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白河 如果你要了解冬天的白河 暂时可以不去探问它的源头 你只要从安匠向上游走一公里 在一个叫黑沟门的村子里 随便拽出一缕炊烟
扫去冰上的浮雪
你就会看到一幅流动的油画
纯净得让你窒息
林子无语，杂草无语
语言在冬天的白河显得多余
一只鸟飞落枝头
我现在还叫不出它的名字
最初，我只认为
那是一片留在树上的叶子
当一声鸟鸣引来那么多飞鸟
我的身体着起了一团火
冬天的白河顿时生动起来
初一的饺子
初一的饺子，全村都是一种馅
就像几百年的村俗
黑沟门人在大事面前总保持一致
甭管你睡得有多晚，多么懒，还是常年在异乡
你必须早早从炕上爬起来，穿新衣服
用一挂鞭炮把饺子赶下锅
你必须在太阳没有上山前吃好饺子
然后随着阳光一起走出家门
挨家挨户地磕头，作揖，拜年
或者，你从村东的第一家开始
或者从你本家的先辈开始
总之你必须出门，如果你呆在家里
这一年你一定会成为被全村遗弃的人
见面是真心的，问候是年年的，笑声追赶笑声
小村像熟透的庄稼一样饱满
这个特殊的全村会议，谁都能够见到谁
如果你感到饿了，你一定是转完了全村
妈妈会告诉你：锅里温着早晨的饺子现在正香
四十多年了，妈妈一直重复着告诉我
初一早晨的饺子中午吃才香
突然有一天我就懂了
古槐
我一定也是古槐的后辈
要不，它怎么比我爸还随便
就把手伸进我的梦里
我不只一次写这棵古槐
它以前的五个枝杈像手掌庇护着全村人
现在只剩下三个枝杈了
它们一起向南伸，伸得让人揪心
我有五个老爷爷
现在就剩下两个了
有一年正月我给两个老爷爷合影
古槐为背景，我有意把他们俩放在槐树的北面
现在我看到这张照片就哭
古槐是我在正月点不着的香
黑沟门和两间房
黑沟门和两间房是白河的两个乳房
它俩坚挺而富有弹性
柔软而没有结节
闭上眼睛你可以想象白河的模样
想象白河的性别、身材和健康
现在我写到的是冬天的白河
它是塞外承德县境内的一条河流
它始于雾灵山北侧的东小白旗乡
在上板城的白河南汇入滦河
塞外的风把它雕刻得有棱有角
我不能把它写成南方的样子
那样我就再也摸不到黑沟门和两间房了
如果你在外面走累了
就回到白河来吧
回到黑沟门或者两间房
你穿不穿长袍都是一样的
你的南腔北调到这里都会变成乡音
你回到两间房我就是两间房的人了
你回到黑沟门你就是我的人了
哈哈，风铃，三丫，铁蛋儿，黑小儿
我们一起抚摸黑沟门和两间房吧
我们一摸白河喀嚓喀嚓就开了
滑冰
小时候的冰车，还挂在父亲的棺材旁
我和闺女、儿子贴春联的时候发现了它
小钢锯做的冰条已经锈迹斑斑
老榆木做的冰钎子
钎头那小段铁尖已经松动
这些物件在南方你是看不到的
它的出现给这个春节增加了许多意外
我的闺女罗若瑜儿子罗国宁缠住71岁的爷爷
“爷爷，求您了给我爸爸修修冰车吧”
微笑盛开在我老爸的脸上
我看到他修冰车时的眼里闪着亮光
那亮光里的我正在白河滑冰
罗若瑜罗国宁：我们滑冰去
沉默的白河顿时有了生机
三双脚把冰上的浮雪踩碎了
把北风寄存在白河的寒冷踩碎了
不一会儿
白河被我们划出许多皱纹
老屋
白河边的小院里坐落着三间小瓦房
东边前房檐的瓦片已经脱落
黄土泥已经变黑
变成老屋一层层的皱纹
半截子烟筒耷拉下来
妈妈烧饭时，一些不听话的炊烟
从烟筒四周的墙缝里挤出来
他们一定想要说点什么
一只麻雀在墙头上跳来跳去
它在守着山墙里的小窝
山墙已经倾斜了
它仍然没有离去的意思
西山的阳光洒下来
老屋显得更加懒散
爸爸告诉我
白河开了的时候就把老屋拆了
这个秘密许多人知道
但那只麻雀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