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沧海(组涛) 郁 笛 旧 船 其实我听见了大海的喘息．多么久远的回忆 潮水涌动，海岸在退却。然后是我内心里最
艰难的潮水
一条旧船停泊在下午的海滩．是我遇见的
西域往事
还是塔克拉玛干沙漠里。最后一具骨骸
一条旧船像散7架的骨骸，渤海湾里的这些
波涛
在远处凝视着你的分分秒秒。那些汹涌在 顷刻间
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见到这一生里．最为
盛大的水呀
和最近距离的干渴。沙和水，变得如此遥远
平静的海湾里。一条旧船的死亡已经无迹
可寻
我已经习惯了一些细沙，在脚趾间流淌，那
是苍茫西域
我的流金岁月．那些远了的故乡和近处的
飘泊
现在我携带着另一片大海，在归来的海滩上
无处存放
一条旧船停靠在寂寞的岸边，一只海鸥，最终
落下来
看着那些戏水的沙滩．抄起一捧阳光让自己
陶醉
这只海鸟，也许会闭上一只眼睛。回忆一下
曾经的远航
而现在只剩下这一副骨架，和时光里的，
潮涨潮落
海蔬
如果只有碧绿，你说，这还远远不够
我的面前只有大海摊开的波浪，皮肤上的
黑亮
每一秒钟里．我都会发出一声来自沙漠的 感叹
这些海呀，从早晨出发，在黑夜里，会不 会抵达
我只相信阳光，这正确的一多半。一把
青绿的海菜
把我的手掌．也摊开成一片海的模样
一个巴掌里的绿．在海水里荡漾着
我还无法面对它即将脱离了海水．慢慢地 枯萎
即使还会有多一些的阳光，那些无法抵达的 黑暗
在深水里，碧波万顷的那一片海田，几近 荒芜
我无法解释一片大海，被一群围猎者捕食的 命运
我只是一个远道而来的踏浪者．我需要一
块干净的礁石
来安慰我眼睛里就要枯竭的泪水。多少年的 远足
我的鬓发斑白了．皱纹里挤满了西域的风尘
我是一个丢失了家乡的孤儿，我的柴门在 四面八方
敞开着．却没有一扇门可以为我遮挡这一刻 的风雨
一把海菜也可以四海为家，那里的一片沙漠
也曾经把我种植过，那些荒芜的岁月
就像我的额顶上，早已寂寥的那一片土地
被酷烈的阳光和最稀少的雨水．滋润过
我却寻不见那一位深海的农夫。不辨东西的 海蔬
掬一捧苦涩的海水．我该向何处遥望――
东临碣石
可以想见的一场大雨．和我在这个晴朗的 夏日里
遇见的一片汪洋，石头上的眺望水雾迷茫
秋风尚早，这一个正午的烟波浩渺，潮水退却
大雨带走的那一个秋天。一千年的往事
使我望见了大海的喘息．微小的幸福风一样 传递
在一块又一块石头间奔忙的。米粒一样大小 的螃蟹
我弯腰低首，从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看见自己 的阴影
这时海水在我的脚边发出了小小的咆哮
多么近的水，多么遥远的沙漠
是否可以用一个上午的攀登，来眺望大海
有多少脚下的山峰．隐没在一条小路和 一片迷雾之中
那些红色的屋顶，白色的尖塔，松林或者 山榉
已经远了．我记不起曾经呛过的一口海水
一些涌浪里的成涩和苦苦的挣扎，我的孤独
还来自这无边的海水里，每一次出发，都 无从抵达
总有一些风会不期而遇．多么像我异乡的 女子
她们穿行在山海之间，温婉的海风，细腻的 山林
这大海，就要撩开的一道面纱，若隐若现
我听见了另一片山野的呻吟，那些四分之一 世纪的冰
已经融化的雪．冲积平原上荒芜的土地和
零星的绿洲
我弯下腰去，看见多么近的水，多么遥远 的沙漠 大海掀起了微小的波浪
为什么这个早晨的风。吹湿了我的眼睛
一个夜晚。蔷薇花开满了石头的院墙，院墙 上的寂寞
沿着这些开满了蔷薇花的小院，走下去，面 对大海
那些遥远如往事的端午节啊．农事中的纷忙
她们等候在每一个路口。像是要结伴回家的
那些初夏里，露水打湿的麦浪，牵牛花的田埂
我眼睛里的大海，微小的波浪翻滚，仿佛一场 告别
这些开花的小院将停留在北方．而我的故乡
在艾香飘起的那个方向，已没有了我的亲娘
那些低矮的山坡上．荒草覆满了父母的黄土
我知道手腕系着的那根红线。粽叶上的漂泊
母亲的白发啊，多么远的路，我无法追赶
