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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有味是清欢含义 清欢有味

时间:2019-02-21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潘云贵1990年12月出生于闽都小城。黑龙江省佳木斯大学学生。第六届“雨花杯”全国十佳文学少年。作品发表于《美文》《诗刊》《诗潮》《中国诗歌》《青年文学》《儿童文学》《福建文学》《中国校园文学》等刊物。喜欢在文字中描摹时光,感受生活感受爱。
  
  夜游症
  
  入夜时,我喜欢独自一人行走在清冷小巷里。
  伴一轮悬挂在疏朗枝头的清辉皎月,风过处,卸下许多白玉兰的香气。沉浸其中,自得一份洒脱与轻傲。
  这纯属一个人的清爽与闲适,多了一人,便觉得其味淡去些许。再多一人,清甜的孤寂就索然无味。这是喧闹中的人群所无法进行的自省。
  我对夜的上瘾程度不亚于对甜食和栀子的迷恋。三者一样勾人心魄,让我这活在俗世里的小厮欲罢不能。通常趁着晚间七八点出门,在马路两旁、街道交错里漫无目的地穿梭,一个人带着对前世的溯源和于今生行走的朝气劲儿享受夜的洗礼。出门前,常会脱下暗色校服,换身休闲衣物,短发用清甜柠檬发液洗一遍,也不打理,任风造型、吹干。这是我执意要追求的自我,也是想让春日园子里那排刚抽芽的丁香树知道的真实。我向往这般年少青衫薄的年岁,活得孤寂而雅致,愿意对自己负责,不求人贴心懂得,两三个主流或非主流知己明白亦可。
  夜游症的程度,是与日俱增的。这一点,我承认。但我从不认为这便是病了。症与病是有区别的。病是身体机能的消耗损伤,抑或是神经严重错乱而沦落得不易被人操控。而症,于我看来,是种不易改替的习惯,将伴人一生,一时间的愈合与缺失,也不行,否则一个人内心的自由又会少去大半,这是一种悲哀。
  想来患上夜游症已有大段时日,原因简单,只因了茫茫学海、座座书山,让自个儿透气不来便选择这一种方式的释放。朋友常说我是在发疯,晚自习的大把时光就这么被自己糟蹋了。他们说出这话,多半是对我的关心与劝告,但也不排除青春期男女对叛逆的妒忌与对乖顺的屈服。我谢过之后,便又独自开始夜里的旅程,一小段一小段,踱过白昼的虚浮与聒噪。夜里走路的人是清醒的。
  走过的路不同,看到的夜景亦是风味各异。
  回家的羊肠小道是常走的。白色细石铺设,月光下倾洒一地的盐粒一般,够两人并肩通过,大型车辆自然是通不过。在其一侧,有一条清澈沟渠流经。另一侧则栽着青裳树,满树叶片抖动的声响落雨一般好听。春末树上常开的是红花,偶尔夹些瓷白,点缀得恰好,有迷离与颓懒的眉目之感。香味自是不用说的,透着一股幽芳,沁入骨子里,发软发甜。流水经过,常放悠悠的慢调,年暮故人一般的叙述口吻,但也听得有些惊心。毕竟这是一种流逝,生命里路途真切的消退,我们应该深感敬畏,这亦是一种尊重,对自我,也对年老的亲人。
  虫子窝在草根里小声叫囔,有童年熟悉的味道。一些时光便也沿着掌心纹路依次开来。六岁时,因贪玩习性而迷路于深山,亏了阿姐漫山遍野的哭喊,才在月落时摸着她干涸的声腔到了家门,自然逃不过父母的一阵打骂,疼痛之后又回了原状。八岁时和阿哥傍晚出门去捉天牛、萤虫。龙眼树在那个时节开满白花,我们哥俩爬了一座又一座的果园却也没见着几只像样的虫子,扑空不说,又弄得满脸泥淖误了时辰,那饭菜自然是凉了。回去父亲的脸常是板得青青,母亲叨叨喃喃过后,竹鞭子亦是躲不了的。后来的一些夜晚变得宁静而漫长,原是童年已在嬉戏玩闹间被自己弄丢了,找也找不回,空如汪洋的中学时光便洪荒而来。洪水里,自己开始机械地重复与成长,所能享受的味道所剩无几。风穿过黑黑的短发,穿过宽松的衣物,有点凉。我看到一枚星子在树梢后面隐隐闪着,刹那间还真想流泪。
