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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神回来了:重生之湖神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石一宁 壮族,1964年出生于广西。广州中山大学中文系毕业。现为《文艺报》评论中心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等各类体裁作品和文艺评论若干。出版有传记文学《丰子恺与读书》、散文集《薄暮时分》和台湾文学研究专著《吴浊流:面对新语境》等。
  
  七月的一天,我们来到草海。
  草海在黔西乌蒙山腹地的威宁,海拔2171米,是贵州省最大的天然淡水湖泊。草海形成于第四纪中更新世时期。在15万年的漫漫时光中,草海几经沧海桑田:从长江上游的一条支流,因河床塌陷形成湖泊;因漏水又成干涸盆地。清咸丰七年,威宁落雨四十昼夜,山洪夹沙,淹塞盆地,成南海和北海。咸丰十年,两海涨水汇合,名为草海。
   从贵阳到毕节的路上,贵州的朋友已向我们讲述了草海。然而,当没有太阳的中午时分,竹竿撑划的小船破开蒲草掩映的水面,让我们感受高原湖泊凉爽的风。草海,依然神秘。
   25平方公里的草海,是水下森林、水下草原。目前湖中浮游植物有近百属,众多沉水植物、挺生植物之种类、种群,为他处淡水湖所难望项背。作为“地球之肾”的湿地,草海育养浮游动物近160种。此外,还有底栖动物、鱼类、两栖类、爬行类等野生动物。
   草海更是鸟之天堂。210种、10余万只鸟以这里为家,或在这里栖息。这些鸟中,有黑颈鹤。
   黑颈鹤,夏于青藏高原繁殖,冬于云贵高原越冬,是中国独有、地球上唯一终生生活于高原地区的鹤类,只有少数个体冬季见于印度、不丹等国和中国邻接的地区。1876年,俄国博物学家普尔杰瓦尔斯基在中国青海湖的发现,使得黑颈鹤载入鸟学史册。作为亟需挽救的濒危珍稀物种,黑颈鹤在中国国宝中和大熊猫、金丝猴同属一个量级。
   贵州朋友说,黑颈鹤被称为草海的湖神。每年九月九飞来,三月三飞走。它们在草海栖息约五个月150天。
   现在是盛夏时节,黑颈鹤还住在遥远的青藏高原。我怅望着凉风吹拂蒲草摇荡的苍茫的草海,心中翻涌着遗憾。
   草海的湖面,不时有鸟掠过,单飞,或是结伴同翔。我们坐的小船所到之处,都能看见一种像小母鸡似的水鸟,浮游绿色的湖藻间,尖嘴频频地叮啄湖水。船家说,他们管这种鸟叫“洋鸡”。在不是百鸟过冬的季节里,“洋鸡”和其它留鸟点缀着草海的苍茫,使草海不会寂寞,使游人不会失望。
   然而,我还是想着黑颈鹤。我手里拿着一本当地旅游部门印制的关于草海的彩色册页,封面是一群黑颈鹤正在水边草地上休憩,其中有几只正伸颈翘首蓝天,张喙鸣叫。它们是在呼朋引类么?翻开册页,封二是湖面上,群鸟低翔。其中三只黑颈鹤排成一线凌空展翅,那黑白相间的身姿,那伸成直线的长颈与长腿,那整饬的队形,似乎是一种极具自我意识的飞行表演,多么优美,多么高贵,多么自豪!
