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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7-03-17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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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北京·新奥运"是中国申办2008年夏季奥运会的口号,承载着中华民族的百年梦想.公元2001年7月13日,时任国际奥委会主席的萨马兰奇先生在莫斯科举行的国际奥委会第112次会议上郑重宣布,北京赢得了2008年夏季奥运会的主办权.华夏儿女的奥运夙愿终于得以实现!那一夜举国沸腾,人们奔走相告,多少人喜极而泣,中国度过了一个激动的不眠之夜!

上个世纪初,一本名为《天津青年》的杂志曾向国人提出了三个问题:中国何时能派一位选手参加奥运会?中国何时能派一支队伍参加奥运会?中国何时能举办奥运会?1924年,当时的全国性体育组织——中华全国体育协进会派出了3名网球运动员在第八届奥运会上作了表演赛.1932年,中国正式派出了一支代表队参加了第十届奥运会.《天津青年》当初提出的前两个愿望得以实现,但是"何时举办奥运会"这个愿望却一等就是百年!

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高度重视我国的体育事业,积极参加包括奥运会在内的各种体育赛事.中国人的矫健英姿频频在国际体育舞台上亮相,并不断披金斩银.在美国洛杉矶举行的第23届奥运会上,徐海峰的一声枪响,更是实现了中国奥运史上金牌零的突破!到2000年悉尼奥运会为止,中国共获得80枚金牌,奖牌数每届都在前5名,中国已成为国际上一个举足轻重的体育强国!

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体育事业的蒸蒸日上,先辈们举办奥运的愿望不再遥远.在成功举办了第11届亚运会之后,1991年,北京启动了申办2000年奥运会的计划,但遗憾的是在1993年9月24日国际奥委会投票中,前三轮领先的北京却在最后一轮投票中以2票之差落选.

第一次申奥的经历对中国来说是非常珍贵的,我们在正视自己不足的同时,开始着手一些实际问题的解决.经过近8年的努力发展,1998年11月25日,北京正式向外界宣布参与申办2008年奥运会的角逐,由此拉开了北京第二次申奥的序幕.此后,在全国人民的支持下,北京开始扎扎实实地开展申奥行动,并确定了"新北京·新奥运"的申奥口号.在2000年悉尼奥运会上,中国表现出色,跻身金牌榜三甲之列,更是为北京申奥赢得先机.2001年2月,国际奥委会评估团完成了对北京的全面考察,指出北京在所有申办城市中的民众支持率最高,肯定了北京有能力主办一届令人振奋、环境良好和科技先进的奥运会.2001年7月13日北京时间22点08分,北京毫无悬念地胜出!

申奥的成功是必然的.与8年前相比,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增长了2.5倍,交通、通讯、体育场馆以及环境建设都更加完善.并且,北京坚持"以申办促发展,以发展助申办"的指导思想,把申办与加快城市建设,为百姓办实事紧密结合起来,努力凸现出真正的"新北京"有能力举办一届"新奥运"!

北京赢了,我们期待着2008年那个夏天,中华儿女梦圆北京!(秦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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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摘

人人内心都有一个方向,也都有一个指南针。它让你知道什么时候该疾驰,什么时候该停靠,什么时候该拐弯,什么时候该直行。尊重自己的感受,时而舒缓,却总是能够重续力量。顺着自己的信念,信任你宝贵的知觉。别人的话,是别人信念的结果,自己的感受,才真正贵重。

——北京广播电台主持人 罗兵

人一生出入百个世界。有时潜入泥土的世界,有时飘摇于风的世界,甚至有时在杀戮的世界中沐腥风浴血雨。将一人的世界集于方寸揉成团子,与其他清浊混杂的团子一起,交结连亘,便栩栩如生呈现出千人千种的现实世界。

——夏目漱石《虞美人草》

人们的愚蠢往往不在犯错的那个瞬间,而是在竭力让自己蠢得不那么明显的时候。

——知名撰稿人 姬霄

谁家的孩子该去学数学  何三畏

“除了数钱,一辈子没有再用到数学”,这个说法很有感染力。虽然不一定真有人觉得有任何可能“把数学踢出高考”,但“踢数学”本身会带来快乐,可以发泄情绪。

这只是个玩笑。玩笑就当它是玩笑吧,但毫无疑问,总会有一些没有幽默感的家伙,把玩笑当真的。而且我稍稍有点担心:这样的讨论,有那么多青少年参与或围观,会给他们留下什么印象,或者产生什么“导向”?

怎么会出现这样激烈的要求“踢数学”的情绪呢?说得严重一点,作为一个时代的腐朽的标志,我觉得我们已经走到了一个贬低知识、蔑视理性的时期。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一本正经地面对知识已经是具有嘲讽意味的事情。你在公共场合偶尔会看到有人抱着一本小说苦读,但这种文青范儿也已经罕见。如果你发现有一个人在专心地看数学书,仅仅是为了知识,而不是为了学位和职称,那么恭喜你,你运气好,你可以去买彩票了。

一个时代处于上升时期,也就是知识的成长期,人们是以求知为荣的,而数学是最纯粹、最无功利的知识。我们应该把学数学作为一个时代的理性的标志。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有自发的数学辩论会;还有搞“数学决斗”的,即互相出一些数学题,让对方解答,谁先完成谁就获胜;还有人在路边“摆数学摊点”,用自己编出来的题目寻找志同道合的朋友。

那个时期的欧洲有不少数学家就是这么业余,他们纯粹是靠自己追求知识的兴趣而成为数学家的,没有功利和就业前景来诱惑他们。前些年才被解决的“费马猜想”,是十七世纪的法国的法官、业余数学家费马提出的,他同时还有许多在数学方面的贡献。这样的例子并非罕见。这是时代风尚。但在今天的中国人看来,这可能都叫——犯傻。

罗素曾说,他的人生动力有两个,一是对人类苦难的悲悯之心,一是对纯然的知识的追求。“纯然的知识”是我们看来“无用的”知识,但是罗素的想法早已超越功利。

清末,数学传入我国,先辈们在那时是那么地求知若渴,很快有了我们自己的数学家。到了抗战时期,国运那样艰难,中国出现的最优秀的数学家也是国际级的。他们是怎样追求知识的?当时美国兴起微分几何,数学大师陈省身立即从美国寄回一本有关这个课题的书到昆明,时任西南联合大学数学系主任的江泽涵马上组织学生抄写,抄一段,大家讨论一段。陈省身教授和江泽涵教授都是世界级的数学家,他们当时就是这样“走在世界科研的前沿”的。而当时,是哪些孩子在抄那本英文数学书呢?是杨振宁和李政道他们。你可能只记得这两个人的名字,但那个时代其实有一群中华民族的优秀青年,都是这样在学习的。华罗庚是以自学为主的数学家,陈景润在文革那异常艰难的环境下孜孜不倦地研究数学。

一个向上的、有气节的民族,追求纯粹的知识,就像追求自由一样自然。

数学作为一种专业,确实很难赚钱,就连四年颁一次、只颁给四十岁以下的年轻数学家的菲尔茨奖,也不像诺贝尔奖那样奖励一大笔钱——而只是一个荣誉。

数学不赚钱,那为什么外国人照样钻研?为什么西方和美国取得那么多数学成就?不是说他们生活节奏快、心理浮躁吗?他们都傻到不如中国人会赚钱吗?当然不是。依法赚钱方面他们比中国人强多了。法治水平高的国家里的国民,才是又会赚钱又喜欢“无用的科学”的人。中国人什么都讲实用,没有收益的事情,连表情都懒得浪费,哪里会主动选择学习没有实用功能、不会赚钱的学问呢?