  后来在外求学的小半生,便耗在了都市的夜晚里。柏油路和各种大小街巷亦成了常走之路,兜转其中,乐趣亦是不消减的。霓虹是城市特有的标识,车水马龙,商场灯火通明,歌舞夜夜弄春宵,是不宁静的美。路上骑车而过的少年,多是三三两两骑过,也有一人如我般独自勘探夜路的长度。牛仔裤白衬衣,白得泛了黄,又在风里吹出一把寂寞,这与我是相像的。不过我的表情是路灯明晃晃的淡然,偶尔亦绽着微笑,而他却不同,漠然又略微呆滞的神色,像是翻卷的槭树叶,簌然而下,这是年少必经的焦灼与无奈。这般想来,我倒是喜欢避开这群单车少年,徒步走幽幽巷陌去慢想体悟,看早春的丁香结露而开,在细小枝丫间轻盈芬芳。月光点点照在上面,小小的苞簇动,扭摆,风正微凉,亦带着暖香,温热经行人的身子。我便爱了这般曼妙之感,放在胸口,饮醉时光。
  但毕竟这是在一段不合时宜的夜游,挨班主任的批是正常的。他慈眉善目,拿来期考成绩册,一页一页倒也耐心翻着,跟我聊起现而今课业紧张,自己的成绩何故下降,不该,不该。末尾添上一句,今后晚自习不得再缺席。但选择夜游的权利一直都在自己手中,旁人是无法掌控和剥夺的。特地在班主任眼里表现出几晚的屈服后,自己又照样我行我素,洋洋洒洒地夜行。这是青春的执拗,亦是自我的皈依。
  走在异乡的夜里不想故地,是说不通的。我常常也会在梦里行走,像还活在那些已经远离的光阴里。通往祖母院落的幽径是常出现的,长着青青翠竹,有薄荷、三七的香气,还会看到一棵又一棵的合欢树,在梦里开成一树一树皎洁的月白。那时也常在梦里听到《牡丹亭》,是吱吱呀呀的昆曲,出生江南的祖母特别喜欢听。祖母说入夜时每一朵牡丹花下都藏着脂粉味的妖精,专吃四处闲逛的小孩。她说得生动,语调阴暗,节奏跌宕,说评书的自然也输于她。而我毕竟是年少,无所畏惧,对夜还是有着澎湃的向往。
  这些应是年少青春的路标,让我无法忘记,亦不可能忘记。在很多个暗夜里,它们潜入我的内心,如蛇一般,慢慢靠近,缠绕着而又柔软地抚慰。我是这般贪念其中。一个人的夜游症,就好像一个人的独舞。绮梦一般,有内心真实的自由与温存。
  这一匹匹我饲养的白马,在夜里任我驾驭信马由缰地跑,越过冗长烦闷的时期终将抵达一片辽阔的草地和雪原。过程漫长,却又暖着胸怀。
  夜游,想必自己这辈子都难以戒掉了。它是一种症,亦是一种瘾。
  
  谎言之味
  
  谎言往往被一层精致的糖衣所包裹,掀开的一刻,我们才会尝到内在真实的味道,甜苦酸辣,任人舒心吟笑或是泪流满面。
  对待谎言,我自小便懂得浅尝辄止,所以这小半生走来,多在温和中浸泡,看待起伏纠缠的人事亦平静许多。而这般心态,并不是天生即有。我自然是庸才一枚,要经过艰苦锤炼才能获取这枚青青小果。
  我佩服浸在谎言香气里的人儿,有蔷薇和玉兰花的香,美得不寒而栗。他们多半承受,不逃离,自知人心叵测或是明天歧途,还抱有纯真的信念与寄托,像极了高温下不易变形的钨丝。这是一种坚守。
  曾有几度,自己亦在享受谎言的侵袭与簇拥,形同身在花海,微风荡漾,人前靓丽地艳着,被人夸着,心中有窃窃的喜。但谎言凋零脱落的一刹那,毕竟是惊心的。昨夜还是美艳娇容,今早已经落花成泥,脆弱而绵绵。我坦言,这感觉是痛的。我这般年少,落拓不羁,该有皓月星光与翡翠春日,岂能碰得无边痛楚?细想一番,也便不再恻然谎言的娇媚外衣。
