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来没想过我会杀人，但我的的确确杀了人――我杀了横路。 横路当然不是他的真名字，这家伙长得挺猥琐，走起路来左右横晃，其形象颇似日本电影《追捕》里面那个横路进二，于是便得了这样一个绰号。我有些怵他，很少正面与他对视。可是眼下他却欺侮小菊，这是我所不能容忍的，因为小菊是我心目中的圣女，我不能让她受到一丁点儿委屈，所以尽管我远不是横路的对手，为了小菊，我也要表现出一个男人应有的阳刚之气。
于是我杀了横路！
我与乌小菊是在一个作品研讨会上认识的，她是中文系的研究生，我则在文艺理论研究所做课题，研讨会同时邀请了我们俩。散会时我约她出来吃饭，她脸微微一红，答应了。
小菊属于那种“第二眼美女”，乍看上去，不会令人感到惊艳，但越看越有感觉，很容易让男人动心，尤其是对像我这样比她大出一大截年纪的男人来说，更是带有一种怜香惜玉的情愫。
闻香识女人。我的本事就在于，和一个女孩子打上五分钟交道，便会对其成色估摸个八九不离十。对小菊也是这样。我发现，这丫头肯定是个好学生，难怪她的导师点名要她参加研讨会。我夸奖了她两句。她微微垂下眼睑，柔声说，早就知道您的大名，在学报上读过您发表的文章。
没想到您这样年轻。她瞥了我一眼，又低下头。
我没来由地爱上了乌小菊。研究生院的教学楼我很久不曾涉足了，可是自打认识了她以后，我几乎每周都要去旁听她们班的课，有时还会参加她们自发举办的文学沙龙。以我在校内的学术地位，这是比较放得下身段的，其他研究人员没有人肯于和这些青瓜蛋子搅和在一起。
似乎是顺理成章，我和小菊走动得越来越近，在旁人眼里，这似乎是一场很时尚的“师生恋”。可我看得出来，小菊更想在学业和学术上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告诉她，我爱她。
不说这个好吗？她的语气总是那样温柔。多莉丝?莱辛和哈罗德?品特都是英国人，他们二人作品的差异表现在哪里？小菊很认真地问我。她的毕业论文是以当代英国文学为选题的。
骗骗这样的小女孩儿对我来说当然不在话下，何况西方文艺理论又是我的长项，我说了自己的一些观点，当然其中不无卖弄的成分。看得出来，这妞儿眼神里流露出敬慕和崇拜。于是，乌小菊慢慢地接受了我。
二
这天是周日，校园里很安静。头一天，我和小菊约好了要去一位文艺理论研究方面的前辈家里拜访，可我在宿舍楼下等了多时，仍不见她下来，便拾级上楼。我轻轻叩门，猛然听到小菊在里面大喊：你快进来！
我猛地推开房门，但见简陋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小菊，另一个便是横路！窗户半掩，窗下那张书桌上，摆着一盘切开的西瓜，瓜上还插着一把刀。小菊鬓乱钗横，正与横路在撕扯。
横路满身酒气，舌头也不大灵便，手里还攥着半瓶衡水大曲。你……你来干、干什么？我……我要带、带小菊去……去逛北，啊，北海……
我喝止道，你想去逛北海不算错，可也得人家姑娘同意啊，哪能动粗呢！
你、你……你管不着！横路玩横的了，她是我对象，就得，就得听我的！
小菊高声喊道，他胡说，我根本没同意和他处对象。
你不同、同意……也没有、没有用，我爸都同、同意了。你不想到、到、到电视台啦？……
小菊的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我刚要再劝解一下，不料横路转身拔出插在西瓜上的水果刀，指向了我：你……你……别多管……闲事。别看我……平时，叫你一声叔、叔、叔叔，那是……给你个面……面子，惹火了老、老子，老子可是六六六……六亲不认！
小菊的楚楚可怜，横路的嚣张野蛮，猛然间激起了我的满腔血性，我怒火中烧，扑上去抓住横路握刀的右手，与他厮拼起来……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尖利的刀锋刺进了横路的胸口。
三
横路的爸爸是我的学长，毕业后投身政界，现在是市电视台的台长。横路没考上大学，当兵复员后便通过老爸的关系在学校当上了保安。
乌小菊与横路父子相识很有戏剧性。有一天她回校时过了熄灯时间，值夜勤的横路当然要刁难几句。聪明的小菊看到横路身后放着一瓶衡水大曲，便套近乎说那是自己家乡的特产，下回放假回家一定要多带几瓶答谢师傅大哥。万没料到横路也是衡水人，亲不亲故乡人，于是网开一面，让她进了校门。
不料有一天，台长大人忽然设宴邀我光临，并指定要请上小菊。那顿饭称得上极尽奢华。桌上只有四个人，台长父子，我和小菊。横路爸爸与小菊一见如故，聊起衡水老家的风土人情，很是投入，更令小菊兴奋的是，台长答应她毕业后可以到电视台做记者。
真的啊，叔叔？小菊瞪着天真的大眼睛，连声追问。
