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说晚安 悲伤恋歌【天亮之前说晚安】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北京的地铁站里。一个漂亮的男孩子从我身边走过,背着黑色的吉他,穿着破旧的牛仔裤,长长的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他脸上的表情天真而狂妄,哼着一段重复的旋律,我知道那是朋克。他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我想起了方杰。我终于又与他身处同一个城市里。读到了我最向往的大学。不知道我们再见面时,会是什么样。不知道那些从天花板上掉落下来的柔软的灰尘,还会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可是,可是那些过往的岁月,又怎么会在记忆中老去?
  
  
  一
  
  
  考上大学之前,我一直没有离开过重庆,那是我的故乡。很多时间在念书,很多时间不说话,很少时间睡觉,没有时间看电视。那就是我曾经的生活,日复一日地继续。
  关于那一段岁月,它刻进了我的生命,留下深刻的痕迹,日日夜夜在我的血管里奔流,不肯停息。而且,一直在歌唱。
  我们家住在一栋三层楼的房子里,最下面是我父母,中间是我,最顶层是个比我大一岁的男孩子,名字叫方杰。
   方杰来租我们家房子的时候提着两个很大的箱子,他仅仅对我妈妈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我来租房。当我妈妈对他讲了条件之后,他的第二句话是:好。然后他就提着箱子上去了。
  我记得那天我企图帮他提一个箱子,可是发现箱子很重。他对我说,不用了,谢谢。依然面无表情。
  很久之后我知道了那两个箱子装满了CD,除了摇滚还是摇滚。我说的很久之后是真的很久之后了,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整夜整夜地跑上楼去,一直听摇滚乐听到天亮。我记得每当天快亮的时候,方杰总会站在那扇小窗户前面,伸出手指在光线中变换阴影,然后他会说,看,一天又这么过去了。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可是却弥漫了忧伤。我总是想看看他的眼睛在那个时候是什么样子,可是他总是背对我站在窗前,当光线汹涌着穿进房间的时候,方杰的背影总是像烟云一样,渐渐弥散。
  
   二
  
   方杰搬到我的楼上之后,,每天晚上我都会听到天花板震动的声音,然后会有柔软的灰尘从上面掉下来,落在我的头发和肩膀上。这一切我没有告诉我爸爸,因为我知道为什么。方杰总是在晚上戴上耳机,将音量开到可以将耳朵震聋的程度,然后随着鼓点在房间里跳舞。我记得那天我站在他的门外,从虚掩的门里我看到了手舞足蹈的方杰,他在一片黑暗和寂静中起舞,如同黑色的精灵。
  后来他发现了站在门外的我,他望着我一直没有说话,脸上是孩子般抗拒的表情。我们两个就那样站在黑暗里面,彼此沉默。最后他走过来,摘下耳机,递给我对我说,你要不要听听看。
  然后我笑了,我说你跟我下来。其实我叫他下楼也没做什么,只是给他看了我整整一抽屉的CD,然后他笑了。嘴角有好看的酒窝,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从那天之后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三
  
   方杰告诉我说他原来住在城市边缘的一个9平方米大的屋子里,一座木质阁楼的第三层。他说他对阁楼的顶层有着很深的依恋。因为可以找到一扇天窗,打开来,望见星斗。我记得在一部日本电影中,就是有个边缘少年,他住在阴暗的阁楼上,每天抱着吉他,一整夜一整夜拨着同一个和弦。在电影结束的时候,是樱花惨烈凋零的场面,樱花树下,是那个等了他一整夜的女孩子,那个少年不敢下去,因为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然后是那个女孩一瘸一拐地离开,因为站了一整夜,脚已经麻了。然后影片仓惶地结束,像是我们的成长,不知所措。影片的最后一句台词是那个女孩抬起头对着那扇窗说的,她说:天亮的时候请你打开窗,对我说晚安。因为我要走了,我真的要走了。
  方杰在那个房子里总是整夜整夜地放着音乐,声响震得天花板上掉下细小的灰尘,他在里面总是大声地怒吼和放肆地挥舞四肢。
  而我总是习惯戴耳机。我没办法把自己就那么暴露在别人面前。有时候走过学校空旷的操场的时候会遇见同学,他们问我听什么,我也就说是香港流行乐。其实那个时候,我耳朵里的声音已震得要让我疯掉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听摇滚,没有旋律性,没有完美的唱腔,可是CD还是一大摞一大摞地买。我记得有一次我在离家五站路的街区的一家音像店中找到了几乎所有的NICK CAVE的CD,包括第一张《Tender prey》和最后一张《murder Ballads》。最后我身无分文地从那家音像店里出来,抱着那些刚买的CD和一张老板送给我的《Let love in》满心喜悦地回家。我走着回去的。穿越那些陌生的街道,看着华灯初上的暮色,看到几个妇人提着菜匆忙地回家,看到开往自己家方向的公车从身边叮当作响地驶过,在一个街道的转角我突然就停下来,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回到家的时候我都忘记了时间,我只知道父母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可是他们很相信我。他们叫我吃饭,可是我没有,我匆匆忙忙地跑上了三楼,我要去找方杰。
  那天我忘记了我回家的时间,可是记住了那家音像店的名字。破。还有那个女老板,漂亮可是没有任何妆容,憔悴的头发和干燥的皮肤,沉默寡言,只有眼睛依然明亮而且锐利。可是当我后来再去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那家店面了。破消失了,像是彻底地人间蒸发。以至于我在很久之后抚摩着那些NICK CAVE的CD的时候,都觉得那是一个幻觉。
  