   黑颈鹤被称为湖神,是这样的恰切。鹤是神奇的大鸟,对于人类尤其是对于中国人来说,鹤并不仅仅具有生物学上的意义。鹤更是一种“文化鸟类”。在中国文化里,有着对鹤的太多的描述、传奇与寄托。《周易》中孚卦爻辞中诗意地诠释:“鹤鸣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修身洁行且有时誉者称为鹤鸣之士,即自此而来。《诗经?小雅》“鹤鸣”篇也有名句:“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它山之石,可以为错。”“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在诗里,鹤被喻为在野的贤人。作者劝告统治者要任用贤人,与他们商讨国事,让他们辅佐国政。西晋文人将军陆机,率兵讨伐长沙王司马?,兵败为成都王司马颖所诛,临刑太息:“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华亭之鹤,遂成千古之悬想。前秦苻坚攻伐东晋不成,溃兵自相踩踏投水死者甚多,淝水为之不流。残部弃甲宵遁,闻“风声鹤唳”,皆以为东晋追兵已至,更狂奔不止。鹤,再次进入历史,以成语的形式将一次古代战役生动地传述至今。南朝宋大文人鲍照,有名篇《舞鹤赋》。文中叙写一只具有美好的风姿、高远的心志,曾以雄伟的气概“穷天步”、“践神区”、“振玉羽而临霞”的白鹤,从天上的仙境落入地上的网罗,成为帝王贵族的玩物。面对着穷阴杀节,急景凋年;面对着凉沙振野,箕风动天;面对着冰塞长河,雪满群山,白鹤只能于深夜寒冷的月光中顾影自怜。它身陷囚笼,更加强烈地向往自由。它于丹墀中唳清响,于金阁中舞飞容。时而连轩凤跄,时而宛转龙跃;时而踯躅徘徊,时而振迅腾摧;时而惊身蓬集,时而矫翅雪飞。然而,星离云罢之际,它只好整神容而自持。仰天居之高邈,无限地惆怅惊思。而它在这一时刻的美,令燕姬无颜色,巴童心生惭。著名的《巾》舞、《拂》舞为之而停,绝妙的丸剑表演为之而止。邯郸美人不敢伦,舞娘阳阿不能比。它令人想起春秋时期鹤乘卫懿公之轩,吴王阖闾葬女鹤舞而倾市。然而,纵使是这般的美丽,被拘禁的白鹤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守驯养于千龄,结长悲于万里”……《舞鹤赋》既是作者有志难酬的自况,融入了鲍照的沉郁身世之感,同时也给鹤这一鸟类赋予了更为浓重的文化内涵。
   鹤是吉祥之鸟。或许因为长寿,所以吉祥。古人有鹤寿百岁乃至千年之说。中国神仙传说中的仙人,不少是骑鹤往来遨游于云端的。唐代诗人崔颢《黄鹤楼》中的诗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千载流传,妇孺能诵。今人观察,有些鹤类如丹顶鹤寿命为六十至八十岁,虽与古说不合,但于鸟族中亦已甚为长寿。龟龄鹤寿,松鹤延年,仍是今人挂于口头的吉语。
   鹤是爱情忠贞之鸟。求偶繁殖季节,它们曲颈长扬引吭高歌,以歌声寻觅伴侣,求偶成功,终身不渝。古人相信,鹤如失去爱侣,将终生独身,郁郁寡欢,甚而绝食殉情。在一篇关于威宁的邻居――云南省昭通地区的农民保护黑颈鹤事迹的报道中,我找到真实的印证。这篇写于2007年的报道说:巧家县马树镇马树村团山社农民董发知有着五十年的护鹤人生。上世纪50年代初,一个寒冷的中午,年仅七八岁的董发知在湖边放牛,发现不远处有一只雌鹤,因病在地上扇着翅膀站不起来。在雌鹤的头顶上空,一只雄鹤不停地盘旋鸣叫着,叫声焦急而凄凉,像在求助,又似在悲伤。董发知把雌鹤抱回家。而雄鹤一直悲鸣着跟到他家,在房顶上空盘旋,叫得人心寒,不吃不喝也不肯离去。第三天,精疲力尽的雄鹤从空中一头栽下,在地上挣扎了一阵子,发出几声撕心裂肺的哀鸣之后便断了气……
   吉祥的生命,永恒的爱情,使鹤自古便负载着诸多的文化符号,负载着人类的深沉寄托。作为濒危珍稀物种,黑颈鹤在今人心中激起的情愫,还添了一份怜爱。而高贵的黑颈鹤,则以其“良禽择木而栖”的自由选择,考验着人类,并成为对生态环境乃至人类行为的一个评价尺度。“文革”期间,草海因放水造田,致使湖水下降,濒临干涸。百鸟因之远去,黑颈鹤更是踪影杳然。1982年,草海又筑坝蓄水,水面逐渐恢复。这一年,科学家首次记录有309只黑颈鹤在草海越冬。《贵州日报》的朋友告诉我们,去冬今春,来草海的黑颈鹤有1200多只。这个数字让人欣慰,因为据科学考察,每年在云贵高原乌蒙山区越冬的黑颈鹤有3000多只,而草海无疑已成为黑颈鹤最集中的过冬栖息地。
   唐代诗人陆龟蒙在其《白鸥诗序》中曾慨叹:“白鸥因水有鲸鲵之患,陆有狐狸之忧,以致不得命啸俦侣,不得澡刷尘埃,虽蒙人之流赏,亦为天地之穷鸟。”如今,在生物进化图谱上沦为濒危物种的黑颈鹤,亦可谓“天地之穷鸟”。然而,草海的黑颈鹤却是尊贵的“湖神”,每年秋深露白,人们热切盼望湖神的归来。威宁人将碧绿的草海呈献给黑颈鹤,而黑颈鹤也给草海带来荣耀,它使水茫茫草莽莽的草海更加神秘,获得神性。“湖神回来了!”这一惊喜包含着几多深情,也包含着几多深意,几多反思,这是人与鸟的重新相互辨认,也是人与生态的重新友善和谐。
   告别草海,我的心还在牵挂:黑颈鹤――湖神,你们还会回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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