什么时候。我成为一个故乡的弃儿，西域的 莽汉
哪一条路指向我此生的归途。大海掀起了
微小的波浪
夜沧海
现在我置身大海。夜色里的一片苍茫
哪里是你归来的海水，撞击在礁石上的，
破碎的花瓣
遥远一如对岸的渔火．而月明星稀
这一丝丝凉风倒是透彻心脾――
我想起了那一夜的怒海波涛．巨浪掀翻的 一场雨
多少惊心动魄的往事，我需要这大海边的 一丝安宁
明明灭灭，我看见一个人在夜色里抽泣， 耸动着大海的肩膀
我多想轻轻地拍一下她的肩头．告诉这些 夜晚
有多少凉爽的归途．可以重拾大海潮湿的 心情
哦，不是我的胳膊太短，只是这个夜晚我们
隔着一片大海
我注视着这个在夜色里消失的肩头
她融入了海水的颜色。就像我眼前的寂静里
那一块礁石上凝固的黑暗。远了，和近了的 心事
在这一刻，慢慢化开――
西域女生(三首)
楼兰美女
沈苇 死亡是一种隐私 我们却将她公布于众 死亡是一种尊严 我们却在她身边溜达 嘀嘀咕咕，指指点点
如果我能代表盗墓贼
考古队员和博物馆
那么，我将请求她的原谅
原谅人类这点
胆怯而悲哀的好奇心
我无法揣度她的美貌
也不能说，她仅仅是一具木乃伊
如果我有一辆奇幻马车
就将她送回沙漠．送回罗布泊
在塔克拉玛干这个伟大的墓地
让她安息．再也不受
人类的惊扰和冒犯
死亡是她的故乡．她的栖息地
我们岂能让她死后流落他乡?
岂能让美丽的亡灵继续受苦?
她的无言就是告白
她的微笑使我敬畏
因为我知道．她精通死
胜过我们理解生
阳台上的女人
在干旱的阳台上，她种了几盆沙漠植物
她的美可能是有毒的．如同一株罂粟
但没有长出剌．更不会伤害一个路人
有几秒钟．我爱上了她
包括她脸上的倦容，她身后可能的男人和
孩子
并不比一个浪子或酒鬼爱得热烈、持久
这个无名无姓的女人．被阳台虚构着
因为抽象．她属于看到她的任何一个人 她分送自己：一个眼神，一个拢发的动作
弯腰提起丝袜的姿势．迅速被空气蒸发
似乎发生在现实之外。与此情此景无关
只要我的手指能触抚到她内心的一点疼痛
我就轰响着全力向她推进
然而她的孤寂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堡
她的身体封闭着万种柔情 她的呼吸应和着远方、地平线、日落日升 莫非她仅仅是我胡思乱想中的一个闪念? 但我分明看见了她．这个阳台上的女人 还有那些奇异、野蛮的沙漠植物 她的性感，像吊兰垂挂下来，触及了地面 她的乳房，像两头小鹿，翻过栏杆 她的错误可能忽略不计 她的堕落拥有一架升天的木梯 她沉静无语，不发出一点鸟雀的叽喳 正在生活温暖的巢窝专心孵蛋 或者屏住呼吸和心跳．准备展翅去飞
美人
香獐子窃取她秀发的芬芳．
在于阗酿成麝香。
――鲁提菲：《格则勒》 她配做一名时光的妃子 在时光熄灭之后，她仍是一轮清真的新月 她睫毛浓密的甜蜜眼睛．像深潭 淹死过几个朝代的汗王、乐师和小丑 为了她脸颊上的一颗美人痣 多少人神魂颠倒．掏出烧毁的心 像野生的精灵．她散发着膻腥 这是羊奶和驼奶造成的 要把她放在玫瑰花液里浸泡三次 要把她种植到旷野上去，在尘土中开放 她只是一株无辜的迎风招展的沙枣树 那好闻的芳香总是令人感到头晕 她的芳名像一首木卡姆在人间传播 每个人用自己的梦想和欲望将她塑造 然而这一切与她无关，更像一场误会 她依然是一位牧羊女，一个樵夫的女儿 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隐秘．她乳房的疼痛 没有人能进入她日复一日的孤寂和忧伤 她的美带点毒．容易使人上瘾 但她是柔软无力的，在风暴的争夺中哭泣 一束强光暴徒般进入她身体．使她受孕
她抵抗着，除了美，不拥有别的武器
美是她的面具，她感到痛苦无望的是
她戴着它一辈子都摘不下来
少女像(外二首)
南子
我爱她富有的空虚
什么样冰凉的手臂拾起来
――露出眼睛
那眼睛里的晶莹先于水存在
像穷人碰到了夜色中的鲜花。窘迫羞怯
我爱她幼稚的美貌
她是早晨细小的事物、晶莹的霜
最后的和最初的夜
田野、稻香、灶台上破烂的虫呜
线装书的童年……
我将用什么样的沉默
什么样的声音辨认出我自己
――与你相称?