当然是真的，叔叔答应了你，就一定要办到。台长笑吟吟道，学中文的，研究生，发表过那么多文章，只怕我这市级小台留不下你这尊神仙呢！
那天，横路表现得很得体，不知道是不是刻意为之，抑或是老爸有所交代，反正给我留下的印象不错，小菊也这样说。
之后不久，市电视台来学校招聘应届毕业生，乌小菊理所当然地成为人选之一，到电视台去实习。我常常痴痴地守在电视机前，就为了看一眼她的荧屏形象。我也不知道自己何以这般没出息，走过一段婚姻，已近不惑之年，却像年轻人一样容易动情。
可是当我了解到横路父子的如意算盘时，不禁暗骂这位学长真是居心叵测。那天傍晚，小菊显得闷闷不乐，对我说，遇到一件麻烦事：白天台长把她找到办公室，说自己很希望找一个有乡情关系的女孩子做儿媳妇，还问她对横路印象如何。
你是什么态度？我心里怦怦直跳，急切地问她。小菊盯着我，良久没说话。如果答应他……倒也不算吃亏。我嗫嚅着说，虽然横路没有什么本事，毕竟也算是个“官二代”，嫁给这样的家庭，后半生就不用愁了。
你希望我答应下来？看她这副苦恼的表情，我心里像被人用手揪住一样一阵阵发疼，也坐到她身边，轻轻抚着她的柳肩。小菊幽幽地说：看来，电视台我是去不上了。
四
见我拎着还在滴血的刀子站在地当中发愣，乌小菊首先从惊惧中醒过来，一把从我手里夺过凶器，带着哭声说，你快跑吧！
水果刀可能也刮破了小菊的手，我看到她的手上也染上了血迹。我不能扔下她，于是很坚决地拉住她：我们一起走！
走到学校门口，小菊的眼睛扫向警卫室。窗台里面，一束不知名的野花正在绽放，充作花插用的瓶子还是那个衡水大曲。她忽然站住脚步。
我们回去，回你的房子。她低声说，我们得自首。我给110打电话。
她不等我同意，便拨通了手机。
房间里死一般静寂。虽说夏末秋初阳光正炽，我却感到周身发冷。要说害怕，现在多少有一点，但要说后悔，我却一点也不后悔。为了我心爱的姑娘，我能舍出一切，包括我的事业，我的声誉，我的财产，甚至我的生命。我之所以同意静等警察到来，就是要当面向他们表明，乌小菊是无辜的。
门铃响了，我大义凛然地去开门，出乎意外的是，进来的是我的老娘和姑姑。两个老太太见我在家，喜不自禁，手忙脚乱地打开手里拎的大包小裹，里面是红壳白肚的肥大河蟹。我不想让老娘和姑姑担心，于是强装笑脸，招呼小菊一道吃螃蟹。
老太太们显然误会了小菊的身份，互相递个眼神，面带笑意地正待开口询问，又是一阵脚步响，进来三四个陌生人，令我没想到的是，跟在后面的竟然是横路的父亲，电视台的台长！
这几个人一定是便衣警察。我断定。只是猜不透台长大人怎么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而更诡异的是，从他脸上却看不出悲戚之色。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变得心静如水，态度沉稳地坐回到沙发上，大大方方地拿起老娘剥好的一只蟹，举了举，说：按照法律规定，在法院审判之前，我只是犯罪嫌疑人，所以你们不能对我采用强制手段。对不起了，让我吃过这只河蟹再跟你们走！
说话间，我发现领头的那位正把视线投向乌小菊沾染着血迹的手上，刹那间，我伪装出来的冷静崩溃了，扔下螃蟹，大声喊道：不关她的事！一切都是我干的！
只听台长哈哈笑着说：怎么不关她的事？宣传部和人事局的领导就是冲着小菊来的！台里已经正式打报告要接收她了，领导们今天到学校视察，顺便要当面考察考察她。
五
……有人在摇动我的身子。我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来是做了一个大梦。迷蒙中看到一张充满柔情的面孔伏在我胸前，是乌小菊。
叔啊，你的文化水平比我高，“酒平”可差远啦！这才两杯衡水大曲，就睡了一天一夜，吓人呐！我扭头一看，说话的是横路。这小子长得是凶了点，其实心眼儿蛮好的，虽说小菊婉拒了他，现在对小菊却比亲哥哥还亲呢！
我依稀想起来了，周末的晚上，横路老爸摆酒席庆祝小菊成为电视台的正式员工，我替小菊高兴，一定是喝高了。
恐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小菊嘻嘻笑着凑近我耳边说，还记得你在酒桌上给我献殷勤的事吗？――你问我是不是爱你，我是怎么回答的？
我摇摇头，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我对你说，长得又老又丑，我一个黄花闺女凭什么要爱你呀？
我攥起拳头，做了个威胁的表情，随即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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