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麦子 深秋时分,我回来了。故园依旧在夕阳里,在雷鸣闪电下――巷子变得比以前深幽了许多。一排一排的土墙默不作声。麻雀在屋外的枝干上一动不动,如此沉默。
我站在这片土地上,抬起头,依然是辽远的苍穹,依然是厚重的云朵。
古老黝黑的屋檐。不说一句话。杨树又老了一圈。斑白的叶子在风中旋转着,不肯下来。
来到不远的麦地里,我黯然。麦子在时光下歌唱,歌声里,我听见一截一截远去的时光。
什么气息让人如此迷醉?我只想在麦地里,拥有尘世上最纯净的香甜之气。
格桑梅朵开满山坡,它们传送阳光的温暖和生活的美丽。大气精纯。四野明亮。
被麦子深深遮掩的亲人,他们长久睡眠在地下。我想象秋天的麦地。以及秋天里四野布满的歌声。此刻。苍茫的麦子亮出锋利的芒,让我的灵魂突然生出隐隐之痛。
雨又来了。你看这些漂泊的雨落在麦地里。落在我们的屋顶上,落在心灵深处,又让我翻出陈旧的记忆。
我的爱人在遥远的北方,在北方的麦田里劳作。她闪亮的耳环熠熠生辉,长发垂入地下。生出久远的爱,生出我心灵里无法言语的温暖。
麦子生长着,麦子无法意识暮年已抵达。
站在麦地里,风的私语进入我心怀,进入一个虚幻的人生故事中心。为此,我热爱麦子,热爱在匆忙生活中活着。然后在月光下,在简朴的茅屋里,拥有世界上最纯净的想象。
秋歌
山道上树叶全黄了,就此想起远方的亲人。他在遥远的地方接纳新的阳光,接纳我想象不到的繁杂。这些琐碎一直安抚着我,让我看见蓝天的悠远。白云的闲舒,它们似乎常驻在我心里,开出并不显眼的花朵,依然温暖我的心灵。仿佛“自己对自己都有些惊辑过望,在尘俗之外,独自偷偷地乐着”。
美好的感觉总是很快就消做。展现在我面前的依然是深秋的大野。依然是即将来临的寒冬。
我们注定是劳动的人,丰收的果实才显得珍贵。我们并不羡慕高贵的锦冠和车马,世界才如此纯净。
我们从未觊觎顶端的那些虚无之花,才能理解落叶的潇洒。
霞光灿烂的时候。静静等待亲人的到来。
浮华从心底消失,季节的寒流也会悄悄隐退。
速度
月光明亮啊!好几年没见如此明亮的月光。
月光照在小小破旧的院子里,照在那些搁在角落里的农具上,照在即将枯萎的杏树上,它们都无比明亮。
小院有了生气。有了重生的可能。
月光短暂!如果是在25年以前,小小院落肯定充满了笑声,那么纯真、无私、清洁:小小院落肯定还有一棵刺梅树。蓬勃,向四周延伸。
月光年轻,年轻的月光照在院落里,照在农具上,照在那些杏树的叶片上。我把它们一层一层剥下来,放在炕头,心里明亮。
墙根里的农具少了。刺梅树老死了,它们似乎完成了一种使命。而后渐渐从我的眼底慢慢消失。远去的记忆闪亮。暗红的铁锈明亮。
小院很闲静。兄弟姐妹在打碾作物,他们不说话,一截一截的麦草堆在场院里,默不做声。
我坐在月光下。就看见了早年的那个山丘,它们在不远处静卧。公社时期的冬麦场荒芜,几只麻雀觅食,没有声音。场院前的歪脖子杨柳上,叶片不断下落。它们累积一层一层光阴。
我站起来,就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低矮。黑暗。也正在一截一截缩短。
远行
亲爱的扎西,桑子经常这么说――扎西才让很可爱,让我们难忘,甚至流泪。
在甘南草原,我们既是弟兄,也是亲人。我们关系很暖昧,也很清晰。只是大家都在生活中忙碌。无暇顾及内心脆弱的部分。
我们在一起喝酒谈诗,说说生活以及爱情,甚至说说大家都不愿提及的那些苦难的日子。
现在草原已斑白,寒冷袭击我们单薄的身形,这样的日子里,我们依旧感觉很幸福、坦然。把尘世的一切看得清淡的时候,大家才是兄弟。
我们在一起打牌,聊天,说说彼此最想说的话。我们的内心,多么单纯而清洁。可是,我一直在远行。在很遥远的地方,寻找自己的梦想。
这个小小的愿望,让我路过完格尔塘的时候,留下了那么多莫名的泪水。
我们都是很清贫的人。我的恩师说。劳动的人,哪个不冰清玉洁!你看,蓝天之外,我们清贫的时候,笑声才如此悠扬。
亲爱的扎西,尽管你不再写诗歌了,但我依然看到你山道上寂寞的身影,深深藏在大地之中,萌发着我们大家的远行梦想。
叙述
一束光或轻微的喘息。都能唤醒记忆。
我的梦在远方,在银色的月光里,它们的突然到来令我感动。
辽远湛蓝的苍穹,带着温暖,也带着冰凉。
而血液之河依然歌唱不朽的土地。
年老的渔翁坐在岸边,打捞一些阳光和溪流中诞生的新的生命。只有真诚的目光。才能看见岛屿之上的花朵。
占有和自私盘踞在内心,诞生着新的罪恶。
我只想站在时间的街头,看黄叶轻轻下落,就觉得离开了过去。可泥土中游窜而出的小蛇。不断咬噬我的心灵。
草地上的花朵已落籽为泥,它隐忍,羞涩。暗含幸福。我触摸到生命的经卷,它们在黑暗的夜晚生满光辉。
那些花能开多久?尘世的阳光下和亲人的问候里,我对它负有新的责任。
它们簇拥在一起。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
深秋时分,香遍草原,把现实与渴望之间的伤口暗暗缝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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