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孩子们朗读《背影》 我看见了南宋村的孩子们 低矮的教室里 他们打开了课本,朗读起《背影》 是十二个孩子,用南宋村的空气和口音
他们读着别人的父亲
感到很陌生,声音有些乱――
他们朗读出的事物
飘出了窗外,飘在天空中
看上去。很陌生,也有些乱
但还能辨认清楚:
有十二个车站,有十二个月台
有十二个栅栏,有十二次问答:
“爸爸,你走吧!”
“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
动。”
有十二个缓慢而又吃力的动作:
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
探下身去,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
有十二句嘱咐:“我走了,到那边来信!”
有十二个年老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
有十二次分别的凝望:“等他的背影混入
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
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十二个孩子,还在大声朗读着
他们不知道的是
南宋村原本就很狭窄的天空
越来越挤,越来越重
也越来越颤抖
他们还不知道的是
在天空的最下面,在窗外的远处
在阳光耀眼的玉米地里
自己父亲的身影。孩子们熟悉的身影
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
这一时刻,父亲们忙于劳作
他们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说
对孩子们的朗读,更是如此
他们,什么都没有听见……
血
珠
我不知道它们几十年一直在滚动
我不知道它们一直跟着我
一会儿在我面前,一会儿在我后面
一直不放心,这些母亲的替身
在这个初春,当我路过怀柔的山林
我偶尔看见了这些血珠
它们一定走累了,在蒙蒙细雨中
它们站在沙枣树上,远远地
望着我,还低声埋怨自己:
“差一点就跟不上了。”
我的眼睛一下子模糊起来:
一滴滴血珠,晃啊晃,复原着母亲:
编席子、劈柴、烧火的母亲
为儿女们缝补着衣服的母亲……
所有的血珠,最后复原出这样的
一幕:因为双手被扎破,母亲痛得
直吐冷气,痛得直甩手指
血珠被甩落在地上……
十分钟后,我给远在山东的大妹
给远在异国他乡的小妹
打了电话,我说:“看看身前身后吧
……对,是的,血珠还是热的
对母亲,再好一些吧……”
在夜色中才能记住一个人
在夜色中才能记住一个人
在夜色中,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仿佛要目睹一个人从过去的时光里
近路返回……
哦,闪闪发光的星空是安静的
阵阵吹过的晚风是安静的
灌木丛、街道、郊外是安静的
虚掩的窗户、手和脚是安静的
在这些安静中间
一个人慢慢显出模糊的轮廓
像你一样,这个人若有所思
仿佛有些歉疚,有些不甘心……
在夜色中才能记住一个人
夜色越黑,那个人就越亮
夜晚越深,那个人就越近:
从十里,到一里,从十米,到一米……
更近了,听到了呼吸,听到了喘息
膝盖几乎碰到了膝盖,甚至
触到了膝盖上那个
几乎看不见的小小疤痕
在夜色中记住一个人
哦,不仅是心脏、脉管和肺腑
而是整个身体,和整个夜晚
都在怦怦跳动……
景
象
这芜杂的草叶,正在慢慢返青
新鲜的汁液,正一滴滴
涌向叶片的顶端
比起去年,它们的速度有些加快
在胶东半岛,这人声鼎沸的清晨
五点钟,或者六点钟
天色和这条长长的泥土路
一前一后,都慢慢放亮……
这剩下的、并安静下来的岸
第一班船,不再近在咫尺
已经“突突”地
驶向远处的水位……
这深蓝色的气流
倾斜过来,吹起了田野的一角
孩子们,这些会奔跑的豆荚
在嬉戏,在碰撞
这一层层展开的景象,并不深邃
它们的自然和简单。让人安心
它们一一呈现,不需要任何赞美
甚至,对自己都视而不见……
凝
视
这只不知名的鸟
飞落在地面之后,被我命名为:
“安静之鸟”
它的第一只眼睛望着上面
喧哗、悬空的景物
像是摇摇欲坠
第二只眼睛平视,目睹了
春色和秋光一遍遍的变迁
两只眼睛的余光,向下三尺
看见了那些身体如何
下葬和腐烂
有牛,有马
有老人,也有孩子
这只安静之鸟
什么也没说,只是
忍不住扇动了一下翅膀
它动作轻微
与自已的名字
正好相称、吻合
短
童
世间景象,我只写出了其中的
一部分,它们微弱、单薄,若有若无
――尽管如此,我不能确认的是
有些可能还是夸大了,仿佛
又一次成为了生活的
可疑部分,这使我感到十分惭愧
我在其中,是的,这么多年
我偶尔会写到自己,我偶尔
会被自己书写着,有时心中
会突然涌上一股暖流
有时一下子百感交集
有时一晃而逝,一片空旷
我经常写到的,是夜晚和星空
――多年以来,它们依然
是美好爱情的补充部分
是对两个身影的注释:
繁多,宁静,清凉,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