江眺望,心中充满了空寂和彷徨。李阳冰看到李白送来的诗,知道这是求他收留,虽然自己离职的时间快到了,但他还是答应李白在这里治病和疗养。
  李白为何称李阳冰为“从叔”?有人把从叔理解为“族叔”,是不准确的。李阳冰是河南人,与李白的家族沾不上边,即使同宗,也相距甚远,称不上“族叔”。“从叔”是李白对李阳冰的敬称,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辈分,李白诗中自称“小子”也能说明这点。从广义讲,凡姓李的李白都认之为同宗,或为祖孙、叔侄、兄弟等,李白说他是凉武昭王李?九世孙,也只是传说,并无谱牒可证,所以连他本身的辈分也很难确定,即使按此来排辈,徐王李延年是李?十一世孙,李白应长他两辈,可在《感时留别从兄徐王延年、从弟延陵》诗中,却称延年为“从兄”,称延陵为从弟。又如《饯校书叔云》中李云是李渊的儿子李元庆的曾孙,与李延年、李延陵同辈,李白又称之为叔,把自己降了三辈。类似的状况在诗中多处可见。这种世俗的随意完全符合李白的性格,他不会为此而去查祖宗十代八代后再来写诗的。现代人赠书签名“某某兄”不也是这样的吗?
  在牛渚矶那个“月落乌啼霜满天”的寒秋,李白可能不会想到,他这次重返当涂,就再也没能走出去,当涂成为他永久的归宿地,文坛从此留下了千秋不绝的话题。
  在当涂经过一个冬春的治疗和休养,李白的病情似乎有了好转,到七六二年的春天,他已经能在当涂小范围内进行游览了。暮春的一天,李白又上了横望山,拜访隐居在这里的吴筠,写了《下途归石门旧居》诗与吴筠告别,李白对吴筠当年引荐他入长安一直心存感激和敬意,在诗中称他为“国士”,畅述彼此之间的交往和结下的情谊,在横望山重逢的喜悦和快乐,对过去费去很多时间与权贵们纵乐和访道寻仙表示了悔意。或许他已感到来日无多,或成永诀,当看到暮春的杨柳在枯萎地老去,心情格外沉重和痛苦。
  从横望山回来后,他着手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草草收集自己写的诗文,“草草万卷,手集未修”,来不及整理修改,还是躺在病床上把诗文集交给李阳冰的,并嘱托为之作序。
  秋九重阳这天,李白在家人的陪同下,不顾病体,强上龙山登高,并饮酒作诗,企望一扫病气。“九日龙山饮,黄花笑逐臣。醉看风落帽,舞爱月留人。”借菊花之口讥笑他的“逐臣”身份,透露出诗人无限感慨和悲愤心情。直到这时,诗人对长安遭“谗逐”还耿耿于怀,不能释然。好像是又喝醉了,连帽子也被风吹走了,觉得月亮也在挽留他。李白一生,酒和月是他的最爱,写酒和月的诗也最出彩,最动人,最著名,感情也最真。
  九月九日登高饮酒作诗,意犹未尽,第二天接着写道:“昨日登高罢,今朝又举觞。菊花何太苦,遭此两重阳。”菊花的意象在诗人笔下,突然转了一百八十度,被用来自比,真是用心良苦。
  “两重阳”比较费解,郭沫若说指李白在这里度过了两个重阳节,似不妥,这两首诗写于七六二年重阳节是认定的,李白是七六一年十一月从金陵到当涂的,早已过了重阳节,时间上不存“两重阳”。如果想从菊花两次呈现的不同意象,就比较好理解了,同为菊花,由于视角不同,才出现两种截然相反的景象,所以说“两重阳”,作者是用菊花寓意自己的命运变化莫测。难怪第二天作者在病中急急忙忙续作这首诗,用意是很明白的。
  李白到底得的什么病?皮日休诗说,“竟遭腐胁疾,醉魄归八极”,“腐胁疾”应为脓胸症,分急性慢性。现代治疗方法是穿刺或引流,并注射抗生素,治疗难度不是很大,但在当时,医疗条件有限,姑熟又是小地方,也不会有医术多么高明的医生,想治好这病是不大可能的。
  《临路歌》是李白的绝笔诗,是他死前所作,也可视为“遗嘱”。诗曰:
  