中国人正在实用和成功、浮华和享乐的流水线上高速旋转。全社会都没有追求纯粹知识和理性的土壤。

中国的未来仍然不会有人类最好的数学家和哲学家出现,而这不是一个有着辉煌未来的民族的气象。一个国家在超越了“求生存”的界线之后,就应该求发展。因为,上帝奖赏追求纯粹知识和理性的民族。

“嗑瓜子事件”中究竟谁在任性  吴龙贵

为惩罚上课期间嗑瓜子的学生,老师自费买100斤瓜子“惩罚”学生,让他们“嗑个够”。此事引发热议,网友纷纷感慨娄底卫校这位老师到底是“恶搞”还是“惩罚”,还将其自费买瓜子惩罚学生戏称为“任性的惩罚”。此事的最新进展是,当事教师已经向学校领导承认自己做法欠妥。

评价一种教育方式是否合理,大致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

……

书  摘

(1)在一些藏语文本的诗性表达里,喜欢把巍峨纯净的雪山形容为一个戴着水晶冠冕的人或神,如果你在一个空气清新、阳光明亮的上午,看见这样直插幽深蓝空的雪山,就知道,这样的形容有多么精妙。

——阿来《达古的春天》

(2)人总是不断地消失在过去的日子里。生命就像一场无休止的奔跑,无泪的十年,燃尽了青春。当繁华落尽,千帆远去,秋风吹动芦苇,夕阳染红了身边依偎的水鸟,这才唤起了心底的柔软。

——川端康成

(3)孤独是人生向神的和兽的十字路口,是天国与地狱的分界线。孤独属于坚强者,是他一显身手的地方,而软弱者,只能在孤独中默默地灭亡。孤独属于智慧者,哲人在孤独中沉思了人类的力量和软弱,但无知的庸人在孤独中只是一副死相和挣扎。

——张中晓

(4)不要让未来的你,讨厌现在的自己。我正在努力变成自己喜欢的那个自己。与其祈求生活平淡点,还不如自己强大点。

——几米

(5)很多人分不清理想和欲望,理想就是当你想它时,你是快乐的;欲望就是当你想它时,你是痛苦的!

—— 高晓松

(6)当你可以跟一个人不说话,分享片刻寂静,且不会觉得尴尬,那一刻你就会明白,你遇到了对的人。

——《低俗小说》

(7)我希望自己也是一颗星星:如果我会发光,就不必害怕黑暗。如果我自己是那么美好,那么一切恐惧就可以烟消云散。

——王小波

(8)人的最大的卑鄙就是追求光荣,然而这一点本身又正是他的优异性的最大的标志,因为无论他在世上享有多少东西,享有多少健康和最重大的安适,但假如他不是受人尊敬,他就不会满足。他把人的理智尊崇得那么伟大,以致无论他在世上享有多大的优势,但假如他并没有在别人的理智中也占有优势地位,他就不会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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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群

这几年,我每年都要去一趟新疆。中亚细亚地面上独特的地貌,奇丽的风光,每每令我惊骇,叫我明白了 世间有大美 这句话,决不是一时偶然而发的诳语。而在所有雄伟的风景中,落日大约是最令我震撼的了。我见过许多次的落日,这里只简约地记述三次。

我们的车在甘肃的定西高原盘旋。天已经有些暗淡了,头顶上甚至隐隐约约地有几颗星星。汽车转过一个垭口。这时,眼界突然开阔起来,在苍茫的远方,弧状的群山之巅,一轮血红的落日像一辆勒勒车的轮子,静静地停驻在那里。

它没有了光焰,颜色像我们写春联时用的那种红纸。柔和、美丽、安谧,甚至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民间剪纸。它大极了。我说它像勒勒车的轮子,只是一个顺手攫来的想法,它当然较这轮子要大得多。它停驻在那里,模糊的群山轮廓线托扶着它。

面对这落日,我们全都在那一刻惊呆了。我们的车停下来,倚托着一棵树,架起机位,直拍到这落日消失。

作背景的这棵西行路上的树,亦是一棵大有讲究的树。它叫左公柳。一百多年前,左宗棠率领他的三千湘军子弟兵,一边栽树,一边望乡,一边抬着一口棺材前往新疆。他去新疆走了八个月的时间,而在他身后,从西安近郊的凤翔县东湖起,直抵新疆的伊犁,路途上便留下了两行树木。

落日在沉入西地平线以下那一刻,是跳跃着,颤抖着降落的。它先是纹丝不动,突然,它颤抖了两下,往下一跃,于是只剩下了半个。半个的它继续依恋地慈爱地注视着人间,好像有些贪恋,不愿离去,或者说不愿离去正在注视它的我们。但是,在停驻了片刻以后,它突然又一跃,当我们揉揉眼睛,再往西看时,它已经消失了。一切都为雾霭所取代,我们刚才见到的那一场奇异的风景,恍然若一场梦境。

第二个带给我巨大影响和深刻记忆的是在罗布淖尔荒原上看日落。

我们是从迪坎尔方向进罗布泊的,走的是被斯文 赫定称之为 凶险的鲁克沁小道 的那条道路。这样,车去的方向是东南,而落日的方向是西北,我们只是在匆匆的行旅中,偶尔地回头关注一下身后的落日景象。

中午一过,太阳刚偏西,就变得不怎么显明了。像一枚灰白色的五分钱硬币,容易被人忽视地停驻在西边天空。罗布淖尔荒原上的大地和天空,浑沌一片,也是灰癠癠的,因此,太阳的存在甚至被我们遗忘了。况且,那枚硬币的四周边缘,也不太清晰。

我们向死亡之海罗布泊行进。这里是无人区,没有任何的生命存在,荒凉空旷如同月球的表面。四周瘴气雾霭弥漫,我们感到自己如同走入地狱,走入鬼域。为了打破这压抑,越野车司机放起了《泰坦尼克号》的用萨克斯吹出来的音乐,这音乐更给人带来一种梦幻般的死亡感觉。

整个一个下午,太阳就这样不死不活地在我们的车屁股的地方照耀着。说是白天吧,但是恍然如同晚上,说是夜间吧,在我们匆匆的回头中,分明有一个物什,在西天半空悬着。

最辉煌的罗布泊的落日出现在黄昏。那一刻,我们的越野车已经来到距古湖盆二十公里的龟背山。当时,在我们不经意的一次回头中,突然看见在一平如抹的西地平线上,一轮血红的落日停驻在那里。

它是那样鲜艳、温柔,就像我早年间,家里的墙壁上画着的一个姑娘的红脸蛋。记得每个可以偷懒的星期天,我都躺在被窝,瞅着那胭脂脸蛋出神。

这时我们的车停了下来,包括陪同我们一起进罗布泊的 老地质 ,都被西地平线上那辉煌的一幕震撼了。我们下了车。我们,我们的车,还有刚才那死气沉沉的罗布淖尔荒原的黑戈壁,此刻都罩在这一片回光返照中。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的脸,每个人的脸都泛着红光。我们感到自己像在画中。

萨克斯管吹奏的《泰坦尼克号》的音乐,这时候适当其时地在放着。在那一刻我突然掉下泪来,我感到,死亡原来也可以是一件充满庄严和尊严的事情啊!