   四
  
  我和方杰喜欢坐在天桥上,让风一直吹我们的头发。那些从我们脚下匆匆驶过的车总是将尖锐的车灯打在我们脸上。有漂亮女孩子走过的时候我会响亮地吹起口哨,然后笑得很放肆。每当这个时候方杰总是轻轻笑一笑,很沉默的样子。
  我和方杰总是在我父母入睡之后从楼上悄悄下来,然后翻过铁门,跑到街上,那个铁门很多次都在我的衣服上留下了斑斑的锈迹。每次我们成功地跑出来之后,方杰总会在车水马龙的街上大吼一声,他说这是逃亡后应该有的心态。
  有时候我们仅仅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遇见24小时营业的超市我们就进去买咖啡,然后捧着纸杯吐着白气穿越冬天午夜寒冷的街道。看见美丽的广告牌就大喊一声:啊!杰作!
  方杰是学美术的,理想是做广告。我看过他的画,一层一层的色彩晕染开来,画面全是抽象的色块,有时候是很多杂乱而扭曲的线条,彼此缠绕,像是部分意大利歌剧的高音,回旋缠绕细得像要断掉,逐渐勒紧直到缺氧。
  我们总是喜欢走陌生的路,逛陌生的街区,在快要天亮的时候在陌生的电话亭里拨一些朋友的电话对他们说晚安。我不知道这是为了新鲜感还是为了陌生的人彼此间冷漠的隔阂。方杰说他不喜欢和很多人在一起,因为吵。而我不喜欢和很爱说话特别是很会说话的人在一起,因为我觉得不安全。
  我一直以来都喜欢一句话:我喜欢沉默的人因为他们善良。
  有一次我和方杰经过一条喧嚣的街道,霓虹弥漫。酒吧彼此相连。方杰带着我走进一间声响震天的酒吧,他对我说他有很多爱音乐的朋友在里面,他们都沉默,他们都善良。
  我听摇滚CD的时候已经习惯了将音量开到震天响,可是我进去之后10分钟就头痛得要命。无数的金属杂音朝我耳朵里挤进来,我看到那些扭动身躯的人那些陶醉沉溺的人心里一阵阵的难过。后来方杰将我拉了出来,他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当我们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很文静的女孩子撞门冲出来,然后就蹲在路边吐。
  方杰对我说他认识这个女孩子,在我们城市的另一所重点高中上高三,可是却喜欢上了他的一个搞摇滚的朋友,她常常为了证明她的爱而跑进去,可是总是被那震天的声音震得呕吐。
  我看着她素净的面容觉得心里很压抑,可是我还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突然想起《北京的乐与路》中舒淇说过的话:自杀的方法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是找个玩摇滚的男朋友,最为痛快,因为又痛又快。
  离开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门上闪烁的字幕,原来这间酒吧的名字叫“地震”。
  
