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东星资源网 > 作文大全 > 三年级作文 > 正文

网络诗歌【诗人档案】

时间:2019-02-16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徐俊国:用月光的语言铺就一条“还乡”之路      徐俊国,1971年生于山东平度,曾进修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诗作散见于《诗刊》《星星》《十月》《北京文学》《青年文学》等数十种刊物,多次被《新华文摘》《青年文摘》《诗选刊》等转载。入选《中国年度诗歌》(中国年度散文诗)等多种选本。曾获《诗刊》《人民文学》《中国作家》等期刊的诗赛奖。曾参加诗刊社第22届青春诗会。诗集《鹅塘村纪事》入选中国作协“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07年卷)。现居上海。
  编者按
  
  同时下众多以乡村为抒情母体而深陷入泛抒情伪抒情的写作者相比,徐俊国的诗就像一股从大自然吹来的清风,给混沌热闹的诗坛带来几许清凉之气。徐俊国的诗是老这瓣甚至是土气的,他一直恪守着最传统的抒情方式,做到言之有物,诗里既然没有故开玄虚的意象,也没有大而无当的词汇。而是注重营造意境,讲究诗歌的味道。就像一个乡间厨师,以最为直接的方式,最简单的原料,为我们做了一道绿色环保的诗歌现靓汤,让我们得到一种情感的慰藉,感受到一种清澈的温暖。
  徐俊国的写作姿态就像野之上一位谦卑的劳动者,他尽可能地缩短了与土地的距离。他的大学老师赵思运用下这些词概括了他的写作:温暖,善良,疼痛,悲悯,关怀,道德,责任,良知等,认为徐俊国的写作是一种有根的写作,而他的根就在“鹅塘村”。在他的笔下,万事万事都显得那么温良,甚至带着点孩子气,见了耕牛要敬礼,不小心踩着小草要道歉,蜜蜂蚂蚁蚯蚓都是鹅塘村的村民,都要共同遵守小学生守则……
  我们认为,其实徐俊国的写作已不再是什么田园诗的歌咏,他已远远超越了乡土诗题材上的束缚。他的写作是自觉的清醒的,他从语言出发,开始了漫漫寻找之旅。诗人想找到他的“故乡”,这个故乡已悄再单纯是生养他的那片土地那个村庄,而是灵魂的家园,心灵的故乡。诗人每一首诗的写作过程其实都是一个寻找的过程。诗人试图通过一首首诗铺起一条还乡的路。往日的乡村记忆成为诗人现实生活中的月光,照耀着他略带忧郁的心灵,让他的语言拥有了白银的光芒。徐俊国是幸运的,他终于找到了承载他梦想的乌托邦――“鹅塘村”,虽然它只存在于诗人心灵的疆城诗歌的版图。
  相信徐俊国的诗歌会给当下的乡村诗歌创作带来一些启示。他自己的诗歌创作也会随着思考的加深产生质的飞跃。我们期待着。
  
  作品回放
  
  诗十四首
  徐俊国
  我不是一个完全闲下来的人
  我不是一个完全闲下来的人
  走在软软的田埂上
  我会把即将长歪的禾苗往左扶正一点
  前面有条要去松土的蚯蚓
  我侧着身过去
  把脚往右偏移了半厘米
  我的细心无人看见
  只是风吹过的时候停了一会儿
  
  我的体内吊着钟摆
  它平衡着我对大地摇摆不定的爱
  向左一点或向右一点
  都是精确的牵挂或善意的表达
  在我出生的地方
  我无法让自己成为闲人
  当我走在软软的田埂上
  如果一只益虫需要帮助
  我愿意放低身子
  该蹲的时候就蹲 该跪的时候就跪
  
  小学生守则
  从热爱大地一直热爱到一只不起眼的小蝌蚪
  见了耕牛要敬礼 不鄙视下岗蜜蜂
  要给捕食的蚂蚁让路 兔子休息时别喧嚣
  要勤快 及时给小草喝水 理发
  用雪和月光洗净双眼才能看丹顶鹤跳舞
  天亮前给公鸡医好嗓子
  厚葬益虫 多领养动物孤儿
  通知蝴蝶把“朴素即美”抄写一百遍
  劝说梅花鹿把头上的骨骼移回体内
  鼓励萤火虫 灯油不多更要挺住
  乐善好施 关心卑微生灵
  擦掉风雨雷电 珍惜花蕾和来之不易的幸福
  让眼泪砸痛麻木 让祈祷穿透噩梦
  让猫和老鼠结亲 和平共处
  让啄木鸟惩治腐败的力量和信心更加锐利
  玫瑰要去刺 罂粟花要标上骷髅头
  乌鸦的喉咙 大灰狼的牙齿和蛇的毒芯都要上锁
  提防狐狸私刻公章 发现黄鼠狼及时报告
  形式太多 刮掉地衣 阴影太闷 点笔阳光
  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 尤其要学会不残忍 不无知
  
  躺在黄昏的麦秸垛上
  风止住了青草柔软的钟摆
  蜻蜒低飞 麻雀盘旋 它们正打算落宿
  沿着河边行走 清澈的羊咩让我放慢了脚步
  躺在麦秸垛上 迎面是缤纷的晚霞
  深呼吸三次 倍感时光轻松
  闭上眼 童年消逝的一切全部浮现
  就像这尘埃落定的黄昏
  再过一会儿 星子又会以昨夜的光亮重现天空
  就要困倦 就要梦见卸去荣辱的马车
  碾过大地平静的脉搏 飘向远方
  而在这之前 一只小小的蚱蜢
  已经斜靠我的脚背安然睡去
  