  大鹏飞兮振八裔,
  中天摧兮力不济。
  余风激兮万世,
  游扶桑兮挂石袂。
  后人得之传此,
  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写得哀婉而壮烈,深沉而悲怆,长歌当哭。他以大鹏自比,流露出对理想的追求而未能施展其才的巨大遗憾。
  李阳冰在为李白作《草堂集序》中只说“枕上授简,俾余为序”,没有提到这首诗,或可能李白写这首诗时他已卸职离开了姑熟。在最需要的时候,李白失去了李阳冰的支持,这为他后来“自杀”添加了变数。另一个问题是,很多人认为“路”为“终”之误,初看似有理,经反复揣摩,应以“路”为当。
  因为李白不认为这是“终”,而是生命的“涅?”,是重新上“路”,是新的开始,即使是回归,他也要施展他的才华和抱负,这才是李白。不能用常规思维来认识李白,李白就是李白,无人可以替代。
  李白是怎么死的,一直是疑问。正统说法很简单,因“腐胁疾”病逝。另外就是坊间说的,一说是醉酒投江捉月,最后骑鲸上青天。如项斯(唐):“夜郎归未老,醉死在江边”;文天祥(宋)说:“欲从谪仙捉月去,安得燃犀照神物”等等,这是诗人惜诗人,美好而浪漫。二是说投水而死,此说更接近李白的实况。脓胸病是很痛苦的,以李白的潇洒一生,他是不会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窝窝囊囊等死的。另外,现在采石矶李白衣冠冢也是重要的“物证”。投水时,他把衣帽整整齐齐放在江边,既是告示,也说明早有思想准备,心情很平静。投江后,尸体被长江大浪冲进支流青山河,被村人发现,认出是李白,才被草葬在附近的龙山田畈里,留在江边的衣帽则被留在了牛渚建了衣冠冢。这说法比较符合实际情况。
  五十五年后,李白当年的一个朋友的儿子叫范传正,做了朝廷大官,任宣、歙、池观察使(相当副省级),来姑熟民间找到李白的后代两个孙女,“无桑以自蚕”“无田以自力”,均成为穷人,范传正伤感不已,知晓李白生前曾独钟谢家青山,曾遗言作穴,遂协力将墓从龙山田畈中迁于青山之阳,以慰诗魂(即现在的李白墓)。范传正在李白墓志铭中披露一个秘密:当年未能葬在青山系“顷属多故”,这突然发生的“多故”是什么?不难说明李白是非正常死亡才有这样的草葬。如属正常病故,他家人也是不会这么草葬的。因为是自杀,对任何一方都是不好交代的事情,因而被遮蔽,那时信息闭塞,“封锁”死因是很容易的事。
  但“顷属多故”这一重要信息,却没有引起研究者的注意。
  “自杀”也是一种选择。伍子胥、屈原式的死,对他的影响是深刻的。他说:“子胥自弃吴江上,屈原终投湘水滨”,对他不能没有影响。屈原、文天祥、王国维、老舍、傅雷、闻捷、杨朔、顾城……在中国这块土地上,“自杀”不止是普通人中某些人的“专利”,也是这些民族精英的别无选择。李白更另类,不会照常规出牌。他不会在病榻上等着死,而是勇敢地挑战死,从容、狂放、淡定、高吟、激愤、甚至面带醉笑……他一生就是这样走来的,同样要以这种方式作最后告别,让历史刻下记忆,让后人絮絮仰望……
  中国几千年来才有一个李白。李白是天才,他不是培养出来的,也不是评奖评出来的,李白是历史的骄傲,中国的骄傲,也是马鞍山、当涂的骄傲。
  青山,明月,李白诗魂之所系。
  
  
  作者档案
  
  徐子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常务理事、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主席。已出版作品集《陶铸生命最后43天》《散花集》《周恩来诗传》《旋转的世界》《歌女•天涯》《徐子芳诗选》以及《徐子芳文选》(报告文学卷)《徐子芳文选》(散文卷)《徐子芳文选》(小说•文论卷)。编著有《历史在这里沉思》(与人合作)《中国在这里沉思》《安徽•中国潮》《中国龙》《中国忧思录》等。诗词获北京、上海、宁夏、辽宁、安徽等地诗词评奖一等奖及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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