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也许我自己过于急迫， 我问安源山：你为什么还在沉默? 祖国新生了――遍地是绿叶红朵， 思想解放了――到处是笑语欢歌。
拨乱反正，追本溯源。落实政策，
难道你没有沉冤要诉、委屈要说?
为了昭示后人，为了告慰死者，
补开追悼会，开了一个又一个；
为了尊重历史，为了坚持原则，
恢复名誉，工作做了很多很多。
井冈山已洗净那些胡勾乱抹，
洪湖水乡又唱起浪打浪的歌，
南湖上那条小船也添人加椅，
被冷落的挂甲屯也显出春色。
平江怒潮，陕北红缨，梅岭旗旌，
夜幕撕破了――历史顿现出绚丽本色；
百色惊雷，闽南狂飙。长白篝火，
禁区破除了――今天与昨天终于接合。
然而，安源山为什么无人提起呵――
你为什么至今仍然沉默?
多少万年的化石――还在探讨琢磨，
要找出进化的经纬，发展的纹络；
几千年的古尸――还在解剖分析。
要验证文明的足迹。历史的线索。
正熊熊燃烧着――中国革命的火，
最早的火星呵，如何点燃、闪烁?
正浩浩流动着――历史发展的河，
最先的溪流呵。怎样汇聚、奔波?
革命的征途呵，不无歧路、坎坷，
何曾有过空白呵，怎容随意分割；
进步的洪流呵，冲过险滩、阻隔，
哪是滚滚浪头呵。哪是滞流漩涡?
汉冶萍呵。谁走遍矿洞，播雷布火?
安源呵，谁教会“煤黑子”高唱《国际歌》?
提到安源，历史教科书该怎样编写呵，
不提安源，英雄纪念碑将如何镂刻?
虽然调色板上可随意涂抹。
历史的风景画却一笔也不许描错，
在林彪、“四人帮”乱涂过的画布上，
必须重新安排每一座山每一条河。
告诉我。安源山，请你告诉我：
今天，该怎样重新描画你的品格?
你曾经在国土上举足轻重，
你曾经在群山中声名赫赫，
你曾经拨动多少人的心弦呵，
你曾经牵动多少人的心窝。
践踏你，几个人登龙有术。
拥护你，多少人招来横祸!
有光有色，曾拴多少望穿的目光呵，
有灵有性，你系多少难安的魂魄。
安源山，即便你沉默一千年――
到一千零一年，也得把谜底揭破!
不应留下疑案，让后代上下求索，
不该遗下谬种，让子孙以讹传讹。
今天，一株被扭歪的小树也要扶正，
岂能容忍一座巍峨大山仍颠倒倾侧。
井冈山曾肩挨肩地称你“亲老表”，
大别山曾手拉手地叫你“同志哥”。
快擦亮吧――矿工棚里亮眼的灯，
烧起来吧――俱乐部中暖心的火。
要知道，历史的记忆，埋没一千年――
到一千零一年，终究还要复活!
再现你松柏苍郁，杜鹃似火，
不是为了建座庙堂，香炉常设，
――让善男信女将心迹寄托。
还给你正名真身，一山秀色，
不是为了三跪九叩。添张供桌。
――让忠臣孝子来贴金粉塑。
昨天，你燃起工运的火，焚烧旧世界。
今天，祖国需要你，发出蕴藏的光热。
告诉我――安源山――请你告诉我，
为什么――安源山――你还在沉默?
看吕梁、太行……正对你翘首相望，
你不该仍这样溪泉凝咽、草木萧索……
你有什么心曲不好直言?
你有什么苦衷不便明说?
日月经天，大地上冷暖变易。
江河行地，浪淘尽沉渣浮沫。
行将就木的――由它衰败、死亡，
生机不灭的――必将开花、结果。
安源不重光，不能说天空已完全晴和，
安源不解冻，不能说祖国已满园春色。
我们盼呵，盼你峰峦映入群山的画屏。
我们盼呵，盼你溪流汇入长征的洪波。
安源呵，安源山，你不能再沉默，
把你的启蒙和觉醒，你的功和过。
以及屈辱和悲痛――难忘的一页，
如实地告诉全党全军全国。
快挣脱羁绊。雾霭中矗立起真身，
向世界、向历史宣告：“这才是我!”
然后。遥望北京，挨靠井冈，
把心中深藏的歌，唱入浏阳河……
一九七九年八月十八日初稿
九月十五日改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