  最早尝到谎言的色味,自然与兄弟姐妹分不开。幼时常在一起嬉戏,围绕一棵繁茂古柏展开童心之旅。玩的是橡皮筋、陀螺、沙包一类的小游戏,捉迷藏当然也是少不了的。后来有了街机、台球,祖国的花朵们疯了般挤在那里盛开,场面浩大,像一场虚假的春天。阿哥阿姐亦是其中一员,常常玩得魂不守舍、乐不思蜀,学习自然是落下了。那时我乖僻,不去三流之地,甚得父母喜爱,零花钱当然比他们俩多拿一些,但自幼便是节俭之人极少花掉一分一钱。兄弟姐妹们的歪点子自然瞄向了尚且天真年少的我。没钱花了,便拿大白兔和一些记不清牌子的果味软糖诱惑我。好弟弟,姐姐和哥哥向你借些小钱花花,小学上完后连本带利还你,行吧?糖不够的话这还有。嘴中塞了蜜,心也就软了,一次一次不断输出,我的钱袋子便掏空了。等他俩小学一一毕业后,我在秋风中心口都等凉了,他俩本钱没还上不说,问了几次,俩人倒很默契得不再提起。似乎是我那时一厢情愿的奉献。这是我在人生小道上第一次莫大的受骗。不知被骗时常是尝着心中的甜食,知道时心里自然是凉风飕飕,一片酸涩。
  上初一那会儿,脾性还如孩童,整天跑到小商铺买些零食看些新奇事物。记得有一年,玩集集乐是件很带劲儿的事。集到完整的一些卡片就能抱大奖,大到台式电脑、滑板车,小到四驱车、乒乓球,孩提时对憧憬一词的感悟大抵由此开始。有了目标物,便一心开始奋斗。没日没夜地念想,做梦,行动,终于在一个夏末的傍晚集齐了兑换滑板车的卡片。这心蝉鸣一般聒噪,热腾腾的,急冲冲跑向商铺去兑奖,没想到被泼了盆冷水。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秃顶,嘴巴油滑,眼珠子一转,说,先把卡给我,过两天你再来瞅瞅。那时心想跑得了和尚又跑不了庙,便交了卡倒也欣然地回家。两日过后,冷水被泼了更多,老板顾着生意没怎么搭理我,只说,再过两日来。再来时,老板倒变得和气,塞我大包小包饼干、薯条、糖果,有奶油、可可、橙子等口味。我自然不解,男人发话了,小兄弟,厂里说活动已经过期,滑板车是要不回了。胸口点点焰火彻底被浇灭。这是哀愁的等待。后来知道自己是受骗了,那商铺男人家的孩子脚下有了一辆很潮的滑板车,每日都在路上玩得很欢。我好难过,自己本该拥有的事物在一场谎言之后竟成了别人的玩物。那个夏天是沉闷的,像一口发烫的炉子。雷雨下过几场,我的内心又是一股酸味。
  尝到苦味的谎言,是在高三。记得已是入秋时节,洋槐树的叶子有些翻卷,战战栗栗地站在黝黑枝头,不时就落下几片。自己整日清早抱着一沓书到乔木下高声诵读,晚上则用仅剩的一点空闲对着满天星斗畅叙幽情。有时竟也沉默下来,纯粹看着飞蛾撞墙,撞了一遍,不够,又撞一遍,一日便这么过去。到了周五,就想起搪瓷碗的蜂蜜、桂花糕、糯米团子和总爱说些奇趣妙文的祖母,一个劲儿地想回家,拨了一通电话,是父亲接的。他用家长的一贯语气说,家中之事不必牵挂,自己在省城好好用功,就剩这大半年,熬过就能看见天了。我问,阿爹,阿嬷好么?父亲干咳一声,接道,挺好的,而后又咳了一声。电话那头起风了,绯红花叶,一大片大片簌簌落地,窗子在抖动。这是那年的最后一场台风。父亲说完保重便挂了电话。男人与女人对其儿女表达爱的方式果真不同,带着坚毅、果决与沉默。台风过后,祖母没有熬过她的七十二岁,跟了祖母大半辈子的脑血栓终究没能饶了她。这是宿命,亦同花草开败,鸟禽生死,是自然始终如一的秩序。寒假回家时,自己才明白一切。父亲说,为使你安心考试,你阿嬷临走时交代,这事不必与你言说。改天再带你到她老人家坟上祭拜。我自然是万分心痛,喃喃抱怨父母一番后也只剩下哭了。父亲默默拿出他的红色七匹狼,继续抽着。母亲则在一旁落着很轻的泪,擦一下,就没了。一些人事毕竟已经成风,飘散了就不必深究,大人们多半不是念旧的人。那年春节,喜庆的大红色背后是无限的孤寂与怀念,常常一个人对着祖母用过的那些青瓷小碗沉默到流泪,液体滴到嘴里是咸的,咽入心里是苦的。这也是谎言的别样滋味。
  多半谎言自然让人心怀怅然寡意,如花年少,要经历这小小的起伏方能较好地成长。但一些谎言也像一树树木棉,亦有清甜娇红之色味,暖着你的心胸,粘着一股甜味。
