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 庄 她是中国众多村庄中的一个 祖辈们叫她陆一村，我也这么叫她 这么多年来 我把她填进表格，写进档案
她代表我的出生，血缘，姓氏和立场
这么多年，我带着她远走他乡
有时候是车站的入口
有时候她在背包里，一躺就是一季
我的陆一村，我多想叫她一声姐妹
可是这么多年，当我像孤独的虫子
爬上中国的地图
我东躲西挪，也没找到过她
乡 音
无论我说什么
我都是你的，属于厚重的鼻音
僵直的舌边音
我背着这些沉重的
月光一样浑浊的你
走了这么多年
只有在夜晚，我亲爱的故乡啊
我才能放开了嗓子
把信天游一遍一遍地唱
花儿与少年
在枕边开放
归去来
我想把这一切说完
把沿途开放的小花
草原迷路的羔羊 给你说说
他们眼里清澈的目光 他们
近似于一潭新绿
这些低矮的铜，亚洲铜
草一样生长在祖国的更年期
母牛同时绝经，她在天明之前孕育不出更红的太阳
我的母亲也老了，也在匆匆而过的岁月里
时常叹息。而我
归来，正直青春年少
手上有大把的山河
光阴不灰不暗
放 下
我放下这些草
放下牛羊和锄头
我还站在这里，1978年我第一次
对着人类哭泣的地方
放下这二十九年来
穿破的鞋跟，拔过的小白菜
它们一前一后离开
我都放下了，前村的槐树，后村的枯井
放下它们的生生息息
放下母亲的绣花针和丝帕，
我从一个一个针眼里
向外爬
这么多年，我和父亲一前一后
进出的村子，他也入下了
而能艰难地，俯下身子
像河流一样，弯下去
弯下来
假想敌
你若想到我
和我的亲人
你一定要到大地的伤口里走走
它们现在一定带着
每一株植物的姓氏与疼痛
你看到的每一眼
一定落在叶子上
落在她们停滞的生长期里，一定
你的目光里有泪水
(那些我曾经流过，如今还在流淌的)
你一定要轻轻地诉说
和麦苗在一起，和蔫了的黄瓜
在一起抖抖身子
而你终究不是我的乡亲们
你还不能流出
他们浑浊的目光
暮 色
我想说的只是个小村庄，三间土房
二十多年前我出生的地方
至今让我难忘
不说蚂蚁，不说麻雀，安静的
煤油灯光，不说芥末，辣得让人掉泪
枣红马溜进马棚，老榆树探着身子
几十年了，我想说说
喂马的人，荷锄的人
碾场的人，挑水的人
说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在暮色中被炊烟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