  羞愧
  下半夜 北风把沙子甩在纸窗上
  我裹了棉衣匆匆走向后院
  看小牛是否降生
  天日益变冷
  我担心它在母腹的温暖中延期住下去
  风吹过来 又吹过去 没有哞叫
  当我挨近
  母亲正轻舔湿漉漉的孩子
  杂草铺好的床比原来凌乱
  孩子跪卧
  背上凛冽的星光让我内心一紧
  ――作为主人 我来晚了
  
  故乡
  一个人可以选择在黎明前的黑暗啜泣
  也可以选择麻木 在世事中飘零
  可以选择离家出走
  爱或者恨 甚至死亡
  但就是无法选择出生
  一个女人嫁到鹅塘村是命
  我被生在遍布牛粪的苦菜地也是命
  
  把辣椒水涂在乳头上的那个人
  用鞋底打我又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人
  我泪汪汪地喊她“娘”
  娘生我的地方我终生难忘
  那天 蟋蟀在草墩上把锯子拉得钻心响
  钻心响的地方叫故乡
  
  亲戚
  安静的牛蹄岭火焰不熄
  告诉杜鹃花和灰烬
  我欲老死在贫穷的家乡
  天上有飞翔的棉被
  地上有碧绿的软床
  走在通往来世的岔道上
  我希望碰见两个人
  老的是木匠 小的是漆匠
  他们都是我温暖的亲戚
  木匠用家畜的骨头为我打制棺材
  漆匠提着满满一桶月光
  把我颠沛流离的一生涂成银色
  并在一个小盒子上写下:
  鹅塘村农民徐俊国
  
  够了
  二十年前
  遭受过雷击的玉兰树竟然还活着
  当我重回故乡
  它递来更多的浓香
  
  爱一个人
  不但得到了她的呼吸和白藕
  她还一下子给我生了两个女儿
  ――一份幸福就够了
  比比居无定所的蜜蜂和蝴蝶
  比比寒风中搓手跺脚的卖煤人
  我得到的太多
  以至于不知道如何偿还 偿还给谁
  失眠时 一勺月光就够了
  失败时 一个温暖的词语就够了
  从一只羔羊的泪眼望进去
  能窥见那种清澈的温良就够了
  它却主动走过来
  轻舔我掌心的疤痕
  
  有时候
  我在一个萤火般的小村庄生活
  有时候一出村口
  就看见一大片乌鸦刮过头顶
  拿着放大镜去找树叶间漏下的光明
  找着找着天就变得黑咕隆咚
  在牲口走过的土路上坑坑洼洼地走
  为什么走着走着竟会流下热泪
  
  我匆匆忙忙经过白菜地   霜降之后
  为什么想起的总是远方的好姐妹
  那些抱紧内心的清白
  在寒风中努力不发抖的好姐妹
  异乡的生活是否少了些屈辱 多了些幸福
  我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清除害虫
  有时候
  为什么一停下来
  就会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孤单和苍茫
  
  低头
  如果不是低着头
  即使眼眶里涌出泪水
  我的悲悯也将浪费在自己的脸颊上
  
  大地把我搂进她的怀抱
  我因此爱上了低处的稗草
  它们干燥或湿润地活着
  我感动于这种自上而下的生长
  低头去吻它们
  它们摇晃着赢弱的身子
  在风中接住我献给辽阔大地的哭泣
  
  大沽河
  我要把一生的脏衣服抱到这儿
  一切都需来个彻底的清洗
  河水的三分之二已经解冻
  鸟叫渐渐变暖
  
  我的晾衣绳系在悲伤和幸福之间
  等我从生活中回来
  轻轻拍打各种布料上的阳光
  转身的一刹那
  桃花全开了
  
  我还没有老
  而春风已经来过许多遍了
  谢谢它吹拂过我的汗衫
  破了小洞的袜子
  还有噙在笔尖上的祷告
  
  上学
  一边赶时间 一边踢石子
  冷不防会踢到一根白花花的骨头
  飞过头顶的灰蝴蝶
  像某个谢世的人灵魂重现
  过了苇湾就是一座断桥
  敲着木梆子的人早晨从上面经过
  傍晚还会回来
  车上的豆腐减少 身上的灰尘增多
  
  上小学二年级时
  有一天放学早
  我在苇湾摸到两个大蛤蜊
  哼着小曲回家 庭院比往日安静
  从窗户缝往屋里看
  爹在酗酒 娘双手抱膝 瘦肩哆嗦
  我不敢弄出一点声响
  一口气跑回学校
  眼泪刷地流下来了
  
  梦见
  下半夜 祖父悄无声息地回来
  他抖抖腐烂的身子 泥土 冰雪和虫声落了一地
  在村头 他从怀里掏出锈迹斑斑的镰刀
  一口气割完了我剩下的半亩芦苇
  他推门回家 钉子碰断手指 却觉不出疼痛
  他悄然无声地四处走动
  一会儿掀开锅盖 一会儿播摇空酒瓶
  最后在粮囤后找出缺口的烟袋嘴
  他在院子中央坐了又坐
  忽然从牲口棚翻出一台破挂钟
  吃力地 非常吃力地上了几圈发条
  这时 我梦见自已的身体被拧紧 直冒冷汗
  我惊恐地坐起来 祖父轰然倒地
  
