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我剪了短发。正值寒风凛冽，颈后常常一阵空空落落。 我摘下围巾，肆意挥舞我的头发。我摆脱了十多年的长发纠缠，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跳得潇潇洒洒。 我整日站在镜子前摆弄着那短短的发丝，渐渐忘却当初看见满地头发时怅然的目光。母亲每次走过洗手间看见我得意的神情，抱着一筐待洗的衣服叹着气走了。我很注意发型，晚上很晚也不睡，拿着小镜子左看右看。时间长了便听见母亲的埋怨：“孩子不管不行了。你看她剪了短发过后天天站在镜子面前晃来晃去……”
那时小表姐正来我家拜年，吃了顿便饭便要拉我去逛街。我原本不想在冷天出去闲逛，这次也欣然答应了。出去买什么不是重要的，我只是为了尽情舒展自己的头发，最好碰上所有的熟人，让他们看见我剪短发了。
我渐渐喜欢跟着大人到处走，到处拜访四周的亲戚。等到大家一个个惊喜地向我询问，我还会躲闪，假装不让他们看见。待他们问起，我就说随便剪的，只为图个方便。
我的虚荣心在那个冬天变得异常炎热，常常感到一阵又一阵不安的热气向我袭来。
我变得和那些俗气的女孩一样，从前是很讨厌她们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也和她们没了区别，竟有了可以相比较的理由。这样的想法在下一秒看见自己的头发时便被浇熄，得了些安慰。我依然钟爱我的头发，喜欢在每个清晨一起床就跑到镜子旁梳理它。
寒冷的风还没能顺利跨过季节的河岸，校园里的树枝上就零星地点缀了几朵嫩红的桃花。
我背着书包到了学校。那一刻我以为我是路上最帅气的女孩。我也学会某些人看眼中之景时虚虚掩掩的眼神，至少那时我是聪明的。我开始不好好走路，背个书包也吊儿郎当。偶尔也听见别人说：“原来那个乖乖的女生到哪里去了……”但我从不理会，因为我的世界他们怎么能懂啊。好或不好，只有我自己知道。
那时学校正要举行一年一度的艺术节，这下每个班都有了可忙的了。我正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地看着手中迟迟落不到纸上的签字笔兀自发呆。文娱委员说要跳什么舞，我更没兴趣。她纤细的手在几十个黑乌乌的脑袋上空指指点点，好听的声音带动着空气在教室里弥漫着震动着，我耳根子痒痒的。最后我的耳朵敏感地动了一下。她叫住了我。班主任的话立刻接了过来：“你们是肩负着3班荣誉的。这次艺术节就靠你们了。要给我得个一等奖来！”我正要反驳，冒到嘴边的字却被这番毫无余地的话活生生咽了回去。
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训练，那几个负责人在开头这几天商量要不要请老师来教。他们杠得厉害。请了老师来之后，又担心钱不够，比之前更犹豫。班主任倒是答应得爽快：“没问题！班费开支。花多少钱我都能承受得起。”于是，大家又开怀地笑了，一天比一天训练得更带劲儿。我天天搬着张板凳坐着，看这一幕幕闹剧似的场景，享受当一个旁观者的快乐。
我的汗水越来越多，在每天频繁的训练中忘了自我。有时顾不上我的头发，一直在不停地跳啊跳，扭啊扭。我又习惯了不怎么梳理头发就跑到学校商店买奶茶，买凉面。训练太累，也不能左右他人看我时惊讶而嘲笑的目光。他们又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啊。是或不是，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总是很早到学校。在迷蒙的早晨眉飞色舞地走着，偶尔看见一两个长头发的女生背着挎包像一阵风从我身边掠过，便有一股香从我身边旖旎而去。有时我停下，恍惚一阵。摸了摸空空落落的脖颈，拉紧了衣服，继续大步往前走。
我已经记不起我长发的样子了。那个时候我最喜欢洗头发，然后吹风机吹得我的脖颈痒痒的、暖暖的。在学校把头发扎得老高老高，即使这样也知道只要一把头发放下就会有满满的安全感。
还是一样的日子，一样的训练，我有些麻木。周围旋转跳跃着长头发的女孩，她们比着头发的长短，这情景好像昨天还有我。如今我的目光在一束束飘飞的乌丝中缭乱成一张硕大的蜘蛛网。
那该死的虚荣心啊。
我摸摸耳边张扬的头发，湿湿的，末端还有很多分岔。我想继续往下摸，像她们那样自信地告诉别人，我的头发很长，至少在跳舞演出时可以盘个漂亮的发型。
我回家找出了照片，那头发长长的，贴紧腰身。那还是我吗？
我哪懂什么漂不漂亮啊，我是因为什么样的冲动而剪去了我多年长发！我在某个冬天，某次寒冷的感觉，让我改变，让我成为一个不属于真正的我。我颈后那圈厚重的安全感，无论是多少年，我依然很怀念。怀念吹风机下的她给我温暖啊！
有时我就在浑浑噩噩中迷失，在自我坚持中说服自己。面对他人的质问，我依然保持自我，而在心里寻求安慰。我多少次驻足于长发飘飘的人流中，仔细寻找从前那份属于我的醇香。
我是多么惧怕那样的质问啊，连自己也不敢想！我常常在颈前遮一块围巾，不再那么神采飞扬。因为我知道，每一次的决定都会有命运的曲折。人生路短，原本就布满诸多荆棘，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因为冲动而犯下让自己后悔的错误!
从此我再也不剪短发，也不惧怕冬天的到来。那颈前深深的安全感，足以陪我度过无数个白天黑夜。
明师点评：
作者采取欲抑先扬、以小见大的艺术手法，以富有表现力的文字，将自己在刚剪完短发后的得意之形和后来充满悔意的内心挣扎之神写得真实动人。
当我们“长发飘飘”的时候总幻想成为一个“短发”的潇洒之人。虚荣心蛊惑着人们偏离生活的本真。就像羊儿吃草，这山望着那山好，到头来只是碌碌无为，一生饥饿。人们在诱惑面前常常会失去自我，在得到之后又常常怀念过去，而最终也将会回归到原本的生活中去，这是生活的轮回。在这个轮回中，丰富了我们的人生，精彩了我们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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