  一日,友人约我看电影,是我爱看的武打,黄飞鸿、方世玉、叶问传奇那类。我随口答应了一句,而后这事竟被忙碌的学业冲淡,很快就忘记了。那日是雨天,学校因布置省检考场难得放了我们一天清闲。豆粒大的液体砸在屋檐上,然后簌簌落下,像我们长久积累的夏日闷气,一时间痛快消释。友人发短信来,去看电影吧。我回道,现在下雨不想出门。友人说,不是约好了?我愣了,什么时候的事?我忘了。友人发来一张笑脸,后面打着一行字,能来就来吧。事后我提及此事,友人笑笑,说自己那天也没去。这使我心安。某日在食堂,听一对情侣聊到那次雨天去看电影的经历,女生说,刚买的新裙子被沿途疾驰的车子打上了一团黑垢,高跟鞋穿到半路竟然断了。她说自己太?了,害得男朋友和她一起受难。短吁长叹之后,她又说起我的友人,说他那日在影院门口站了许久,像一匹寂寞的骆驼。我听了,心一颤一颤的,泪腺委实变得澎湃激越。想想,这等朋友茫茫世间还会有多少,自己竟然会遇到,真是有幸。那天的风一直都是暖的。这样的谎言自然是甜的。
  道旁森森花草,经历的时节不同,开出的香气也是有区别的。谎言其实亦是这般,但不变的是你的路过,用年少的心绪与情怀,进行味道的识别与铭记。
  坚固,忍耐,冷静,泰然,这是谎言教会了你的成长,亦是一种馈赠。
  为了让尚且纤细的神经去熟稔这个世界所要进行的步骤,为了让瘦弱的体腔有资本去品尝未来更加迷离的谎言之味,我们还要慢慢修炼,慢慢在光阴中把人事看成一块平静的湖面。
  
  消失的墨香
  
  我对墨的最初印象是来自祖父收藏的一幅书法。
  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与会稽山阴之兰亭……”洋洋洒洒的长卷后,盖有一方印,四个字,篆体,看得不太明了,朱红的印泥,有模有样,当然是赝品。
  字是在麻布白的宣纸上写的,黑黝黝的百行字,风吹林动一般秀丽。那黑在白里游弋着,像一个女人在男人怀里游弋着,柔美又自然,让人赏心。
  风动桂花香的时节,祖父常在自家庭院里摆好笔墨纸砚,趁着午后徐徐清风,挥毫一番,游侠剑客般纸上行走,笔风苍劲,一派旖旎风景。祖母常坐于其旁,织织毛衣或者采摘花草,抑或是静静看着祖父,时而竟单纯地笑着,像极了六十年前那个刚刚遇见祖父时一脸羞红的芳龄少女。偶有几只花猫在园子里扑蝶玩耍,这般时光好像能被拂出声响。
  男童时期,自己当然是兜转在长辈们圈定的空间里,安分守己。祖父习字时常叫我取些水来,自己便拿起大搪瓷杯一股脑跑到古井边取水。那水自是幽凉凛冽,沾着花草园中的香气,尝几口,唇舌间亦是清香流溢。
  祖父的墨,浸水之后依旧浓黑黏稠,那一笔清秀落下,便是千年江南的韵味。而我自小对这墨是惮怕的,鲜丽亮白衣物,沾染点点,便好似乌羽附着,要想洗净得费下好些功夫。母亲清洗这些衣物时自然是不情愿,每次都得喃喃嘀咕一番,水乡女人的音调是细长而尖利的。这使我恐惧。祖父见了倒是笑笑,墨是应该沾的,不沾怎么读书。那时,我年少,愣头愣脑的,一边被母亲说,一边还在祖父那沾了一身水墨。
  记得雨天时,祖父就喜欢把书桌移至庭院的小凉亭里,沏好清茶三杯两盏,放上几瓣祖母采来的茉莉,洁白通透,砚台上滴着从飞檐上落下的雨水,这般景致自然有水墨画的意境,这是祖父一生追求来的惬意。那时祖父教我练字,我多半是跌跌撞撞地学着,运笔踉跄,行文潦草,不堪入目。祖父笑着,依旧昌茂的眉毛松成柔软的笔画,他耐性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地书写,一种苍老在我手心里传递着力量。那是来自沧桑人世里的笃定与充沛的情怀。幼时毕竟贪玩,哪能泡在浓得化不开的水墨里过活,便时常糊弄祖父,说身体不适或者功课未做,祖父亦不怪我,让我先把自己的事做好再来习字。每回躲在角落里窃喜的时候,望了望在园中习字的祖父而又有小小的羞愧。欺骗毕竟是种罪过。
