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采桑古诗

时间:2019-01-26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那是在1967年吧,玻璃碎了,大字报铺天盖地,但都不改冬去春来。春天一来,大院里仅有的几枝榆叶梅就开花了,干硬的土地上有了绿色,阳光发烫,好像根本没有过冬天似的。   男孩怪叫着站在院里,往天上一阵一阵地扔石头,跺着脚叫。院子里唯一的大桑树光秃秃的,忍受着木棍和石块的袭击,只有树尖无法到达的地方,还闪耀着几片细小的叶子,这便是男孩们袭击的目标。偶尔掉下一片,便引起一番纷争,有的时候还能达成协议:下一次给那几个没得到的。
  女孩子远远地绕着他们走。绕过那裸枝没叶的大桑树,和落满石头的路、喷水池,她们露出老大不屑的样子,其实心里依旧羡慕他们的猎获。也有人近处站下,帮着她们的弟弟吵架,要桑叶,男孩子跟她起哄也不在乎。这时节,小孩思想中唯一的主题是:蚕快要饿死了。
  姐姐有个同学,住家的院子里长着一棵小桑树,每天给她几片桑叶。可是后来蚕长大了,叶子却越给越小,它们脱了几次皮变成白色的大蚕以后就不够吃了。蚕昂着头,甩手抓住身上的桑叶“沙沙”地嚼,越吃越快,放在它们身上的桑叶,一会儿变成棒不住的一小片,再一会儿便只剩下叶脉了。它们吃得实在快,桑叶不够,姐姐放学回来也无可奈何;谁家都缺桑叶,谁的蚕都长大了――当时家家孩子都养蚕。
  饿昏了的蚕四下乱爬,小孩们都急了,拿糖纸、弹球、烟盒,所有心爱的东西换桑叶,为桑叶打架,翻脸互不来往。有的孩子成立了桑叶银行,有借有还,或者代为保管。他们在一起研究长期保存桑叶的办法,也研究可以用来喂蚕的其它代用品。
  这一天,我终于打听到一个线索,是从我的同学梁玉柱那儿来的。他家住在西直门内铁狮子巷胡同。他告诉我,动物园什么什么地方有桑树。
  要进动物园,门票是一毛钱。我和梁玉柱还带着他弟弟,当然要用别的办法。在靠近莫斯科餐厅一侧的动物园铁栅栏墙外,有一丛迎春花,迎春花的后边有一个洞,铁网被拉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破绽,吸一口气就可以从两个铁栅栏之间挤进去。那时候我的脑袋正好能捱过两个铁栅之间的空隙,当然还要看好里边没人才能演这个杂技。
  进了动物园我们依旧目标明确,不看猴,也不看熊,一直向西奔去,过了大象馆、蛇虫馆、没盖好的海兽馆,到了动物园最秘密的一个地区,畅观楼附近的一片林子。林子里的树横看竖看都是齐的,畅观楼是红色的,隐于这片树林之中,后边有一个湖。一棵大树一直向东伸去,伸到水里,另一棵也伸向水里,这棵就是桑树。我们在桑树前住了脚,但这棵桑树已经秃了,像冬天一样,枝干伸向天空,只是在挨近水面的树梢上有几个刚刚长出的嫩芽儿。梁玉柱叫我拽着,冒着危险才摘到几个可有可无的小芽儿。
  我把芽儿放在兜里往回走,垂头丧气失了兴致。本来对采桑蛮有把握的梁玉柱看见我这么丧气的样子,十分内疚,他拼命地想哪儿还有桑树,一边东看西看,一会儿又跑到好远的地方去看一棵树,又跑回来,他说:像,可能是野桑树。于是我们一起过去摘下几片叶子尝一尝,又揉碎闻一闻,尽管我们热切地希望着,但那东西确没有桑树叶那种特殊的味道,那种味道不是随便哪棵树的树叶都可以发出的。