记得,罗曼罗兰在构思他心目中的约翰 克利斯朵夫形象时,他焦躁不安了半年,有一天,他登上山顶,看见一轮太阳正在喷薄而出,于是,罗曼罗兰心目中久久酝酿的英雄在东地平线上出现了。罗曼罗兰因此而热泪盈眶, 让我把你抓紧,亲爱的约翰 克利斯朵夫! 罗曼罗兰叫道。

与罗曼罗兰不同,我看到的是落日,是西地平线。不过,它们一样都是大自然的杰作,而且较之日出,落日景象则更庄严、神圣和具有悲剧感。

西地平线上那一轮胭脂色的物什,终于从我们的眼前魔术般消失,一切又重归于死寂。我们上车,翻过龟背山,进入罗布泊古湖盆。

我要告诉你的第三次日落,是我在阿勒泰草原遇到的。那次实际上并没有看到落日,落日隐在背后去了。我只看到了火烧云,那火烧云,灿烂地,热烈地,夸张地烤红了西边半个天空,烧红了大地上的一切物什,给我留下一个惊骇的印象。但是,我明白这一切的制造者仍是落日,是落日在云的背后挥舞着魔杖。

我在那一块地面当过五年兵,中国的那个西北角,曾吞没过我的全部的激情和青春。我的白房子的故事,就是从那里来的。还记得,有一次,我骑着马从阴霾四布的边界上走过,一户兵团人家的土坯房前,有一位七岁的戴着红领巾的小女孩刚刚放学回来,她向我挥手致敬。这一次,我专门到那土坯房前叩门。门开处,女孩已经是三十二岁的姑娘,女孩的孩子今年都已经七岁上学了。

我们是从一个叫 顶山 的地方,向西走时,遇到那一次落日的。

顶山是一个荒凉空旷的地方,典型的戈壁滩地貌。这里是兵团183团的驻地,地球上 无中生有 生出的一座小城(新疆地面有许多这种兵团人建立的城市),只是仅仅因了顶山的旁边有一条浅浅的乌伦古河,这些兵团人方能够勉强地活下来。

西天的那吞没一切的大片火烧云,是太阳坠入云层以后,突然出现的。我们汽车的方向是正西,因此,我们感到自己正向那一片红光走去。

那辽远的西地平线的地方,火烧云映照的地方,被历史学家称为欧亚大平原,被地理学家称为小亚细亚。在那炫目的红光中,我看到一些匆匆的背影,正向历史的深处走去。曾经在东北亚草原上游荡过许多年的匈奴民族,就是在某一个早晨或黄昏,循着西地平线远去的。还有另外一位叫成吉思汗的英雄,在那炫目的红光中,我也看到了他的背影。正是在此处,我脚下的这个地方,他召开了誓师大会,而后,兵分两路,一路打通伊犁河谷,一路翻越阿尔泰山最高峰--友谊峰,西征花剌子模,尔后进入欧洲,进入非洲。

我多么地卑微呀!我多么地平庸呀!感谢落日,它让我看见了他们远去的背影,它把世间惊世骇俗的一幕给我看。

火烧云持久地停驻在西天。直到太阳已经落下去很久了,还将最后的一抹光辉像扫帚一样扫向就近的云彩。直到最后,又贪恋了一阵后,西边天空终于恢复了它平庸的色彩。

接着就是中亚细亚那著名的白夜了。

这是我三次见到西地平线上落日的情况。我不敢独享那一幕,所以将它诉诸于笔端,带给更多的人们。也许我会写一本叫《西地平线》的书,来记录我这几年西部行旅的感受的。末了要说的话是, 雄伟的风景 和 世间有大美 两句话并不是我的,前者是一个日本画家叫东山魁夷说的,后者则是中国画家张大千,在看了敦煌壁画以后发出的一声感叹。

 

 

物以载文 文以载道  谈文人之收藏 

范 曾 

 

 

专题:2012第三届世界华人收藏家大会

文人收藏亦若文人之作画,必于其中注入文人之学养及文人之所好,与帝王、贵胄、钜贾大贾之所好大异其趣。文人不惜隋侯之珠、和氏之璧,不求太阿之剑、犀象之器。苟为帝王而兼文人者如乾隆,则其所藏多为稀世之宝,如三希堂法帖,则天下文人不复得见,是天子专而为私也;重臣而趋附风雅者如乾隆之宠臣和珅、南宋理宗宠臣贾似道,则网罗天下珍宝奇器,是掠而为己也,共为天下文人所侧目。

文人一般贫而俭,即使官至翰林学士而清廉如欧阳修者,其《集古录》所载毕生所收藏,亦皆苦心孤诣一一寻获者,绝非网罗搜刮而得。

文人藏家中,最令人感动的莫如李清照《金石录后序》中所载故事。李清照与其夫赵明诚,非出身于世家贵胄。李清照父虽官至礼部员外郎,然清贫如故。而赵明诚当时只为太学之学生。每逢朔望告出,质衣得钱,入相国寺(或如今日之琉璃厂)买回碑文、果实,与李清照展玩咀嚼, 自谓葛天氏之民也 。心灵上与古高士往返,其乐固非文人莫属。两年后为小官,每省俭其用,见有奇器,依旧得 脱衣市易 。赵、李二人直把收藏视为生命之第一需要。有一次见到一幅徐熙《牡丹图》,求钱二十万,这种天文数字,不是赵、李所可能支付,乃留观一夜而还。

夫妇相向惋怅者数日 ,直如与古人邂逅,失之交臂。

后赵明诚官至郡守,竭其俸禄购书,与李清照共同勘校,每得书画彝鼎,摩挲把玩,必待一烛成灰为罢。夫妇每饭罢,坐堂烹茶,于书房谓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此角胜负,胜者先饮,举杯大笑。而且两人甘心如此贫老于乡里,正所谓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李清照亦自许 乐在声色狗马之上 。

在金人兵燹掠夺之中,赵、李二氏所藏大半为灰烬。入南宋,赵明诚为建康知府,越年罢归。又越年,赴召湖州知府,李清照则携劫后余物乘舟赴池阳驻家。临行,赵明诚悲怆万分地告诫李清照,如遇急难, 先去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宗器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也! 生离死别之际,所一心关怀者,别无长物,乃国之重宝耳。所谓物以载文,文以载道,赵、李夫妇可为千古藏家之典范矣。1129年赵明诚既疟且痢,遂不起,临终作诗,以述其志,绝无依恋私情之意,李清照所重者,亦非赵明诚对一己之爱恋,而是他们所重视的人生价值,这是一种高尚文人的收藏旨归。

李清照是在整理积残时,发现赵明诚所著述《金石录》的, 忽阅此书,如见故人 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 历尽人间的悲欢离合,往事如烟,她在《金石录后序》中最后发出浩叹: 何得之艰而失之易也 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所以区区记其终始者,亦欲为后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

