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如纸 今夜，月白如纸 虫鸣中的草丛一片沉寂 我坐在乡间老屋檐下 身边陪着母亲。 无风。邻村狗吠。渔火隐退
母亲头上的白发
比月色还白。
母亲起身步入家门
转身的刹那，她单薄的身影
再也驮不动一片凝霜的月光
她瘦小，开始驼背，而且在向下
直到有一天，她的身体
会低于泥土，低出我的视野。
今夜，不再用笔写诗
那些字粒列队走过
香茅，谷粒，草垛，瓜棚
南瓜花，风灯，网具，残船
哪样不是治疗思乡病的良药。
我在等待什么？今夜
将有一行脚印，随白鹭归来
飘落在纸上，那么的轻盈
满纸都是父亲身上的青草味
我在低处，纸片齐眉
清风吹卷了纸角。
满纸皆白，不着一字
月光很薄。一张白纸太轻了
载不动一笔一画的乡愁。
故乡遍地都是字粒
闪闪发光。
除夕夜守岁
除夕夜，在宗祠围炉守岁
烛光照彻四壁，香火暗红
香灰一节节掉落，青烟袅袅
一年光景所剩无几。
堂兄蹲着给祖先焚烧纸钱
纸灰如蝶，它们沉浮在空气里
忽而扑向神台，忽而隐于某个角落
我却想着族谱的空白处
该如何秉承那笔方正的小楷
让张家后人眉目清秀
为人正直，振作家风。
先人的身影时隐时现
他们依次地被供奉在神台上
烛火照得他们满面红光
此刻，那些代替故人的木牌
让我人肃然起敬。
子孙满堂，他们围香炉而坐
谈笑风生。老堂兄默默地烧着纸钱
火光落在他身上，从这张暗红的
面孔，我看清了先人的轮廓
看见我曾祖父，背着一挂渔网
从迎新辞旧的爆竹声中
踏着满地红纸屑大步走过。
稻田边上的墓地
那片墓地，在稻田边上
稻子熟透时，金黄的稻穗
从叶丛中弯下腰。这时我发现
墓地上的芳草，它们在暖风中
绿得更深更浓了。
故乡在低处。水在低处。养家糊口的父老乡亲
在低处。云啊，永远高高在上。白白的浮云
海在低处，潮汐在低处。渔网挂在低处
而墓地，却高出田间所有的稻子。
我的目光无法回避那个地方。想起
那些捧起田水洗脸的人，用泥巴止血的人
那些我称呼过、敬畏过、甚至可怜过的先人
他们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赶集一样走向墓地。
从始，他们高高在上，墓地高高在上
高过草垛和谷粒，高过香火，高过镰刀犁尖
让那些在田间弯腰劳作的人
一抬头就能看见。
鹿寨
鹿寨是个老镇子。黄昏的白光
给这里的黑瓦粉墙，涂上宣纸的颜色
四周的田园是广西的田园，吹过的风
也是广西的风。我们四个广东人
驱车过鹿寨。鹿寨也是广西的鹿寨。
他们三个，心里也许只有阳朔山水
我却为途中偶遇的鹿寨怦然心动
车子急转弯时，我回头多看一眼
那是一个多么安静的地方啊
安静得让你可以卸下一生的幸福
可以放弃前程，在这里安顿。
黄昏的鹿寨被白光涂抹
一切都是静态的。像古画里的老宣纸
透出斑驳的微黄。人和景物
我宁可相信是隔世的存在
宁可相信灵魂有另一个故乡
风吹过时也许我在别处
远方的风景我宁可不要。远方的风景再好
也好不过鹿寨黄昏遍地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