  我们就这么无聊而绝望地在动物园里晃来晃去,偶尔也随着梁玉柱的弟弟看一眼驼羊和孔雀。走过卖冰棍的小车,我们只能咽一口唾沫,我们没有钱买冰棍。不过动物园里的自来水管在什么地方我们是知道的,有时候,在动物园水龙头那喝凉水,也会被人呵斥,大约看我们的样子太不济了,我们像羚羊那样随时随地准备着逃跑。
  我们正在大象馆附近百无聊赖地逛荡着,竟碰上了另外两个同学,他们也在游荡。他们和梁玉柱认识,我们并不是一个班的,在学校也不熟悉,到了这里却格外地友好起来。也许是因为那个心照不宣的原因:我们都是从同一个儿童入口处进入动物园的,北京那时候也许有两万个小孩知道那个秘密。
  我们自然地说起了桑叶,和家里养的蚕。不想其中一个高高的把头一拍说:“桑叶?有。”他知道在哪。我们一下高兴起来,他说他知道一个地儿,谁也不知道,但是他要是告诉了我们,我们应该为他保密。我们自然答应了他。
  这个地方就在四不像大角鹿的院子里,真的有一棵桑树,远远看过去四下里游人稀疏,这是动物园的一个角落,铁栏里荒草丛生;四不像在一边发呆。两个刚刚碰到的同学和梁玉柱一起轻手轻脚地攀上了铁栏,靠着墙溜近了大桑树。
  我和梁玉柱的弟弟一起在外边放哨,看见有人来就咳嗽,我们这么咳嗽了好几次。最后有一个戴军帽的人站过来看四不像,站了很长时间,我急着等他走,觉得时间过得真慢。看完四不像那人走了,我们又等了很久,他们依旧在里边不出来,我想叫,又不敢,只能这么又着急又小心地等呵等的。后来他们三个轻手轻脚地跑了回来,一翻过铁栏,我就问:“有桑叶吗?”他们说:“有。”我又问:“怎么这么久?”高个子说:“一个四不像在树下站着,要顶我们,我们一动,它就追。”这个时候,我真正敬佩他们极了,“真能耐!”一下跳下来,真溜儿,还拍拍手,每个人口袋里桑叶都满满的。他们往我口袋里塞了两三把,把我的口袋塞满,我开心得不得了。
  我们得了桑叶兴高采烈地住家走,大街小巷一路春风,连灰尘旋在半空中都那么好看。我为了报答这几个同学,一路高声讲起《三国演义》。诸葛亮草船借箭、借东风,什么都借,听得他们也一路得意,及到马相胡同分手时,又将桑叶给了我几大把,用手绢包好,让我小心回家。
  桑叶每天得洗两次,放在笸箩里,用湿布盖住可以保存七天,每一次喂蚕的时候都要把水擦干,否则蚕吃了拉稀就死了(不知道它们在露天怎么办)。我每天看着这些幸福的蚕,可以吃桑叶的蚕,蚕又长大了,它们一个个脱去最后一层皮,吃得更多了,这时候家家都不堪负担,要送掉蚕的人也更多了,采桑之路也变得险恶起来。
  临近夏天,我在路上桑叶屡次被劫抢,桑叶再不敢包在手绢里了,而是用一个不起眼的破纸盒装,有时依旧不能幸免。我的同学也开始成伙地走路,人数可多达十余个来护送一点桑叶。他们看见弱小的帮伙也去抢劫,我站在坡地上看他们那么默契地包围上去,像一个完整的章鱼,真是惊讶。我有点不安,他们使―个眼色就围上去,向对方挑衅,对方人少往往就输定了。
  最后,蚕作茧了,在精心扎好的扫帚把上、在树枝中间,它们织了一个个金黄、雪白的茧,在薄薄的茧里,蚕上上下下地忙着,我的蚕,我认识的蚕就慢慢地看不见了。它们再也不需要桑叶了。
  院里的大桑树渐渐缓过来,长出了叶子,在喷水池里,还漂着碎裂的木棍。
  有几个孩子还在一起说蚕,他们说:“蚕可以吐出平丝来,只要把蚕放在玻璃杯里,还可以吐得很圆。”“蚕蛹是可以炸着吃的。”……
  那时我想:以后别再养蚕了。
  (麦学基摘自江苏文艺出版社《树枝的疏忽》)

标签:采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