   五
  
  我曾经对我的网友FOX讲过方杰这个人,然后FOX发过来一段话,他说:他肯定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背着斑斓的画板沉默着穿越这个城市。我问他怎么会知道,他说不为什么,喜欢摇滚也喜欢画画的人都那个样子。
  FOX毕业于我父母也是我最向往的大学,从小家境优越且成绩好到让人跌镜。可是他却在全国几乎所有的门户网站上写摇滚乐评专栏。我问他有身边的人知道你写摇滚乐评吗?他说没有,他说身边的人几乎都不知道他听摇滚乐,而且还有倾慕他的女孩子不断地送他香港的情歌CD。我说那你真的隐藏得够好,他说对,所以他叫FOX。可是他告诉我,他不在学校的时候就有点像个小朋克,背着黑色的吉他,凌乱的头发,面容憔悴,匆匆地穿过街道,奔赴郊区那个低矮的平房中等待自己的乐队。他告诉我他的乐队叫“破”。我突然想起在这个城市中曾经出现过的那家音像店,可是我没有勇气问他。
  我和FOX认识是因为我喜欢他的论坛,也总在里面不断地贴帖子,而且时间几乎都是凌晨。后来我对他讲了他文章中的一个错误,然后他回了我一封信,对我说谢谢。然后我就很轻松地成为了他的朋友,而且让他隔三差五地给我寄北京的CD过来。其中我最喜欢的《撞昆仑》也是他送给我的,听说极其难找。
  于是我持续地收到包裹,有天我妈妈从破损的信封一角看到了一张CD的封面,一个人正在用手撕开自己的胸膛,我妈妈很吃惊,问我是不是遭到了恐吓。惹得我不停地笑。
  
  六
  
  其实最早引我接触摇滚的人是林岚,我初中的同桌。她总是在上课的时候听CD,把头发垂下来遮住耳朵,当老师抽问点到她的时候我总是撞她的胳膊,然后她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接过我匆忙写下的答案大声地念出来然后望着老师笑,然后坐下来继续听CD。脚在下面一下一下地打着节奏。
  她最早给我的一张CD是Nirvana的《h Utero》。我听完了还给她的时候她问我好听吗?我说很好听,于是她说那就送给你。
  林岚在十五岁的时候父母离婚,可是她没有跟着任何一方,她一个人住在市中心的一套一百四十多平方米的居室里,在房间里的每面墙壁上挂满了油画并且每张油画下面都有题目。那是她自己取的。她说她生活的主要目的就是不断地买油画来挂在墙上然后给它们新的名字,她说她曾经有个梦想是开一个很大的画廊,然后等待有意思的人走进来。我问她为什么要用曾经这个词,她望着我带着嘲讽的口气说,很简单,因为现在的我,没梦可做,听歌听到天亮,然后对自己说晚安。
  第一次去她家的时候我一直站在客厅门口走不进去,因为她的地板上到处散落着CD碟片和封套。于是她就对我说如果我想到什么地方那么将脚下的碟片踢开就好了。后来很多个周末我就是坐在她家的地板上找CD,然后放进CD机中,等待难以预料的声音突然地爆炸在空旷的房间里面。
  后来在我初中还没有毕业的时候,有一天林岚突然就消失了,她前一天借给我的CD还在我的CD机中转着,可是我旁边的座位却突然空了。我去过她家很多次,可是大门紧闭。有好几次我将耳朵贴在大门上,企图听见里面震动的声音,听见CD碟片在地上散落的声音,可是门里面,却一直寂静如同坟墓。当我初中毕业的时候我又去找她,结果开门的是个化着浓妆的女人。于是我说对不起找错了, 然后悄悄地离开。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林岚,我总是在路上经过画廊的时候突然就想到她,而我抬头望向天空,只看到飞鸟惊慌失措地四面飞散,翅膀在天上划出寂寞的声响。有些人是突然就会消失的,而有些人,一辈子都会被囚禁在一个狭小的地方。
  
   七
  
  在一个冬天的晚上我和方杰坐在街心花园,我对他讲起了林岚。结果我一直讲一直讲,讲到停不下来,方杰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最后我双手掩面沉默的时候,他才低着声音说,爱画的人天生就是寂寞的,因为他们总是企图在画中寻找自己向往的生命,可是却不明白,那些凝固在画上的色彩,早就已经死掉了。
  那个冬天的晚上在我的记忆中变得格外的冷,方杰的话带着口中呼出的白色水汽,弥散在黑色冰凉的空气中,最终消失不见,像曾经的林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八
  