所戒者以我之解,不于得失斤斤也。

更有值得一提的文人藏家,是清道光、咸丰之际的陈介祺,人们都知道他是 万印楼 (又名 十钟山房 )主,是朝廷命官礼部尚书陈官俊之子,而又少负不羁之才,十九岁 以诗文名都下 ,二十九岁为翰林院编修,于经史、义理、训诂、辞章、音韵等学问皆所擅精,尤酷爱金石之学,那是嘉干考据之风的直承者。而其交游,如阮元,为其长辈,陈执弟子礼,凡所询问,阮元皆为指点迷津。其友辈皆一时豪俊,若何绍基、吴式芬、李方亦诸公。陈介祺为人清绝,不恋仕途,乃称理母亲丧事归里,终身不复为官。家赀不菲,不惜重金收集文物,仅三代、秦汉古印,即达七千余方,乃造 万印楼 以藏之。每得一器一物,必慎思之、审问之、明辨之,知其渊源,辨其真伪。而陈介祺又善墨拓之技,亲自手拓铜器、陶、玺、石刻,其着《簠斋传古别录》,专门介绍拓片技法。而其《簠斋金石文考释》一书,对后之金石家研究提供了微妙法门,厥功至钜。而其开创性研究为《簠斋藏陶》,是前人所未从事者。对历代伪赝之品,他着文鞭辟,令人叹服。如指出 遂启谋鼎 铭文中,仅有九字是原鼎铭文,其余为后人伪刻,苟无过人之学养,何能至此。其所藏 毛公鼎 称 十钟山房 之极品,此乃西周晚期重器,为周宣王诰奖毛公之青铜鼎,镌497字,为青铜器中字数最多者。宣王执政55年(前827-前782年),周室式微,宣王不能挽狂澜于既倒,铭文所书,述及社会之震荡不安,对研究周幽王之前的历史有重要价值。他所藏除七千余方汉印外,有秦汉器物、刻石、各种古钱、陶、瓷、砖瓦、碑碣、造像、古籍书画等精品达万余件,即以藏镜一项便可成一部镜史,自汉、三国、两晋以至元明十多朝,直可纵览各时代之审美、工艺、冶炼之特色,为中国艺术史不可或缺之篇章。

我有幸在海外偶得陈介祺书札两纸,是他给 文泉年伯大人 的一封信,字迹清俊工整,足见其为人严谨不苟,即使在便函中,还提及何子贞(绍基)同年 得苍颉庙碑 二纸,何子贞准备送给 文泉年伯大人 ,询其已得否,苟尚未得,陈介祺谓便中再当询之,文人之交有如此清纯者,可为一叹。这是我近年最得意之收藏,每读之,不免有斯文于今不复之叹。

更忆一事,辛未年我有赴台湾之展,大儒秦孝仪(时任台湾故宫博物院院长)邀饮于张大千先生故居 摩耶精舍 ,先生携一蓝色布包来,让众人欣赏其珍藏,其中有明大吏徐琏上疏,直陈阉佞魏忠贤罪状数十事,慷慨激昂,有肝脑涂地而不顾之士节,众人钦服叹惋。又取一扁方石印,有红线系一骷髅头,先生试我云,你猜此谁之名章,余固不详其源来,但云: 此人命途不祥,于名姓印作此异乎常情之饰,略类言谶,恐必有血光之灾。

秦孝仪拊掌,翻开印面,原为清初哭庙被戮之 金圣叹 ,众皆赞余之分析,其时挚友欧豪年在场,亦为我之测言所服。

要之,文人之收藏不同君王贵胄之收藏、商贾之收藏,不同出入于拍卖场之收藏。首先,文人之收藏有源流发微之识见;其二,由于博文硕学,故能去伪存真;其三,佐考史迹,更为文人收藏之使命;其四,心清学正,故而风高趣雅,足可布庥黉庠。是则物以载文、文以载道之宏规远旨,使文人收藏化为了一片清凉世界,没有蛮烟瘴雨,也没有污泥浊水,其拓展的境域,正是众芳之所在。

 

 

落叶 

     贾平凹

 

 

窗外,有一棵法桐,样子并不大的,春天的日子里,它长满了叶子。枝根的,绿得深,枝梢的,绿得浅;虽然对列相间而生,一片和一片不相同,姿态也各有别。没风的时候,显得很丰满,娇嫩而端庄的模样。一早一晚的斜风里,叶子就活动起来,天幕的衬托下,看得见那叶背上了了的绿的脉络,像无数的彩蝴蝶落在那里,又像一位少妇,丰姿绰约的,作一个妩媚媚的笑。

我常常坐在窗里看它,感到温柔和美好。我甚至十分忌妒那住在枝间的鸟夫妻,它们停在叶下欢唱,是它们给法桐带来了绿的欢乐呢,还是绿的欢乐使它们产生了歌声的清妙?

法桐的欢乐,一直要延长一个夏天。我总想那鼓满着憧憬的叶子,一定要长大如蒲扇的,但到了深秋,叶子并不再长,反要一片一片落去。法桐就削瘦起来,寒伧起来,变得赤裸裸的,唯有些嶙嶙的骨,不再柔软婀娜,用手一折,就一节一节地断了下来。

我觉得这很残酷,特意要去树下拣一片落叶,保留起来,以作往昔的回忆。想:可怜的法桐,是谁给了你生命,让你这般长在土地上?既然给了你这一身的绿的欢乐,为什么偏偏又要一片一片收去呢?!

来年的春上,法桐又长满了叶子,依然是浅绿的好,深绿的也好。我将历年收留的落叶拿出来,和这新叶比较,叶的轮廓是一样的。喔,叶子,你们认识吗,知道这一片是那一片的代替吗?或许就从一个叶柄眼里长上来,凋落的曾经那么悠悠地欢乐过,欢乐的也将要寂寂地凋落去。

然而,它们并不悲伤,欢乐时须尽欢乐;如此而已,法桐竟一年大出一年,长过了窗台,与屋檐齐平了!

我忽然醒悟了,觉得我往日的哀叹大可不必,而且有十分地幼稚呢。原来法桐的生长,不仅是绿的生命的运动,还是一道哲学的命题在验证:欢乐到来,欢乐又归去,这正是天地间欢乐的内容;世间万物,正是寻求着这个内容,而各自完成着它的存在。

我于是很敬仰起法桐来,祝福于它:它年年凋落旧叶,而以此渴着来年的新生,它才没有停滞,没有老化,而目标在天地间长成材了。 

 

 

秋雨录 人生的况味:关于年龄

余秋雨

 

 

●至今记得初读比利时作家梅特林克《卑微者的财宝》时所受到的震动。他认为,一个人突然在镜前发现了自己的第一根白发,其间所蕴含的悲剧性远远超过莎士比亚的决斗、毒药和暗杀。这种说法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开始我深表怀疑,但在想了两天之后终于领悟,确实如此。第一根白发人人都会遇到,谁也无法讳避,因此这个悲剧似小实大,简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而决斗、毒药和暗杀只是偶发性事件,这种偶发性事件能快速置人于死地,但第一根白发却把生命的起点和终点连成了一条绵长的逻辑线,人生的任何一段都与它相连。

《关于年龄》

●谁也不要躲避和掩盖一些最质朴、最自然的人生课题如年龄问题。再高的职位,再多的财富,再大灾难,比之于韶华流逝、岁月沧桑、长幼对视、生死交错,都成了皮相。北雁长鸣,年迈的帝王和年迈的乞丐一起都听到了;寒山扫墓,长辈的泪滴和晚辈的泪滴却有不同的重量。

