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汉坐到汽车上，长长地吁了口气。进城一年多，福没享着，罪倒没少遭。 从打老伴儿过世，儿子永强年年张罗让他进城享福。不是他不愿意享福，也不是担心儿子和儿媳妇不孝顺，他是怕过不惯城里的日子。来之前，孙老汉就知道城里的房子像鸽笼子似的，一家一个窝儿，指不定咋憋屈呢！可儿子左三番又五次地张罗，非让他去。唉！听儿子的吧。
龟儿子！大夏天的，把屋子整得像冬天似的，干冷干冷的，一点风儿不透。造他娘的孽哟！龟儿子还好意思说：“我就是想让你体验一下大夏天盖厚棉被睡觉的滋味儿。”体验个头！一个月光电费就顶一亩地的收成。孙老汉心疼啊！
孙老汉心疼钱，更心疼儿子。永强和小蒙脚打后脑勺地忙，从早到晚抓不着个影儿。他到儿子家的第一顿饭是在饭店吃的，一顿饭花了三百多块，好家伙，一顿吃去一亩多苞米。孙老汉以为他刚来，儿子和儿媳妇是孝敬他，下馆子就下吧，他也没推辞。哪承想，小两口儿很少做饭，吃什么买什么，钱花得像流水似的。这还了得！
刚进城那会儿，孙老汉想帮着干些家务活儿，收拾收拾屋子啦，洗洗衣服啦，可是儿子说了，什么也不用干，就是让他来享福的。龟儿子，三天两头儿请一回钟点工。那个丫头倒是手快，风风火火，里里外外收拾个遍，连厕所都擦得像镜子似的。敢情！一百块钱进人家腰包了。
孙老汉看不惯，这哪是自个儿的儿子，这不是败家子儿吗？
他最受不了的是晚上也不消停。哪像在屯子，除了傍黑天儿有几声狗叫，天亮前有三遍鸡叫，再就清静了。这倒好，整个晚上汽车不落溜儿，大喇叭扯开嗓门儿“嘎嘎”地嚎。楼上楼下左左右右，连喊带叫，没个清静的时候，走廊里更邪乎，上楼的，下楼的，就像跟楼梯有深仇大恨似的，狠命地跺楼梯，把整个楼都震得直摇晃。冬天夜长，熬到小半夜儿总算睡着了，指不定啥时候就热醒了。暖气把人烤得干干巴巴的，鼻子眼儿里像着了火。他弄不明白，大冬天的，把屋子整得比夏天还热，还得花两三千块钱的取暖费，这是何苦呢！
白天就更别提了，楼上有个孩子学钢琴，没准儿啥时候就凿巴一阵子，弹得手忙脚乱，叫你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外面的小喇叭一阵儿紧似一阵儿地吆喝，收破烂儿的、卖大米的、擦玻璃的……说来也怪，小喇叭往车子上一挂，人不用张嘴，就一声迭一声地嚷嚷，吵得你心慌意乱，抓心挠肝的。
外面热闹得要死，屋里却冷清得要命。别看一家一家像鸽笼子似的挤在一块儿，却找不到一个能说说话儿的，邻里邻居地住着，出来进去防盗门哐啷一关，谁也不认识谁。
那天，孙老汉看见楼下有个老太太牵着一个小孩儿溜达，就想，要是有个小孙子哄着多好。他想逗逗那个小孩子儿，刚往前凑，那个老太太就不拿好眼睛瞅着他，瞅得他心里直发毛，好像他要怎么地似的。儿子回来后，他悄悄问，结婚四五年了咋没小孩儿？龟儿子说忙，还说等过几年再说。
他猜不透，现在这年轻人脑袋里到底想啥呢！
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看不惯，咱就离远点儿。眼不见，心不烦。
汽车快到站了，孙老汉眼望窗外，山已经绿了。夏天快到了，在城里还像过冬一样，整天悬在楼上，接不着地气，一点儿也没觉出节气的变化来。孙老汉下了车，看着路边毛茸茸的绿草，望着家家户户烟囱上一扭一扭升起的炊烟，他想：总算回来了，再也不用遭那份儿洋罪喽！
看到乡亲们里出外进地忙碌，孙老汉叹了口气说：“这才是家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