  我和方杰常去的那家音像店叫麦田风暴,在一条繁华的大街上,是家很大的音像店。从大门进去是流行音乐,然后是民族歌曲,再然后是古典歌剧和乐器,然后在最里面的一间小屋子里,放满了有着漂亮封面的摇滚CD。我和方杰每次总是目不斜视地一直走到最里面。
  每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和方杰都会去找我们想要的CD,方杰总是早早地来到我们学校,在教室门口的走廊里坐着等我下课。我在教室里望着外面安静地听CD的方杰,觉得他是那么寂寞而又善良的孩子,有人从他旁边经过,可是没人知道他耳朵里叫嚣的绝望的呼喊。
  我和方杰总是喜欢坐在地板上一张一张地找CD,有时候拂开封面上的灰尘会看到一行惊喜的英文字母,一张找了好久的CD。那家音像店的老板是北京人,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讲话粗犷,像那些北京地下的音乐人。每次我们去的时候他都很高兴,因为很少有人走到最里面。一见到我们他总是立刻就摘下耳机然后把我拉过去对我说你来听你来听,然后大大咧咧地为我戴上耳机。
  有时候我们找不到碟,他就叫我们把专辑的名字写下来,他帮我们去找。他对我们很大方,常常打折打到难以置信的地步。
  后来我和方杰送了他一幅很大的画,是《乌鸦群飞的麦田》,这幅复制品被他挂在店面的墙上,他每次见到我们都说很喜欢。
  方杰说,其实很多玩音乐的人都很单纯,简单得像孩子,可是还是有太多的人将他们与堕落联系在一起,其实他们只是迷路的孩子,没有方向。
  
  九
  
  FOX一直给我寄各种各样的摇滚杂志,我总是在上课的时候在课桌下面匆匆地翻,书页发出哗哗的声音。
  那些杂志里面到处都有FOX漂亮的字迹,圆体的英文歌词,一大段一大段没有尽头。有时候会在空白的地方画出残碎的花瓣。那些字都是用黑色的钢笔书写的,那些花瓣也是黑色的花朵,阴暗而诡异,可是仍然寂寞地开放,然后凋零。
  
   十
  
  方杰喜欢在下午放学之后去人流汹涌的十字路口写生,而我就在旁边听音乐。方杰喜欢画那些行色匆匆一脸麻木的人,画他们穿过街道走在斑马线上的样子。他告诉我越简单的面孑L越隐藏着故事。方杰的速写人物总是没有黑色的瞳仁,眼神空洞,面无表情。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没有为什么,我看到的就是那个样子。
  当暮色降临天色渐晚的时候,方杰就开始收拾画板,然后我们在路边站一会儿,然后就回家。其实我很喜欢傍晚时候的空气,一点;一点白色的斑点散在空气中,像是模糊年老的胶片电影。我和方杰就站在路边一动不动,多年以后我依然梦见这个画面。就像MTV中导演常用的手法,周围的行人都是快速地奔走,成为模糊的拉长的光线,而我们两个站在那里,清晰得毫发毕现。
  我们站立在时光的外面,他们平躺在河流的下面,而我们的青春,埋藏在洞穴的最里面。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看不到他们的脸,只看到他们寂寞的背影,像在说再见。
  
  十一
  
   我和方杰喜欢去一家叫做零下7度的咖啡厅,因为里面一直放着一张迷幻的摇滚CD,声音飘忽隐约,我和方杰曾经问过放这张CD的那个女服务生,可是她也不知道,她取出碟片给我们看,上面全是日文。那家咖啡厅的每面墙上都有画,有复制的名画,也有学美术的孩子的作品。临街的落地窗大而明亮,我和方杰总是喜欢在晚上坐在临街的位置上看外面行色匆匆的人。有次我们看见一个妆容精致可是一脸疲惫的女子一直望着我们,可是一直不说话。我以为她认识方杰。可是方杰告诉我,其实从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她只是在看暗色玻璃中自己的影子。我跑出去,站在窗户面前,果然只能看见自己寂寞的身影荡在玻璃中,而玻璃背后,只能隐约地看到方杰深沉的笑容。
  方杰继续告诉我,其实在地铁上看车窗的人也一样,窗户外面是黑色的隧道墙壁?,没有任何东西,其实每个人看的,只是自己单薄而明亮的影子。我说我还没有乘过地铁。等去了北京之后,我一定要在地下铁路中来来去去。
  