《关于年龄》

●人类最爱歌颂和赞美的是初恋,但在那个说不清算是少年还是青年的年岁,连自己是谁还没有搞清,怎能完成一种关及终身的情感选择?因此,那种选择基本上是不正确的,而人类明知如此却不吝赞美,赞美那种因为不正确而必然导致的两相糟践;在这种赞美和糟践中,人们会渐渐成熟,结识各种异性,而大抵在中年,终于会发现那个 唯一 的出现。但这种发现多半已经没有意义,因为他们肩上压着无法卸除的重担,再准确的发现往往也无法实现。既然无法实现,就不要太在乎发现,即使是 唯一 也只能淡然颔首、随手挥别。此间情景,只要能平静地表述出来,也已经是人类对自身的嘲谑。

《关于年龄》

●我不赞成太多地歌颂青年,而坚持认为那是一个充满陷阱的年代。陷阱一生都会遇到,但青年时代的陷阱最多、最大、最险。

《关于年龄》

●老人歌颂青年时代,大多着眼于青年时代拥有无限的可能性。但他们忘了,这种可能性落实在一个具体个人身上,往往是窄路一条。错选了一种可能,也便失落了其他可能。说起来青年人日子还长,还可不断地重新选择,但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是由种种社会关系和客观条件限定在那里,重新选择的自由度并不是很大。

一失足成千古恨 的悲剧处处发生,只不过多数失足看起来不像失足而已。

《关于年龄》

●一个横贯终生的品德基本上都是在青年时代形成的,可惜在那个至关重要的时代,青年人受到的正面的鼓动永远是为成功而搏斗,而一般所谓的成功总是打有排他性、自私性的印记。结果,脸颊上还没有皱纹的他们,却在品德上挖下了一个个看不见的黑洞。

《关于年龄》

●历史上也有一些深刻的哲人,以歌颂青年来弘扬社会的生命力。但这里显然横亘着一种二律背反:越是坚固的对象越需要鼓动青年去对付,但他们恰恰因为年轻,无法与真正的坚持相斡旋。

●他们刚刚放下历史课本,又何曾体察过历史苍凉的内涵?他们随口谈论社会,又何曾了解过民众的质朴需求?他们得意地炫示文化,又何曾思考过文化的原始使命?把学生的历史使命压在他的肩上,不太公平。如果对他们一边加压一边怂恿,只能使他们变成一堆扭曲的形体和尖利的声音,这是我们在 文革 初期早就看到了的。

《关于年龄》

●青年时代的正常状态是什么,我想一切还是从真诚的谦虚开始。青年人应该懂得,在我们出生之前,这个世界已经精精彩彩、复复杂杂地存在过无数年,我们什么也不懂,能够站在脚下的一角建设一点什么,已是万幸。如果刻苦数年,居然从脚下扎下根去,与世界的整体血脉相连,那也就使自己单薄的生命接通了人类。应该为这种接通而惊喜,试想区区五尺之躯,接通于千年之前,接通于万里之外,正是这种接通使自己领略崇高,问津壮丽,体验多元,哪能值得骤然变脸,扯断这些接通,不分青红皂白,你死我活地批判起来?这种谦然安然的生态,也可免除青春生命的无谓浪费,让青年人有可能欢天喜地地活得像青年。

《关于年龄》

●中年是对青年的延伸,又是对青年的告别。这种告别不仅仅是一系列观念的变异,而是一个终于自立的成熟者对于能够随心所欲处置各种问题的自信。

《关于年龄》

●中年人的当家体验是最后一次精神断奶。你突然感觉到终于摆脱了父母、兄长、老师的某种依赖,而这种依赖在青年时代总是依稀犹在的;对于领导和组织,似乎更贴近了,却又显示出自己的独立存在,你成了社会结构网络中不可缺少的一个点;因此你在热闹中品尝了有生以来真正的孤立无援,空前的脆弱和空前的强大集于一身。于是,青年时代的多元体验也就有了明确的定位和选择。

《关于年龄》

●中年人一旦有了当家体验,就会明白教科书式的人生教条十分可笑。当家管着这么一个大摊子,每个角落每时每刻都在涌现着新问题,除了敏锐而又细致地体察实际情况,实事求是地解开每一个症结,简直没有高谈阔论、把玩概念的余地。这时人生变得很空灵,除了隐隐然几条人生大原则,再也记不得更多的条令。我认为这是一种极好的人生状态,既有很大的幅度,又有很大的弹性。

《关于年龄》

●中年人的坚守,已从观点上升到人格,而人格难以言表,他们变得似乎已经没有顶在脑门上的观点。他们知道,只要坚守着自身的人格原则,很多看似对立的观点都可相容相依,一一点化成合理的存在。于是,在中年人眼前,大批的对峙消解了,早年的对手找不到了,昨天的敌人也没有太多仇恨了,更多的是把老老少少各色人等照顾在自己身边。请不要小看这 照顾 二字,中年人的魅力至少有一半与此相关。

《关于年龄》

●中年人最可怕的是失去方寸。这比青年人和老年人的失态有更大的危害。中年人失去方寸的主要特征是忘记自己的年龄。一会儿要别人像对待青年那样关爱自己,一会儿又要别人像对待老人那样尊敬自己,他永远活在中年之外的两端,偏偏不肯在自己的年龄里落脚。

《关于年龄》 

●某个时期,某个社会,即使所有的青年人和老年人都中魔一般荒唐了,只要中年人不荒唐,事情就坏不到哪里去。最怕的是中年人的荒唐,而中年人最大的荒唐,就是忘记了自己是中年。

《关于年龄》

●老年是如诗的年岁

中年太实际、太繁忙,在整体上算不得诗,想来难理解;青年时代常常被诗化,但青年时代的诗太多激情而缺少意境,按我的标准,缺少意境就算不得好诗。

只有到了老年,沉重的人生使命已经卸除,生活的甘苦也已了然,万丈红尘已移到远处,宁静下来了的周际环境和逐渐放慢了的生命节奏构成了一种总结性、归纳性的轻微和声,诗的意境出现了。

《关于年龄》

●一般情况下,老年岁月总是比较悠闲,总是能够没有功利而重新面对自然,总是漫步在回忆的原野,而这一切,都是诗和文学的特质所在。老年人可能不会写诗或已经不再写诗,但他们却以诗的方式生存着。看街市忙碌,看后辈来去,看庭花凋零,看春草又绿,而思绪则时断时续,时喜时悲,时真时幻。

《关于年龄》

●老人的年龄也有积极的缓释功能,为中青年的社会减轻负担。不负责任的中青年用不正当的宠溺败坏了老人的年龄,但老人中毕竟还有冷静的智者,默默固守着年岁给予的淡然的尊严。

《关于年龄》

●年龄本不该被太多利用的,因为它带有天然的不公平性和无法辩驳性,但一旦真被利用了,出现了霉气十足的年龄霸权,那也不要怕,不知什么地方银发一闪,冷不丁地出现一个能够降伏它们的高神。烟尘散去,只剩下这位高神的笑容隐约在天际,而此时天下,早已月白风清。一双即将握别世界的手,向我指点了一种诗化的神圣。

《关于年龄》

●中青年的世界再强悍,也经常需要一些苍老的手来救助。平时不容易见到,一旦有事则及时伸出,救助过后又立即消失,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是一种早已退出社会主体的隐性文化和柔性文化,隐柔中沉积着岁月的硬度,能使后人一时启悟,如与天人对晤。老年的魅力,理应在这样的高位上偶尔显露。不要驱使,不要强求,不要哄抬,只让它们成为人生的写意笔墨,似淡似浓,似有似无。

《关于年龄》

●什么季节观什么景,什么时令赏什么花,这才完整和自然。如果故意地大颠大倒,就会把两头的况味都损害了。

暖冬 和 寒春 都不是正常的天象。

《关于年龄》

 

 

风景里的山峰 

悼编辑李景峰先生

 

冯骥才 

也许很多人不知道李景峰这个名字,是的,他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编辑。但他在我心里却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差不多三十年前,当我和我的合作者李定兴先生把长篇小说《义和拳》的手稿寄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后,心中忐忑不安。那时我们都三十岁出头,甭说长篇,短篇也没写过,所以稿子一寄出心里就没底了。忽然一天胡同口电话亭的大娘喊我接长途电话,只听电话里自报家门地说: 我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李景峰,风景的景,山峰的峰。你们的稿子我们看过了。过两天我陪我们社的总编辑韦君宜去天津找你们谈谈。等我们吧!