我爱她崇高的飘落
在她之前
我已见过无数的她
当世人要用俗世的呼吸称量她
而她，雨中的幼鸟一样
湿漉漉地奔过裸体的花坛
多么轻盈的翅膀――
哦，我从来就没有过翅膀
壁虎
你好壁虎
当我厌倦了黑夜
常常从梦中坐起我看见你
睁着年轻动物的眼睛
多梦的身子深陷于月亮 像黑宝石一样生就一双 寒冷的眼 你盯着我用白天的呼吸和夜晚的寂寞 当午夜的梦游者闪出阴郁的双肩 谁能料到 面容依稀的人会时时把我伤害 黑暗中我们彼此相互寻找 你不经意的一瞥使我 悄然改变 即使在睡眠中也保持着无边的沉默 当偶然的躯体醒来 我和你一样 在黑暗中如何 白昼也同样干枯
蚂蚱
六月多么恶毒 暴露夏天的隐情和伤口 还有蚂蚱 这个被大地原野随意丢下的弃儿 它是深褐色的 脚下有一大片繁生的蕨类 在每一个星星 渐次醒来的夜晚 它悄然来到世人的屋檐下 从不间断 它不需要观看，不倾听 世人的窃窃私语 即便是面对一扇错误的窗子 也从不张望 一个偶然的躯体醒来 它跳跃，转身 丧失了时间和记忆．在行进中 还原了生活的本来面目 难道就这样结束对孤独的恐惧
蚂蚱．这个田野上无辜的弃儿
它的行踪破坏了整个北方的霜冻
使蕨叶在背面伸出舌头
无计可施
它曾在我的童年尾随过我
现在．又看着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衰老
葵林很轻(外二首)
刘 涛
让我举起一座焚毁的葵林
在黑暗中较劲。并且喊出一、二、三……
板车架稳，葵林很轻
板车上剩下焦黑的月光
用手指向下挖掘。五指粘满黏稠的汁液
有绿色植物的腥味。现在发黑
烧焦的光合作用．指头有些痛
在树林里打柴．需要更大的耐心
板车的轻似乎超越了葵林的重
远山远水的一架独轮车。高高地驮著
冒烟的头发。歇在麦场上的风
什么风摇铃铛．一去二三里
板车上的风是孤烟袅袅．十月秋虫不鸣
一路上换来寂寞的车轱辘声
塔西河岸．南山以北
是广袤的秋末的准噶尔荒原
西部空旷的行人
西部空旷的行人，要在沙尘暴中赶路
反穿皮袄．吹着口哨迎来一个慌乱的季节
春天从不抒情，也不泛滥 赶路的人会遇上一夜大风 在矮矮的荒原上入睡．惊蛰的月亮 有时需要一场闪电修饰 大风吹遍．趁今夜上好的月光 给远方的人写信 啊．又是月光倾倒的酒杯 孤鸟穿越时空的罅隙 披着衣服坐在昏暗的灯底下 吹散了信笺。顺手关上杨木的花窗 西部空旷的行人在沙尘暴中写信 关上窗户顺便怀念不刮风的原野 被大风鼓噪的年轮往往昏暗无边 昏暗无边的信笺有时彻夜难眠
在荒原上
我站在荒原上像孩子一样 从那些衰败的野草中间 我的目光伸向了远方 而远方的海啊那么多舟子 逐渐从地平线上消失 于是我听到了铁的声音 那绝对不是骨骼断裂的声音 绝对不是幻觉桨啊 倘若哭泣可以代替一切伤痛 就让我站在荒原上 放――声――大――哭吧 就为了一两个潦倒的舟子? 比起大海的消失 我的忧伤算得了什么 我从来不会拨弄迷惘的弦 我苦闷时往往就是这样 一个人站在荒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