   十二
  
   在我家的后面有个破旧的教堂,尖尖的顶,顶上有口破旧得满是铁锈的钟,每天薄暮的时候就会有个穿长袍的老人去推动撞杆,然后突然响起的钟声总会惊起一群停在屋顶上的鸽子,它们开始在天空中寂寞地飞行。我和方杰有时候会去那里听唱诗,听管风琴清越的声音。记得第一次我和方杰走进去的时候我们都戴着耳机,方杰听着Godflesh倡导的工业重金属,而我听着同一风格的九寸钉的《Pretty Hate Ma?chine》。当我看着那些祈祷的人专注的面孔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再将耳朵里的喧嚣继续。我摘下耳机,听着安详的风琴声,可是方杰一脸邪气的笑,戴着耳机,轻轻地晃动着头,头发垂下来遮住Tltl~lt青。
  我和方杰总是常常坐在那些长木椅中间听音乐,可是我再也没有听过那些吵死人的唱片,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教堂的唱诗CD。可是方杰不管那么多,依然在有鸽子翅膀扇动声音的安静的教堂内听摇滚。
  后来他轻描淡写地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你看,你还是要向很多东西妥协。他很随意地说说。可是我却认真地难过。
  
   十三
  
   我上高三的时候。方杰去了北京,他心目中的中央美术学院。他要开始在里面过着与画板和摇滚乐相依为命的生活了。他总是保持着一周一封信的速度将信寄到我的家里,每次我都拿着他的信走进那扇生锈的铁门穿越青石板的院子走上二楼,然后展开他的信,看完之后就将它们放进抽屉。我没有给他回信,我在心里说,等我一年。我会在北京与你相见。
  方杰的信总是被我一遍一遍地读,读到几乎可以背下来。就像以前读FOX的信一样。我就这样一边听着他对我说北京的音乐和北京的画者,一边过着我的高三。
  我收起了那些FOX寄给我的杂志如同收起了一个不醒的梦,我将他们装在一个黑色的盒子里,我知道它们喜欢黑暗的地方。我剪掉了遮住眼睛的头发,一脸干净地走在校园里。深夜里,我做着大叠大叠的习题和模拟卷子,从午夜一直到凌晨。当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拿着笔对着窗外渐渐消散的黑色说,看,一天又这么过去了,然后我想起了曾经在我楼顶上彻夜跳舞的方杰,我抬起头,可是再也看不见那些柔软的灰尘从上面慢慢地落下。
  
   十四
  
   FOX在他的论坛上消失已经半年了,我知道他的离开,他现在也许在英国长满香樟的干净的漂亮街道上行走,穿过地面潮湿贴着金黄色落叶的街道,看见五彩缤纷的英文广告牌,看见他曾经写给我的那种漂亮的圆体字,听各种原版没有任何中文的CD,只是没有再给我写信。我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是否快乐,不过我想应该很幸福。
  后来,FOX给了我一个电话,在凌晨的时候,而我早就睡下了,因为第二天要模拟考试。我拿起电话听到信号极其不好的嘈杂声,然后听到一个人不断用询问的语气叫我的名字,嫣然?嫣然?我握着电话,一时间觉得时光倒转,光阴像潮水一样哗哗地向后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你是不是FOX?
  然后我听见了他在电话里面的笑声,他告诉我他在英国,生活得很好,不要为他担心。他说他现在安定下来了,可以重新给我寄信寄杂志;他说你会闻到飘洋过海的CD是什么味道,他说那里有很多摇滚的海报,精致得我无法想象;他说那里的地铁站里有数不清的摇滚乐手,披散着头发,自由地歌唱到天亮;他说他房间的地板上堆满了散落的碟片,像我曾经告诉他的林岚的地板一样;他说他写了很多信给我,现在开始慢慢地寄过来。后来信号就莫名其妙地突然断掉了,一下子整个房间就安静下来,而我想说的话也没有说。
  其实我只是想对他说不用给我寄CD和杂志了,真的不用了,因为我现在就要高考了,我在用心地念书。我不敢让父母失望,也不愿意辜负自己。
  放下电话我就再也睡不着,我起来光着脚在地板上来回地走,地板干净而冰凉,没有任何灰尘。我抬头望了望天花板,我想看看上面还会不会掉下灰尘,想看看一个已经没有人的房间会不会再响起跳舞的脚步声,响起方杰曾经反复唱过的歌。
  我成了一个真正的好孩子,每天背着双肩包顶着简单而纯色的头发穿过校园,频繁地进出图书馆,安静地做题。只是我的书包里还装着方杰写给我的信,一封一封沉甸甸的信。有时候我会打开来,然后用10秒种看掉一页的速度迅速地阅读那些早就烂熟于心的句子和歌词,就像我曾经迅速地哗哗地翻FOX寄给我的摇滚杂志。我每天按时回家,吃完饭就开始在灯下做数学试卷。头也不抬。
  