  来到鹅塘村
  你们从外省过来
  但愿你们的鞋底不是太硬
  在鹅塘村
  小草的腰是软的 蛐蛐的鸣叫比冰凌还脆
  别四下瞅
  当心碰疼羔羊的目光
  它的柔弱和善良会折弯你们的清高和富贵
  来到鹅塘村你会惊讶不已
  这里河水如绸 蓝蓝的天空下大地在喷香
  村庄很大 无数个我在劳动
  有的我在锄地 有的我在捉害虫
  有的我混迹家禽之中看不见那草帽
  来到鹅塘村
  你们会情不自禁地拿起农具
  爱上缓慢的岁月 半斤果实 十斤汗水
  
  来看看就行了 看完就走吧
  白鸽会送你们
  一只在前 为你们引路
  一只在后 招呼你们不必一步三回头
  走吧 要想再来就等下辈子吧
  亡灵已经显现 在花丛中看你们呐
  他们怀抱干净的谷穗
  微微含笑 无声地说“去吧 去吧”
  
  消失
  一窝喜鹊住在沙杉树上
  老喜鹊总是准时把小喜鹊叫醒
  让它看提水的那个人从河堤后升起
  她摘了几片柳叶放入水桶
  清澈的曙光漾不出桶外
  乳房洁白而饱满 晃荡起来很好看
  
  老喜鹊老了 躺在窝里
  小喜鹊准时把它扶起来
  让它看提水的那个人还和以前那样来到河边
  她只提了半桶水
  桔瘪的乳房晃荡得越来越没有力量
  再过若干年
  老喜鹊 提水的人 小喜鹊将先后去世
  最后消失的 肯定是那棵茂盛的沙杉树
  
  新作展示
  
  诗九首
  徐俊国
  
  急雨
  倾盆而下:空中的浮尘湿了
  苍蝇和草蜢被打翻在地
  山顶上唱歌的少女从外到里全湿了
  雷声像玉米棒子
  砸向正在半坡上吃草的牛羊
  慌乱的鸦群和一个安静地收拾农具的人
  
  我打葵花地经过
  如果我是死后又回来寻找故乡的那个哑孩子
  我不会躲避这场急雨
  相反,我会蹲下来
  陪着阔大的葵花叶子噼里啪啦地哭
  
  我喜欢坐在田埂上度过一个个秋天
  我喜欢坐在田埂上度过一个个秋天
  谷子和高粱被砍了头
  优秀者被运往城市
  劣等者被贮存在潮湿的粮囤
  我喜欢望着空旷的庄稼地发呆
  去年见过的蜻蜓不见了
  田鼠饿着肚皮走了
  鸟雀飞过我头顶的时候羽毛散尽
  只剩下一副零乱的瘦骨架
  
  大地上的小公民都去了该去的地方
  只有我还活着
  还坐在岁月的田埂上
  继续见证那个看不清面容的人
  用坏了九张犁耙
  种完了五十六茬庄稼
  再过几十年 我也将离开
  这条田埂将空下来
  远道而来的风将毫无阻隔地吹过来
  好像这里从来没人坐过一样
  
  三炷香
  如果我有一炷香
  我想用它请回细心的燕子
  衔着流星 照一照只有半截身子的蚯蚓
  扒土豆的娘亲和她手背上紧绷的青血管
  
  如果我有二炷香
  一炷供奉最大的祖宗
  一炷供奉最小的尘埃下沉睡的小生灵
  
  如果我有三炷香
  一炷用来祈求灾害不再来
  一炷用来祈求五谷丰登 人畜两旺
  捧着最后一炷香 我不知该给谁下跪
  斗绳的女儿才三岁零一个月
  鹅塘村的老中医说:
  “捱不过三更天了 趁早准备草席和新衣服吧”
  最后一炷香奄奄一息
  它明灭在一个女孩美丽而凄绝的眼神里
  
  做个农民
  在南大洼租三四亩地 五十年足够
  借用三棵老槐 搭三间小茅屋
  领养八只鸡 两只羊 一头小牛 八百只白鹅和扁头鸭
  备下一只喜鹊唤我早起 夜莺一只 伴我失眠
  只是随便说说
  我还没有资格成为一个农民
  脸太白 皮肉太嫩
  言谈举止达不到淳朴自然的境界
  但我多想拥有一件粗布青衣
  学习锄地 拔草 收获瘪谷
  能得到一辆地排车最好
  每天 夕阳卡在地平线上的时候
  我推着前半生的烦恼 倒进脏水沟
  秋风再起 转眼间大雪纷飞
  陪一群人在寒冷中搓手跺脚
  替他们忍受世世代代忍受过的一切
  流泪 但不哭
  哭 决不出声
  一旦熬到胡须花白 满堂的子孙前来拜年磕头
  我并不急于把他们唤起
  内心平静 接受他们祝我安康的高呼
  
  无花果树
  那么多秋天来了又去 去了又来
  那么多老乡亲从无花果树下被抬往土地庙
  那么多棺材那么黑
  那么多活着的人捧着断头的谷穗
  那么多浮世的尘埃那么灰
  那么多扛着麻袋的人低着头赶路
  那么多牲口那么累
  呼哧呼哧喘出了眼泪   所有这些啊
  都是不开花的命
  
