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之夜 夜晚的草原,星斗满天。 我身边的那个女人,又美又宁静。 唉,我舍不得睡去, 舍不得遮上即便是薄薄的窗帘。
夜,真的又美又宁静,
我甚至舍不得叫醒那个
静静地睡在我身边的女人。
似乎谁醒着,草原就是谁的。
草地如此寂静
我是偶然才知道了那个秘密。
风倏忽停,又倏忽起,
这生死之地,
我们得保持足够的肃穆。
这生死之地,我缄默无言;
这生死之地,要祈祷我们生死在一起。
草地如此寂静,
我也将寂静,哑然,
静静感受安歇的骨殖,
疲倦的骨殖,爱过的,
也曾经为爱潸然泪下的骨殖。
青 稞
“那青稞和我一起回家了,
躺在一个陶的盘子上,
没有人知道它经过的时光”。
世界那么远,怎么会那么远?
可我还是看见了那几粒青稞,
在温润的陶盘
在凌晨
一粒粒泥土那样,渗出。
安睡之前
安睡之前,
拥抱了那么久。
你乌黑的长发,
沿着我环绕的手臂
遮掩了你温热的乳房。
晚安之前,我们拥抱了那么久,
以至于那拥抱像是满月时
默默而欣喜的祈祷一样。
累 了
我们累了,
是我们自己把自己想得累了。
力气都用尽了,也不想再要,
就想那么空着,空荡荡的,
什么也不要。
生长出那些力气,要好长时间,
但是,我们已经
不再想要那些力气了。
我们要远离这个世界,
找一片青青草地,安静躺着。
假如没有草地,
我们要把床单洗得干干净净,
要把它们铺得没有一丝褶痕。
音乐轻轻弥漫,
你喜欢的那一首,
淡淡的旅途滋味。
天,又静,又远。
我们,也又静又远。
那个人
味甘,性温,微毒。
小小的瘾。
发作时无药可救。
可这是我偶然
甘心留下来的。
爱下来的。
要留着她的微毒,
一辈子爱的。
要留着她
难过地爱的。
寄给湖东路的一封信
我能寄给你一些什么?
一些什么?
我只是一尘土,陶钵里的半钵清水,
一线阳光,瞬息消散。
家
一个家,应该有一些废纸片,
有新买的面包,
几本随意扔在沙发上的书,信件,
半瓶酒,几只果盘,
好多鞋,擦干净的和沾满了灰尘的,
还有等着谁把它们洗干净的脏衣裳;
有一个穿牛仔布工装的男人,
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
小花园,葡萄架,
一块可以种点什么的土地,
哪怕小到只能种一棵树,
一点土豆、白菜,几棵葱蒜,
有一辆自行车,
一个小储藏室,
一架梯子,
一条狗,至少要有一只猫(笼子里的小鸟就算了);
最重要的是
要有一个孩子,他才三岁,
世界在他这儿是崭新的,
才刚刚快乐地开始,世界才刚刚开始发芽!
这个家需要宁静的幸福,
可是,也许还需要一次死亡,
一个亲人的离去,余下的亲人会倍加珍惜和爱,
也还需要一个亲人远走他乡,
在除夕夜要摆下等他回来的碗筷;
也还需要一个老人的智慧,
可以看见他微笑之后,洞悉一切的悄然一瞥,
也还需要老人的窗边飞着一只蜜蜂,
随着阳光在玻璃上挤着嗡嗡嗡、嗡嗡嗡地叫。
也还需要一条小路,
一直通向另一户善良美好的人家。
炉 火
清晨,满屋冰冷。
我们知道炉子没有封好。
粗糙食物的热量也快要耗尽。
里屋传来母亲咳嗽的声音、棉鞋的声音。
我们缩在被窝里,
等母亲劈柴,带着泥土潮湿气息的劈柴
燃烧的噼啪声音。
柴的温暖。煤炭的温暖。
……已经没有那样的炉子了,
没有母亲夜晚塞进炉子的灰门,
清晨就会烤熟喷香的土豆,焦黄诱人的馒头,
还有屋里放着的尿盆,
夜里温温的尿味儿。
真的,我知道
幸福是一定稍稍带着一点贫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