  十五
  
  晚上我依然睡不着觉,喝一口咖啡就整晚整晚地做习题。
  FOX的包裹开始陆续地寄来了,里面的杂志精美得超乎我的想象。我翻着光滑的铜版纸看着那些漂亮的CD封面和那些诡异的文身,然后认真地做题,累了就又翻翻杂志。或者给FOX写信,凌乱地写在草稿纸上,可是从来都没有寄出去。
  
  十六
  
  在方杰高三的日子里,我还在高二,那个时候我无法想象高三对于我们意味着什么。只是我看到方杰的眼神中总是有着愤怒。
  而现在是我高三了,方杰已经在北京了。
  方杰离开之后我开始有一个梦境,那个梦境来源于林岚家墙上的一幅画,那幅画是一些蹲在地上准备起跑的人,尽管他们都望着前方,可是他们全部没有眼神,只有空洞的眼眶。那个画面在我的梦境中就变成了我身边的人蹲着准备起跑,有方杰,有林岚,有FOX,还有我,每个人都准备出发,可是一直也无法动弹。每个人都在说话,可是说的都是同样的一句话,一直重复一直重复。
  那句话是:让我离开。
  我在以后的日子中,特别是在失眠的晚上,总是对自己说,过了这个六月,让我离开。
  我放CD的抽屉已经没有一张CD了,我将它们全部放进了衣柜顶上的一个木箱中,就像是当初方杰来我家的时候将CD全放在箱子里面一样,我总是告诉自己过了这个六月,我就会出发,带着我的CD,去北京,住在木质阁楼里,每天在楼上跳舞,抖落灰尘。
  
  十七
  
   高考前夕,我突然收到了一封寄自新疆的信,信封上除了我的地址之外就只有两个字,两个黑色漂亮的钢笔行书,可是就是这两个字,让我几乎难过得哭出来,那两个字是:林岚。
  信封里有很厚一叠相片,里面的林岚笑容灿烂,清澈如同溪水。她坐在空旷 的草原上,野花从她的脚下一直烧到天边,她的面容清秀如同初中的时候一样,长长的头发在风里纠缠在一起,白色的衣服,黑色的鞋。
  她在信里说,她一直住在新疆,因为她回到她妈妈身边了,她说其实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强,可以一个人生活直到死去,她对我说,嫣然,我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对你说再见,因为我怕自己要难过,因为你是我在那个学校惟一的朋友。她现在依然爱着那些有着美丽色彩的画,一幅一幅地挂满了自己的房间。
  里面有张照片是林岚站在一条延伸的铁轨上照的,照片上她指着那条黑色的铁轨安静地笑。照片背后她用漂亮的行书写着:这条铁路可以通到你现在的城市,我曾经的家。然后我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在心里对自己说,过了这个六月,让我离开。
  
   十八
  
   高考结束的那一天,还在下着小雨。走在路上,看昏黄的街灯一点一点地打开,我经过一家音像店的时候听见里面在放麦田守望者的那首缓慢迷幻的《时间潜艇》。我站下来听了很久,然后离开。
  分数出来,我如愿以偿到了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字也是我喜爱的。但是永远敌不上音乐。父母一直都保持最幸福的容颜,连日都是各种各样的吵嚷和欢笑声。请客,祝贺。毕竟,我要去的,是个人人都向往的地方。而我,脑海里出现的,是我仿佛又看见了在黑暗和寂静中跳舞的方杰,在十字路口写生的方杰,和我一起去教堂听摇滚乐的方杰,和我一起听钟声响起来看鸽子飞舞的方杰,看见天花板上掉下的柔软灰尘,我看见了林岚坐在散落了无数碟片的地板上,看见了她在草原上奔跑,头发向后在风中飞扬,野花沿着她跑过的痕迹一路绽放,看见她指着一条黑色的铁轨说,你看这条铁路通向你的城市,我仿佛听到FOX张扬的声音,听见他写摇滚乐评时敲打键盘的清脆的声音,看见他在英国的地铁站里听那些披散着头发的歌手,自由歌唱直到天亮。
  
  十九
  
  那个背着黑色吉他的男孩子从我身旁走过去,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响亮地吹了声口哨。我走出地铁站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而我,忽然想在这个晚上就那么一直走,一直走到天亮。北京的九月夜,已经微微有了凉意。我就低着头那么走下去。我想在天亮之前对全世界说一声: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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