  那棵无花果树就在黑玲家门口
  黑玲三岁就在树下数果实
  昨天结了几个 今天又结几个
  数着数着就变成了王小墩的母亲
  无花果一个一个落在她的额头上
  像岁月的小拳头
  咚咚咚捶出了声响
  
  十秒钟
  我向神或命祈求十秒钟
  山无棱 天地合
  树叶不再枯 花儿不再谢
  十秒钟就可以达到永恒
  第一秒先蒙住俗世所有的相机和眼睛
  第二秒抱你
  第三秒亲你
  第四秒告诉你我生于鹅塘村死于未知
  第五秒告诉你我只爱过一个女人
  咬破过三次手指
  九岁时差点淹死
  十二岁时被小偷用腰带毒打
  第六秒为你数数白发
  第七秒我哭 像个婴儿
  第八秒我用拐杖敲打鞋上的寒霜
  第九秒我用尽最后的气力说爱你
  剩下的一秒什么也不做
  任时光把我们吹成两只哆哆嗦嗦的老绵羊
  互相抱着 泪眼汪汪
  
  一半冷 一半暖
  我可以忘却一生中最干净的荣光 最脏的耻辱
  但忘不了娘纳鞋底时的姿势
  灯在土墙的洞里
  我在温暖的被窝里
  总是半夜 多半刮风或飘雪
  娘总是背靠东墙 低着头穿针引线
  永远像第一次教我数星星那样认真
  娘的右半身被灯光照亮
  左半身却永远是暗的
  我多想让她转转身子 换个姿势
  多想让她的左半身也亮一会 暖一会
  哪怕就那么一次
  
  但我总是开不了口
  所以娘的一生总是一半亮 一半暗
  一半冷 一半暖
  
  安魂曲
  你没碾完的谷子 我来碾
  没养大的孩子和灰耳兔 我来养
  你空出的旧藤椅 我把它搬到阳光下
  我顺着你指的方向
  爬坡 过河 分开高高的令箭草
  在鹤嘴滩后面的那棵枣树下
  我找到了你留下来的半口袋花籽
  按照你的嘱咐
  我把它分给了每一个经过鹅塘村的人
  
  你无法兑现的夙愿
  我替你一一兑现
  一直没有降临到你头上的幸福
  总有一天会降临到我头上
  再小的幸福也是安慰
  一直没有流出来的悲伤
  已经憋不住了
  
  打水
  那口老井已经废弃很多年了
  奶奶忽然想起要去打水
  她踩着当年的石板和青苔
  抖抖索索,向一堆烂树根的后面走去
  她把桶放下去
  第一次捞上一只生病的月亮
  第二次捞上一只饿死多年的老鼠
  小小的身体泡得发白
  
  第三次 奶奶按捺住内心的恐惧与哀伤
  这回 她捞上一个还在哭泣的孩子
  三十年前 这个孩子不小心弄丢了一只布鞋
  奶奶用胸脯和泪水安慰他
  他还是不敢回家 重又跳进井里
  十几米之下的黑暗里
  隐隐传来贫穷年代才有的那种抽泣
  像潮湿的棉线锯过骨头 低沉 持久
  
  徐俊国创作年表
  
  1971年 生于山东省平度市仁兆镇小城西村。四斤,体弱多病。
  1972年 2岁,用槐枝在地上画长翅膀的鱼和骑在云朵上的马。
  1990年 高考落榜。在瓜棚内通读外国经典哲学名著。初秋,入平度十一中系统学习绘画艺术。写了十几个本子的小说。大面积手抄朦胧诗。
  1992年 《语文报》发表处女作《给你》,收到全国各地一百多封读者来信。11月,《芳草》发表短诗《石榴》。
  1993年 考入菏泽学院艺术系,参与编辑油印刊物《黄河浪》。大量阅读,写出二十余万字的读书笔记。
  1994~2003年 接触并迷恋超现实主义诗歌和绘画。写作大型组诗《精神城堡》,其中的200余首发表于《诗刊》《星星》《绿风》《诗潮》《扬子江诗刊》《飞天》《解放军文艺》《山东文学》等报刊。1999年10月14日(阴历九月初六),喜得一对双胞胎女儿,取名阳春、白雪。2000年,获《中国作家》《小说月报》《女友》联合主办的第二届全国青年文学大赛诗歌奖。
  2004年 兴趣集中于行为艺术和观念艺术,深层梳理西方现代派美术;创作油画《祭》《蜕》。2月,《诗刊?下半月刊》发表组诗《慢跑或低语》。进修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阅读《埃及生死书》《西藏读亡灵》《死亡美学》《灵魂信仰》等书籍,写作大型组诗《写在沙上的祈祷》。
  2005年8月《诗刊?下半月刊》“新星四人行”栏目发表组涛《风声渐凉》。9月,获《散文诗》杂志社主办的“首届全国校园文学大奖赛”金奖,组诗《热爱》头版发表于《散文诗》第9期。10月,出席第五届全国散文诗笔会。11月,《诗刊?下半月刊》“一首诗的诞生”栏目发表《童心在先诗歌在后》。重新发现并思考希尼的诗歌艺术;研读《圣经》。获《人民文学》杂志社“爱与和平”诗歌奖,组诗《哽在叶上的露珠》被收入《人民文学》“爱与和平”专刊。
  2006年 尝试撰写诗歌评论。组诗《热爱》及《小学生守则》等诗被《新华文摘》《青年文摘》《诗选刊》《杂文选刊》《中学语文》等刊物转载。重读《诗经》《普里什文全集》及七个版本的《瓦尔登湖》。构建鹅塘村写作体系,写作大型组诗《俯身大地》。着手创作《大地》系列油画。《诗刊?下半月刊》3期、5期、7期、12期发表组诗《时光重现》等。参加诗刊社在宁夏举办的第22届青春诗会。12月,《诗刊?上半月刊》“青春诗会”专号发表组诗《鹅塘村》。接触《古兰经》。
  2007年 诗集《鹅塘村纪事》入选中国作家协会“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4月,参加诗刊社组织的“纪念建军80周年”井冈山采风活动。7月,《诗刊?下半月刊》“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栏目发表创作谈《我的鹅塘村》及叶延滨的评论《(鹅塘村纪事)读稿心得》。10月,获《散文诗》杂志社主办的“国酒茅台杯”全国十佳散文诗人奖。12月,《散文诗》头版发表组诗《故乡辞》。10月,参加山东省第二届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与邰筐、孙方杰等出版诗合集《诗歌组》。11月,青岛电视台播出“岛城新锐诗人纪实――徐俊国”。在《诗刊》《星星》《绿风》《诗选刊》《十月》《北京文学》等数十家刊物发表100余首诗歌。
  2008年 4月《青年文学?下》发表组诗《磕头虫》。5月《诗刊?下半月刊》发表诗歌及《高标准是经典低标准是口味》等。5月,《散文诗》“散文诗人档案”栏目发表散文诗一组,配发相片八幅。9月,调到上海工作。
  