他的名字我马上记住了:风景里的山峰。他的声音清晰又明亮,似乎还有点东北口音。哪里知道这竟然是陌生的文坛对我发出的第一声召唤。

刚刚把脚伸入文学的我是怯生生的。我是被出版社留在北京朝内大街166号四楼上长达一年的修改作品期间,才懂得种种改稿的规范与符号的。在那个没有电脑和复印机的时代,连怎样用剪刀和浆糊来剪接文稿,都是李景峰教给我的。他是我第一个责编。

然而,那时代的责编与作者是一种极特殊的关系。他要一遍遍地与我讨论小说的人物、写法、细节,乃至某一个具体的用词。如果他不满意,便撇着嘴说我 偷懒 ,如果他满意 特别是分外高兴时,一定会说 你这家伙还真有悟性! 我能从这话声里听得出他很欣赏我,但仅此而已,他从来没太明显地赞扬过我。说老实话,我上学时并不太认真,错别字常常会从笔尖冒出来,只要露出一个,准叫景峰抓住。他毕业于吉林大学,语文功底好,三十多岁就担任国家文学出版社小说组的副组长了。他发现错别字的能耐像高明的警察在车站的人群里发现小偷那样,伸手一抓一个。我至今收藏着他送给我的《现代汉语词典》。那本词典是1973年出版的,早叫我翻烂甚至缺页了。景峰用这本词典纠正了我不少错别字。

记得他那时挺年轻,比我大三四岁。常常在一起说笑,其实他更多时间是笑嘻嘻地听任我海阔天空,他比较内向,不善言谈,对人却很用心。我那时家境不好,地震时受难很重,正寄居友人家。在出版社改稿时大多时候只能买价钱便宜的素炒白菜或菠菜。他隔些时候就会在下班时,叫我去他家包饺子。我知道他是想给我开开荤。那时候,吃饺子是生活的一个小小的奢侈。他住在红星胡同出版社的职工宿舍,一排排平房,门儿临院,一户一门,里外两小间,从院里一步迈进屋,再一步就进了里屋。记得他每次拌馅倒香油时,最后都要再倒上一点,然后用食指一抹瓶口的残油,抹在自己嘴唇上,吧唧两下嘴,笑嘻嘻地说这么一句: 真香,馋馋大冯这个馋猫。

那种温馨之情叫我至今还能感到。后来,总编辑韦君宜特意批给我每月15元的伙食补助,也全是他悄悄 努力 的结果。我一直相信,我的身体没被那部反复修改的五十五万字的书稿累垮,一半凭仗他的爱惜。

然而,他从不向我 表功 。其实真正被人记住的都不是自己表白出来的。在我们的处女作刚刚印出来时,他手拿着那上下两本新书跑到四楼上,坐在我对面, 刷刷 翻弄着书,油墨的清香从里边冒出来。他说: 多好的书,真不舍得给你呀。

他说的是笑话,我却觉得这本书确确实实也是他的。他为这部书付出多少心血,书上并没有他的名字呀。但他有一种和我们一样的幸福感。

那时,我有点歉疚,有点窘。人家和你一起推动一辆车,等车启程了,你乘车走了,人家却在原地站着。

记得一次,他父亲重病,要赶夜车回东北,我送他去车站,车子误点误了很久,待他坐上了车,我再回到出版社时已经午夜三点。出版社锁了门。我坐在门口矮墙上一直等到天亮。后来景峰知道此事,问我那天夜里在大街上是怎么度过的。我怕他自责,便笑道,我第一次知道一个大城市是如何从夜里一点点醒来的。我绘声绘色地讲下夜班的人怎么走路和骑车,上早班的人怎么在清凉的空气里咳嗽,最早的炸油饼的气味如何 有个尖儿 直往鼻孔里钻,以及第一辆无轨车的声音 他听着笑了。可是过了两年一次聊天聊到赶夜车时,他却忽然说: 我叫大冯在大街上冻了一夜。

这才知道,他一直还在为那件他 毫无责任 的事暗暗自责。

他不仅是《义和拳》的责编,还是我独立完成的另一部长篇小说《神灯》、第一部中篇小说《铺花的歧路》和第一篇短篇小说《雕花烟斗》的责编。这些小说的背后全都有一个故事。这些故事我记得清清楚楚。他一直支持着我奔入伤痕文学的大潮。然后我们好像各自东西,我忙我的文学、绘画和文化保护,他依旧干着自己的老本行 结识一位又一位新作者、改稿、编书,直到把书出版。我只是偶尔与他通一个电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给他的电话少了,有时会间隔数月或半年。一次,他接到我的电话忽然说: 大作家居然还记得我! 这使我一阵慌张。我忙着解释和致歉,正当我感觉愈解释愈无力时,他却笑道: 解释什么,你要不记着我还会来电话吗? 这使我深深感受到他对我挺在乎,在乎是一种情感上的需要,这需要牵着日渐遥远的那些有情有义的往事。那么为什么他从来不打电话给我呢?连他后来生病以至突然辞世而去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直到他去世后,他的爱妻刘蕴杰才对我说,他不愿意像那次 我跑到北京的协和医院去看他。他不叫妻子再把病情透露给我,怕我着急、分心、影响工作。但直到生命最后的一些日子,还叫妻子去书店看看有没有我的新书

他把三十年前的那份友情一直坚持到最后。他这种方式缘自一种性格,一种气质,一种情义,也是那个时代编辑对作者特有的一种爱惜之情。这种感情帮助过多少作家的成长,这种感情今后还会有吗?

不知为什么,当我想到这种情义与性格时,会自然地想到他最初用带着东北口音自我介绍时说的那句话:

风景的景,山峰的峰。

是呵,他是我人生风景中永远的一座山峰。

 

 

做一些无用的事 

白岩松

此时此刻的中国人,我们,怎么啦?

平静,正前所未有地成为奢侈品,而除了幸福,我们又似乎什么都有;人人匆匆忙忙向前进,又时常困惑:我要去哪儿?困惑时间长了,就要找一些答案。

喝茶、喝酒、听听琴音,这些事儿有用吗?表面上一看,还真没用。

从这个时代的追求来看,升官、发财、出名,要做就要做与此有关的事儿,因为有用,而一个人喝喝茶、喝喝酒、听听琴,实在没用。因为,一个人在那儿,既不创造财富,又不营造关系,于是,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甚至被当做是可怜的。

太多有用的事把无用的事推到了边缘。人群中,人们只愿意结识对自己有用的人。名片上的名分决定了哪一张因无用而该撕,而哪一张又因有用而该留。有用的人被人人需要,人群中有趣的人也就越来越少,甚至时间长了,我们的人生都开始干涩无趣起来。无用的事或人,真的无用吗?