  那时常写的是一些唐诗宋词,王维、苏轼、李清照,祖父甚爱之,每回都会教我写此等骚人墨客的诗词。“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王维的闲适静然,“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是东坡的悱恻思愁,“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是清照的天真年少……祖父这般调教下来,到小学毕业时自己便已能将以往学习的诗词识记大半。
  到了中学期间,时间似乎只汇集到了一个中心点上,便是回环反复的学习。跟祖父习字的次数自然是江河日下。祖父常常走到我的房前,犹豫了很长时间才轻轻敲了一下门,见房内半晌没有回应便独自往自己的书房走去。而我开门之时,常常看到的只是一个苍老沉默的背影,渐行渐远。时光前行中,我们总会遗失一些物品在最初的路口,包括心情和故事。风来雨去中,墨香也是会淡的。初三之后,课业更是如猛虎一般袭来,自己基本上已经不碰羊毫了。母亲说,这叫回归正道。她和父亲都已经想到要为明天的我铺设一条怎样的康庄大道,而过去那些留在幽幽小径上的芳香景致亦是被他们所忽略。这是大人们对待子女特有的脾性,形同高墙一般的保护,那墙外的点点红梅自然是欣赏不到。
  一日,祖父特地在我一时清闲下来时把我叫到庭院里,学业询问一番后便和我聊起墨事。老人言语轻柔,是江南年老书生般的淡然,还记得以前教你的那些诗词么?我点点头,随即背了出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背得愈发起劲之时,却被祖父的一声干咳打断。祖父又问我,还记得怎样写的吗?我说,毛笔字?祖父点了一下头。我顿时羞愧难当,毛笔字早已经在脑中没有了印象。我说,好长时间不写已经忘了。祖父听完,沉默了良久,然后背过脸去,老泪纵横。这是行走在消逝中的老人所不愿面对的一方残垣,透着时代里愈渐被遗忘的文化隐忧。祖父用灰白长袖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便一个人拖着消瘦嶙峋的背影到书桌前取下那枝他昔日万分珍爱的大羊毫,细细抚摸一番后便折成了两半,像断代的历史,已然荒废,无法复原。我走向前,看着他,却无言以对,只配合着他的沉默始终也没说话。话说得多了,内心渐变得轻浮,有时我们需要这样一种寂然的时刻,让自己清醒并反省。祖父此时已不哭,他拍着我的肩,说,看来有一天一些东西终究也会和自己一道消失。这句话落在我的肩上,刹那间微薄的肩头变得沉重而战栗,像入秋时节里挂在枝头的叶片摇摇欲坠,这是一种震撼。
  高三备考期间,时常会背到曾经终日挂于口中的诗句,自然又使自己想起幼时习墨之情景。庭院花草,凉亭旧井,幽幽的水墨香气似一条清凉凉的小蛇,无形地游进心坎。只是时光再也不至彼地,少年都在哗然流水中长大。那素素淡淡的宣纸,落着横竖撇捺弯折点,销魂的墨香终究留在了昨日。突然又想起祖父,那样一个仙风道骨般的男子,不着烟尘,爱着他的羊毫纸砚朝朝暮暮,那水墨,浅浅的,带着祖母一般的好,醉了清寂华裳。江南三月里,一城竹兰,伴着篱落新雨,淡香入骨,而祖父也已过世了。临终时他交代父亲,把折断的那只毛笔装在一个素色桃木盒里,希望某天我回来时能够打开。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与会稽山阴之兰亭……”再次念叨时,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簌簌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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