  说说“徐老师”
  崔东萍
  
  称呼学校的同事为老师是出于礼貌。喊徐俊国为老师多少带有一点揶揄和挖苦的味道。也难怪,一个身材矮小、满脸孩子气、说话爱搞笑、做事总犯傻、活得很滑稽的小男人,很难让人把他和学识渊博、举止儒雅的人类灵魂工程师联系在一块。
  听婆婆说,徐老师从小就有些呆,做事笨,反应慢,唯一的长处是专心,只要村里来了补锅的、说评书的、卖唱的、耍武艺的、捏泥人的,挤在最前面的那个小不点儿,肯定是他,听得入迷,看得发痴。就连铁匠打铁这样的事,他也要凑到近前看个究竟,裤子被烤焦了也不觉察。徐老师还有个毛病, 专爱往老人堆里钻,常编些“老来难”之类的快板讨老爷爷老奶奶的欢心,有时竟能骗来半个红薯或一块糖。因为村里没有幼儿园,徐老师直接上了一年级,没想到开学第一天就被美丽的女教师赶回了家,原因是他和几个野小子光着身子进了教室。那时的农村,此类有伤大雅的事情很常见,但徐老师至今一直否认这件羞耻事。上课经常瞅着窗外的白云胡思乱想,作文经常凑不够字数,对于这样的事实,徐老师倒是供认不讳。
  徐老师的长相很女人气,内心柔软得一点也不像男子汉。小时候常常花啊草啊虫啊地玩,曾把一大堆蜗牛抱到土炕上,每一个都铺了梧桐叶子,说要让他们睡个好觉。见了耕牛,他敬礼;蝴蝶死了,他为它做冢;每次来了讨饭的,他立即变得诡秘、胆大,婆婆刚刚施舍完,他又从家里偷来一个窝窝头或槐花饼塞给那些衣衫槛楼的陌生人,有时还给他们削根拐杖或编个草镯子。当他们离开,他好几天高兴不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街坊邻居有的夸他心善,有的说,这娃,有点怪。我不太爱读徐老师的诗,感觉他写得太多情,太做作,常常让人鼻子发酸,眼睛发湿。但我很喜欢他那首《小学生守则》,从那些清澈而温暖的诗句中,可以窥见他童年的影子。在生活面前,在世间万物面前,在弱小的个体和强大的时光面前,我感觉他就是一个傻傻的、忽闪着大眼睛的小学生。
  我和徐老师没正式谈过恋爱,在校长的授意之下,七天后直接搬进一间厕所改修的小屋子里一起过日子。之后,生了双胞胎,再之后就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白天黑夜、没有尊严的艰难生活……十一年后的今天,徐老师的同学或学生,许多都挣下了别墅和小车,他却只收获了90平米的五楼楼顶,四辆大小不一的自行车,几千册书,几百幅画。那位校长是我很敬重的一位长者.每次想起他说的“小徐前途无量”这句话,我就黯然神伤。不过看到小徐同志在每天繁重的工作之余,还有闲情逸致研究文学,我内心也平静不少。他年年教高三,年年优秀,深得领导同事好评,业余下棋、练字、画画、看书、写作,除了辅导孩子不积极、干家务毛手毛脚之外,好像没什么大毛病,如此一想,我也就原谅了他的不奋斗、不富裕、不出人头地。徐老师说:人啊,没大病大灾,身体健康,吃饱穿暖,能干点自己爱干的事,这就很幸福了。
  我们一家四口,最有代表性的镜头是:我收拾家务,阳春、白雪做作业,徐老师趴在沙发上看书。他是那种离不开书的人,床头乱七八糟堆了很多,茶几、窗台、搁物架、微机桌、暖气片、阳台到处是书;办公室、画室更不例外;外出开会,坐车,写生,回老家,河边散步,不揣本书就像丢了魂似的……他去的最频繁的地方是书店,不是去买就是去看。忘了在哪里看过一句话,用在他身上很合适:要么在书店,要么正在去书店的路上。徐老师爱书成瘾这一“伟大传统”直接传染了孩子,尤其是大女儿阳春继承得非常彻底,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苗头。一个土豆大的小屁孩,经常人模人样地捧着《泰戈尔诗选》《普里什文全集》之类的书熬到下半夜,有时接近天亮才趴在书上睡去。徐老师吹嘘说,阳春同学将来必成大器,还经常拿她四岁逛公园时送给妹妹的小诗做证明:“妹妹,蝴蝶飞到你身上/你应该感到幸福/你哭/它就会飞走。”
  徐老师俏皮,幽默,爱出洋相,学生们喜欢他,孩子们更喜欢他。阳春白雪小的时候,他给她们当老虎骑。当猴子耍;还奉献自己的脸、胳膊、脊背,让她们随意涂鸦;三个人钻进衣橱一块儿学猫叫……阳春白雪都九岁了,徐老师却根本不像九岁孩子的爹,还是天天闹,天天瞎折腾。去年,青岛电视台现场采访孩子,问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俩小家伙异口同声地说:爸爸是个好玩的人。接着,阳春补充道:爸爸爱读书。白雪又补充:爸爸很馋,经常骗我雪糕吃。
  和周围优秀的同龄人相比,徐老师没有给家庭带来财富和光环,但却增添了不少祥和与欢乐。他没有大成功,也没有大失败,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过得很平淡,很单纯。
  文学是寂寞而清贫的事业,徐老师发自内心地爱着文学。作为妻子,我尊重他所尊重的一切。实际上,身边的亲戚朋友都知道,以徐老师在当地教育界和美术界的影响,他完全可以选择另一种生活,――卖一幅画,抵得上一个月的工资,办一期暑假辅导班,接近一年的收入。但是,他偏偏不,一次也不。因为他的犟,他的迂腐,我甚至骂过他。
  