今年,海峡两岸交流中的一件大事,是画作《富春山居图》的合璧大展。

年初,我去了浙江小城富阳。那里的人们,人人都在为出自这里的《富春山居图》而骄傲自豪。仔细一聊,这幅大作,是600多年前的元朝,年过70的画家黄公望在此山居,用三四年时间完成的。那三四年,我想小城里的人们也在为名忙为利忙,而黄公望与他的画作,不过是一个看似无用的人做了一件无用的事而已。耐人寻味的是,当年这幅画,黄公望正是画给道友无用师的,因此也有人称这幅画卷为《无用师卷》。然而几百年过去,那些一代又一代人做的有用的事,都烟消云散;却是当年那无用的老人,用清静的心和一根又一根磨秃的画笔,留下的画作显赫起来,终成这座城市的象征和最伟大的记忆,并越来越为这座小城带来资金、带来财富、带来关注。一个无用的人送给无用师的画作却真的有用起来。这该是怎样的一个轮回?无用的事,真的无用吗?

远方的事,只是一面镜子;当下的路,还得要我们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好像什么都有了,可怎么还不幸福?

有人说,想要幸福,3个词很关键 物质、情感与精神。物质是基础,基础不牢,地动山摇。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于是,人们都想夯实这个基础,慢慢产生了一个错觉,以为物质目标实现了,幸福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可是走着走着,物质基础不差了,国家的GDP成了世界第二,小汽车的销量也成了世界第一,但钱包鼓起来的人们却不幸地发现:幸福并没有如期而至,反而渐行渐远。问题出在了哪儿?仔细想想,除了物质,情感与精神这两个层面,您关照得够吗?情感可是幸福的依靠,精神更是幸福的支柱。如果物质是正分,还很高,可情感与精神都是负分,加起来,你的幸福总分,会不会是负数?

光做与钱与权与名有关的事,看似都有用,就真的够用吗?

我也是临近中年,才知茶的好处。

如果单为解渴,茶不是最好的选择。急不得恼不得,让情急口渴的人早已弃它而去,三大杯可乐下肚,马上去忙别的。

茶也解渴,甚至更解渴,可你要给自己时间。喝茶喝的不是水,而是滋味,时间长了,甚至喝的都不是茶的滋味,而是内心和人生的滋味。不同季节或一日之中不同的时间,对应着不同的茶,像极了生命中或凉或暖的时光。不同的是,生命中的平淡时光占大多数,而心静下来,茶里,却总有滋味。

酒,我既讨厌又喜欢。讨厌的是应酬的酒,却也是周围人群中最常见的。这样的酒,往往醉了都不知酒的滋味。端着为感情为态度为利益而要大口闷下去的好酒,都替那酒可惜,好酒被当成了钥匙。

真正好的酒却让我喜欢,那往往是闲来无事或毫无目的之时,亲朋好友间的小酌,没有名头大小排座次,没有利益在酒中,杯中物才润泽了人生。

琴音更是静下来面对自己的妙品。琴为古物,音乐却是到处都有,可太多都是喧闹的背景,有多少是为你的悲喜而响起?

新闻于我,是事业是功名,可从现实的角度看,常常是必须坚持的苦役。如若没有强迫自己闲下来的爱乐时光,没有同样看似无用的喝酒喝茶甚至发呆的时光,苦役早已不堪重负。于是我逐渐明白,正是这些无用的事平衡了生活中必有的苦,甚至有时觉得这些事才是人生中最有用的事。人生是条单行线,如若只为目的而忘了过程,人生,其实才真的是苦役。

到了该多做些无用的事,为无用的事正名也为人生正名的时候了。

道理很多人都懂,但做起来太难,可还是要从道理一点点说起。于丹在她的《于丹趣品人生》一书中,用她的话语文字,在做这件事。

倒退很多年,她做这件事也许会被人笑话,大教授竟说些无用的事,可今天,面对茶、酒、琴,说历史照当下,却真的该成为教授应做的大事。好的知识分子,应该永远在忧心忡忡中为更好的世态人心做推动。如好的医生,诊出了病再开药方,虽不一定药到病除,却尽了心力。忙与盲是当下的一种病,做些无用的事,是其中有益的一点儿药方。于丹这件事,做得有用,既反省自己,也提醒众人。在这个时代的折返点上,我们都可以或多或少地受益。当然不一定是所有的聆听者,但哪怕是其中的十分之一,这提醒,这反省,都是功德。

茶、酒、琴又或其他,也都只是手段,让心静下来一些,让生命分一些时间给看似无用的事,这才是目标。心不静,幸福来不了;人没有更多与内心对话的机会,生命鲜活不起来。总要有个机会和忙乱告别,那就从看看于丹这些文字开始吧!再然后,把这本书放在一边,把更好的人生拿起来。我想,这也该是于丹做这件事的缘起与期待吧!

齐威王算是一位明君,听出了淳于髡的弦外之音,从此喝酒变得有节制了。

如同淳于髡所言,人的酒量是不定的。心头烦闷之时,借酒浇愁,一两杯下去,人就已经烂醉如泥了。因为此时此刻需要借酒将自己放下来,酒后吐真言,嬉笑怒骂皆因酒。

也见过千杯不醉的,那一定是酒量吗?更准确地说,其中也有心量。心情欢畅,人气爽朗,容量自然就大。

酒,是一个意味深长的载体,从其中能读出世事人心。小到个人悲欢,大到国家兴亡,都在一杯之中。

 

一个俗人在拉萨:纵有遗憾 依然刻骨铭心

于坚

 

拉萨是一个只能体验,无法想象的地方。

有一首流行歌曾唱道:回到拉萨,在雅鲁藏布江把我的心洗净,在雪山之巅把我的魂唤醒 但在一个海拔四千米的地区洗心革面,让 纯净的天空飘着一颗纯净的心 并非唱的那么容易。用一个 后现代 的说法来形容,就是,如果你的心脏、肺叶、气管和脂肪塞不进一条牛仔裤去,那么拉萨住的神再多,也是与你无缘的。形容总是远离事实,我的意思也不是说只要穿上牛仔裤就能到拉萨梦魂牵绕去了,我在拉萨亲眼目击穿牛仔裤的寻梦者因缺氧而窒息昏厥,当天就用飞机送回成都去了;而穿中山装的胖子却上蹿下跳,喝酥油茶。对于低海拔地区的大多数人来说,拉萨只不过是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 总有一天 。所以关于拉萨在低海拔地区又总是通过想象力和道听途说来弥补。这些不能体验的关于拉萨的神话传说,使西藏成了一个神秘的天边外。一个在诗歌中提到西藏的某个地名的诗人往往就受到尊敬,如果再模仿着诗人们臆想的关于西藏的说法,发出 神说,玫瑰在寺院中盛开 之类的梦呓,那么这样的诗人在低海拔地区就要在诗群中被另眼相看了。