  钻心响的地方叫故乡
  谷 禾
  ――读徐俊国的诗
  
  对“故乡”的寻找一直是现代哲学和诗歌的重要主题之一,从“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高更)开始,诗人们追问了不止一百年,也寻找了不止一百年。故乡在哪里?从哲学的层面上讲,故乡和土地无关,也许我们可以在“故乡”和“母亲”之间画一个等号。其实对故乡的寻找过程就是诗人怀疑、寻找和确认自我身份的过程,它本身就是一首伟大的诗。来自孔孟之乡的诗人徐俊国也在寻找属于自己的故乡。“蟋蟀在草墩上把锯子拉得钻心响/钻心响的地方叫故乡”(《故乡》),徐俊国的故乡有他独特的体验,似乎这里的每一朵花,每一棵草,每一颗露珠,甚至每一片叶子上都居住着一个神灵,他们时刻关注着,也见证了诗人的成长。
  徐俊国的诗诚实、细致,略带忧郁的语调里却饱含着对土地、生活和亲人的感恩,同时又非常明白、清晰、晓畅,从不人为地去给读者制造所谓的“阅读障碍”。如“累了?想小睡一会儿/让我换上出嫁时穿的衣裳/尽量美丽些?干净些?允许我小睡/稍等?我将在另外一个地方醒来/从一株小草?一粒露珠/一只小羊纯洁的泪眼中”(《小睡》),如“把辣椒水涂在乳头上的那个人/用鞋底打我又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人/我泪汪汪地喊她‘娘’/娘生我的地方我终生难忘”(《故乡》)。他的表达每一个字都包含了深深的悲悯,仿佛他正把一颗乡村赤子的心捧在手掌上,你突然就听到了它怦怦的跳动。徐俊国把诗歌写作的根深深扎进了生养他的“鹅塘村”,在那里汲取营养,开出鲜艳的花,结出了丰硕的果。
  “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艾青《我爱这土地》),这样炽热的爱源于诗人对世界的爱,源自诗人对乡村之子这一身份的认同和确立。
  读徐俊国的诗,我自然地想到了生活于20世纪初的英国诗人爱德华?托马斯。他所写之景,所抒之情,从没有离开自己生活的伦敦郊区的乡村,但他写出了内心那一缕痛彻的乡愁,写出了在生命个体与世界紧密联系的温柔地带所生发的对命运和存在的思索。还有我喜欢的美国小说家威廉?福克纳,他通过《喧哗与骚动》《我弥留之际》《八月之光》等一系列的伟大作品创造出了他的“约克纳帕塔法县”。
  徐俊国同样也在建造着属于自己的“鹅塘村”,作为相交多年的朋友,我期待着更多独属于诗人的鹅塘村的优秀诗篇从他的笔下源源问世,因为它们也是属于所有读者朋友的痛彻的乡愁之诗。
  
  “那些葵花,那些命运的钟摆”
  赵思运
  ――徐俊国诗歌印象
  
  《热爱》(组诗)、《故乡辞》(十二章)、《鹅塘村》(组诗)、《时光重现》(组诗)、 《俗世之爱》(组诗)、《黑白片》(八章)、《时光吹凉脊背》(十六章)、《暖风吹凉》(十一章)、《就像岁月里的那堆灰渣》(组诗)……以如此密集的系列组诗反复歌咏他热爱的那片泥土,确实非常少见。徐俊国虽然聚焦于小小的鹅塘村,但展示的生命空间十分阔大。他以灵魂为幕布,把技术理性主义时代最后的村庄原汁原味地保留了下来。
  徐俊国大学美术系毕业,后又曾进修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但都市的五光十色并没有涂抹掉他的本色,他仍然满含热爱地生活在平度这片土地上,鹅塘村成了徐俊国的生命存根。他的诗歌之胃消化了鹅塘村的万事万物,他的灵魂比清晨的露珠还纯净,比“庄稼的骨灰”还沉重;比“鸟鸣”与“秧苗”还柔软,比“熄灭的马蹄铁”还坚硬;比“翱翔的丹顶鹤”还超迈,比“稗草”和“偷吃藏在粮屯里的诗稿的老鼠”还谦卑;他注目于“捕食害虫的螳螂”和“草棚里的牲畜”,但是诗思比“胡须拖地的老山羊”和“簇拥着种籽的潮湿的骨头”还久远……鹅塘村的一切都有了灵性和生命,都成为型塑诗人魂魄的养料,无怪乎他在诗中把自己称为“鹅塘村农民徐俊国”。在他看来,自己就是这片土地上的一棵树,树上的一片叶子,叶子上的一粒阳光。这片土地就是他灵魂反刍的出发点和归宿地。他写道:“我适合做老家土坡上的一只羔羊”,早晨醒来就去“数数黄瓜花一夜间开了多少朵,瞅瞅走失三天的兔子回窝没有,猜猜病死的玉米苗能否返醒……”(《早晨醒来》)也正是由于他把大地作为灵魂的依皈,也正是由于他对这片土地爱得那么深沉,他才郑重写下:“我这一生一共需要多少热泪/才能哽住落向鹅塘村的一页页黄昏”(《半跪的人》)。
  对于田园故土的热爱是历代文人骚客津津乐道的母题,但是徐俊国已经远远超越了乡土田园诗。他既没有风花雪月,也没有飘逸闲适;既没有像知识分子那样高高在上进行启蒙,也没有像民粹分子对人民盲目仰歌,而是执著予人的生存命运的观照,剥离掉流行的生活表象,浇铸出最富有命运意味的意象加以组织。生命意识成为徐俊国烛照乡土的一把钥匙。如:《那些》
  熬过了寒冷和贫穷
  终于走到果实面前
  那些用衣袖擦拭浊泪的人
  还要拔完最后一棵荒草
  还要找到叶子背后最后那条青虫
  地上的庄稼大获丰收
  天上的神也开始准备镰刀和棺材
  我的爷爷和奶奶
  还有他们的兄弟姐妹
  那些用拐杖走路的人
  打老远就能听见他们的喘息
  他们刚刚咽下米饭中的一粒沙……
  这里没有丝毫廉价的歌颂,充满的是厚重的悲悯,是悲悯之后的达观,是达观之后的隐忍。徐俊国的诗歌语言和意象虽然显得朴素、隐忍,但内在的生命意识却十分尖锐,处处流露出人世的沧桑,感到一种缓慢、滞重的笔力渐渐刻入读者灵魂。他的语言是瞬间直达的,但留给我们心灵的反刍却长久地延宕着。他是搞绘画的,他精通如何以富有质感的画面进行蒙太奇组合。比如:《至少》:
  对着一棵冻僵的小草喊三百声,春天才会苏醒过来;
  埋下老黄牛的膝盖骨,至少五百年才能发芽,蹿出花朵;
  逆着光看一个人的心脏,至少十遍才能辨清里面的白雪或污点;
  爹交给我的活太多,一辈子也干不完;
  徐俊国的意象十分简朴、质实,但又具有相当的灵魂深度。在普遍流行抽象、反讽、解构、荒诞的诗坛上,他坚执最原初意义的诗歌理想――诗歌最终要指向下面这些关键词:温暖,善良,疼痛,悲悯,关怀,道德,责任,良知等等。这才是有根的写作。
  这种不动声色的灵魂定力和诗学定力,同样体现在他的语言形态上。他不故弄玄虚,不玩语言游戏,不破坏语言质地,甚至他使用的语言都是非常清晰的。他使语言表面的歧义性消失,而使内在的意味达到最大程度饱和,因为他总是全神贯注于事物本身,尽量不为表面奇异的语言所左右。他的每一个字,都是充分浸透了生命汁液的,带有生命最鲜活的色泽。就在写这篇文章时,我看到了他的创作谈:“在我个人的固执里,语言和技巧永远不是第一位的。我认为我是一个语言和技巧的落伍者,但我愿意做这样的落伍者。写作是有难度的,不是玩玩语言和技巧就能蒙混过关。把读者想得再聪明一些,把自己修炼得再内在一些,再沉实一些,然后再回过头来写作就不会那么趾高气扬了。写作真正的难度不在语言和技巧,而在于一个诗人或作家对世界的认知宽度、思考深度与追求高度。”(见《散文诗》上半月刊第12期)这对于我们每个诗写者,都具有反思意义。
  
  鹅塘村:一个诗人的乌托邦
  邰 筐
  
  就像一提起叶赛宁人们就会很自然地想到康斯坦丁诺沃,一提起江非就和平墩湖联系起来一样,当我们试图谈论徐俊国诗歌的时候,也很难避开“鹅塘村”这三个字。作为诗人最后的精神家园和永恒的抒情母体,他们的相同之处或许就在于都是因为诗歌让我们记住了他们村庄的名字。所不同的,前两者是诗人出生和成长的地方,而“鹅塘村”却是徐俊国在自己的诗歌版图上构建的一个时光村落。按我们东方的审美标准和艺术情趣来说,这和孔子做周公之梦是一个道理。如果说孔子浮海居夷是句赌气话,那么徐俊国是不是想在“鹅塘村”达到以退为进的效果就不得而知了。孔子的时代礼坏乐崩,社会生活极不理想,所以孔子成为一个十足的理想主义者。到了21世纪的今天,虽不至于礼坏乐崩,但社会越来越物化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可怜那么多的人被眼前的一点点利益蒙住了眼睛,剩下的只有目的。是啊,我们都太精于算计了,太斤斤计较了,恨不得手中时刻拿着一把游标卡尺。人生哪里还有一点点浪漫可言,生活哪里还有一点点诗意可言?
  我和俊国从小在齐鲁大地出生,在礼仪之邦长大,孔盂思想对于我们的影响那是肯定不小的。我因此获得了对另一个诗人的理解,“鹅塘村”其实就是诗人在现实社会的乌托邦,那里藏着一个诗人所有的梦想与尊严。在那里,诗歌就是我们的法律,诗人让我们共同遵守善良的公约,让我们学会向一棵小草道歉;在那里,一头老牛、两只蜜蜂和一群蚂蚁都是鹅塘村的村民,都会背诵小学生守则;在那里,可以随便抓一把时光给灵魂打个补丁,可以把人世间最干净的词语都收进乡村词典――我曾问过俊国,知道他出生和长大的那个村子真正的名字叫“小城西村”。这样以来,诗人就有了两个家,一个家是他的出生之地,一个家是他在自己的心里建造的鹅塘村。“诗人的写作就是在这两个家之间奔跑和追索,不可能离开,也不可能回去,你此刻在家就永远在家,你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谢有顺语)。
  其实,在现在这个行色匆匆的世界里,你要学会跟一只蜗牛练习跑步才不至于掉队,要找到一处精神栖息之地才不至于迷失了自己。我相信,俊国的每一次写作既是一次精神的远游,也是一次灵魂的回家。他虽然住在平度市,但他的根却始终扎在乡下。他就像一只误飞进城市的麻雀,小心翼翼地在高楼和大厦之间觅食。五彩的霓虹射灯、林立的时装模型和闪光的商品橱窗也许给他带来了短暂的快感,但又很快被随即而来的茫然和无所适从所代替。他的目光曾多少次穿越楼层,跟随“一只小小的蚱蜢”飞回鹅塘村的一片庄稼地里。他在城里生活的时间越长,他的心就走得越远,他的心走得越远,他回家的渴望就会越来越强烈。最终还是诗歌使俊国警惕地与城市保持了一小段距离。俗世生活没有使他找到成功的感觉。他甚至无法像一个新兴市民一样在城市宽阔的马路上真正悠闲地漫步。这表明诗人并不是一个在时光的村落里闲逛的人。他是焦虑的,且深藏着忧郁。他是矛盾的,始终保持着一种对时代思考的紧张感。这就使他一开始就站在了一个悖论的诗歌立场上:即肉体生活在城市,灵魂却一刻也没在这里呆过,而是梦一般游荡在乡村。而这个“乡村”也不是现在的乡村,它是深藏在他童年和少年回忆里的,它的位置也许离心灵和天堂更近一些。
  这些年,我一直固执的认为.对于诗歌的热爱就像藏在我身体里的偏头疼,它和我若即若离却又须臾没有离开;它让我既痛苦又快乐,就像毒瘾一般没法戒掉。我想俊国兄弟肯定也是这样,在具体琐碎平庸的现实生活中,诗歌成为我们灵魂的最后一道防护网,让我们尽可能地保持内心的干净。虽说生活在同一个省份,也都业余鼓捣点诗歌,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对彼此的了解仅限于刊物上博客上。第一次同徐俊国见面是2006年秋天。这一年我俩有幸成为诗刊社第22届青春诗会的同学,因为都没出过远门,就结伴去宁夏。一路上.他聊他的绘画我说我的茶叶店,彼此谈兴不错听意也浓。俊国的老婆常有电话打来,随时叮嘱他注意这注意那,细微之处让人心生艳羡,她甚至让俊国把手机给我,偷偷给我说:“邰筐,俺家俊国在家里还是个孩子,你在外面替俺多照顾着点。”有时是孩子在电话里抢着说话,我才知道他还有一对双胞胎女儿阳春和白雪,着实让我羡慕了一阵子。第二次是参加山东省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我们又一次成为同学。我们晚上溜出去吃烧烤,打个的士在陌生的城市里乱转。这样的时光实在让人怀念。我这个人懒散惯了,平日里较少和外界联系,和俊国的交往算是最多的。偶尔发个短信打个电话彼此问候一下。每到季节,俊国就会让平度至临沂的大巴捎来当地的樱桃或者大泽山的葡萄,我就给他捎点沂蒙老区的煎饼。这种关系不像诗友,倒像分隔两地的亲兄弟。

标签:诗人 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