而往往那些去了西藏回来的人,又把自己的坐飞机进去,坐汽车出来的观光旅游说成九死一生似的传奇。

我在西藏的时候 似乎他刚刚从杰克 伦敦或吴承恩的小说里出来。一个人要在一群没有经历的小人物中显得不同凡响,他最好是常常把这句耸人听闻的开场白挂在嘴上。而另一个人如果在故乡老是郁郁寡欢,他要不令人厌烦的法子,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就神色庄重地宣称:我要到拉萨去 他就会重新享受 肃然起敬 。这说的是传统的例子,而作为反传统的例子呢,在今天的说法却是:啊呀,都什么时代了,你还要到西藏去?在很前卫的观点看来,在市场经济的时代,到西藏去真是一种很传统的、落后于新浪潮的举动了。一种普遍的想法是,一旦时代在前进,那么,那些永恒的大地、高原、雪山、鹰鹫、河流、猛兽、神庙以及人们的来自传统的朴素而过时的生活,也必须跟随时代一道前进,否则它们就应该在语言中被遗忘掉。

而那些 在 西藏的人事实上又是一些对于我们来说是永远不会回来 证实 的人,因此,西藏对于我们来说,除非亲自去体验,否则它就永远只是一种道听途说,一种神话了。所以,像我这种听多了梦呓的人决定到西藏去走一遭的时候,我觉得是在完成我个人生命中的一桩重要使命,是去核实某些东西。而我脑袋里全是关于西藏的道听途说,诸如流行歌曲唱的 不必为明天愁,不必为今天忧,来吧来吧,我们一起回拉萨,回到我们阔别已久的家 。流行的西藏神话一方面把拉萨说成是一个乌托邦式的地方,另一方面又告诫要去批发一箱方便面,要准备救心丸、人参、血压计、毛线裤、短裤、味精、糖,甚至听他们说, 一到了拉萨,就不要动,不要大声说话,马上睡觉,睡四十八小时,一分钟也少不得 以及 日喀则的鱼好吃 等等。所以,当我手攥着去拉萨的车票的时候,心情并非出门玩耍的心情,却是 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

当我终于在一个阳光真实无比的正午抵达拉萨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先前一直是处于一种能指和所指早已不发生关系的语言中。这种语言早已成为一种象征性的,存在已不能被说出。它当然更无法说出西藏,而如果你一定要知道西藏,就只有去体验。如果要我在拉萨对读者说点什么,我只想说,你要来现在就来吧,它是一个只能体验不能告诉的地方。它是这个世界上你去了不会遗憾的地方,即便你遗憾,那也和你经历过的一切遗憾不同,它会叫你刻骨铭心。你也不要相信我那个后现代的比喻,那只是一个没有所指的象征。哪怕你一下飞机就晕过去,那也是一种体验,因为可以肯定的是,在你的故乡,在四千米的海拔晕过去的经验不是人人都能描述的。如果以我的出发地昆明来计算,那么你只要带上三千元钱,就可以坐飞机到西藏去,并且可以在那里待上十多天,还会剩下回家的路费。拉萨被世界称为圣城,它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城市,但它同时也是大地的一部分,它是和世界的道路相通的。

一到拉萨,我对这个众城之上的城的感受是来自我的身体。我立即体验了呼吸困难、胸闷。我嗅到我完全陌生的气味。我看到从未见过的世界上最蓝的天空和世界上最明亮的阳光,我的眼睛受到强烈的刺激。我进入了一个完全在我的习惯和想象力之外的地方。我的经验立即作废了。这是一。但我的感觉进入二之后,我才看见在拉萨也充满经验中司空见惯的事物。我看到这个城市的汽车、柏油大道、宾馆、歌舞厅、四川小饭店和电视天线。也看到拉萨周围的山峰,那些山峰真正是已经抵达高处,没有一根草,白色的、灰黄色的,山上有一群群的石头,它们是那样大,以至它们已脱离了人通常对石头的感觉,似乎是一些野生的雕塑。

在这些令人胆寒的群山之间,拉萨辽阔平坦,伟大的布达拉宫屹立在一座独立于平地之间的小山的顶上。那是一座淳朴而崇高的宫殿。它依着山势而建,它的结构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也是不可能模仿的。要模仿,得先建造那样一座山冈。布达拉宫在这个城市的建筑中显得很孤独,这一方面是因为拉萨没有摩天大厦,另一方面我想是由于它与历史和永恒的联系。当我的感觉进入三,我才完全看见了拉萨。

拉萨也许是世界上狗最多的城市之一,不是那种在低海拔地区先富起来的人们牵着的玩具狗,是长得像熊、狼、狮的藏狗。一群群黑茸茸的,满街乱跑,低沉浑浊地吼、嚎而不是犬似的汪汪叫,令我体验了胆战心惊。我后来发现它们并不随便咬人,走路时步子才迈得坦然了。这些狗大多是无家可归的,它们白天夜里都在大街上兜来兜去。后来我看了一百年前进入拉萨的旅游者们在书中的描述,发现这些狗的这种生活方式是历史悠久的。后来我发现,不仅在拉萨,在西藏的寺院和其他城市,狗都是日日夜夜与人而不仅仅是主人生活在一起。后来人们告诉我,这些狗是放生的。放生就是生命自由了解放了。拉萨的狗实际上暗示着西藏与万事万物的独特关系。

从到处是狗这一点来说,拉萨像一个古代的巨大的村庄。但拉萨又分明是一个现代的城市,至少从我住的旅店的收费四十元一天的房间的设施就可以看出来。这还是拉萨的一个中档的旅店。如果从我的房间的窗口望出去,外面的建筑物会令人以为自己置身于内地的某一城市。如果我跑到海拔三千六百米的地方来仅仅看见这样一些毫无感觉的建筑物,那么我完全有理由失望,并且第二天就离开这个地方。但我从抵达拉萨的第一分钟起,就被那些 在 西藏的人们吸引了。建筑可以模仿、毁坏,而人的建筑是不会改变的。我看到长得和我小时候在电影《农奴》中看到的强巴一模一样的人,满街都是。如果民族一词在习惯上往往先以衣饰来区分的话,我发现我第一次在我的国家在人群中成了少数。当我进入八廓街后,这种感觉越发强烈。那时正是黄昏,八廓街前的广场上有很多人在移动,也有很多人在围观什么。围观者围观的是一群群席地而坐正在化缘的僧尼、自弹自唱的民歌手、杂耍艺人,钱币在这些人的脚前堆积着。有一群女尼分两排坐在地上,一边摇着转经筒,一边哼着神曲。她们身着暗红色的袍子,闭目而歌,那曲调在我听来非常悲哀,犹如神子受难的哀歌。

她们的表情非常古老,一种在世界以外的样子。我看见她们时,内心被触动,这种触动于我已很遥远,我仿佛又回到了对世界充满陌生和新奇的少年时代。她们的存在(本文来自:WWw.DXF5.com 东 星 资 源 网:新作文素材)使广场的一隅有了一种寺院的氛围,使一大群信神的人和不信神的人都进入了她们创造的静默中,不可抗拒地被静默,哪怕是那个在人群中最喧闹的人。人们的衣着有一种古典的灿烂,在暗红的基调中,那些衣饰犹如寺院中的壁画。黄金和宝石在很多人的脖颈、手指上闪耀着光芒,它们普遍地佩戴在人们身上,包括许多衣冠褴褛的人。像古代一样,它们闪烁的不是所谓的 珠光宝气 ,而是黄金宝石自古以来在大地上与神性、永生的联系。这不是一个什么节日,只是一个黄昏,一个灿烂来自人群而不是天空的黄昏。黄色的经幡在黑夜将临的天空中飘扬,广场上有一所寺院,仍然有许多香客在朝已关闭的朱色大门下跪叩首。在西藏,对神的膜拜是不分昼夜的,寺院大门的关闭,并不意味着下班,它和太阳落山的意义是一样的。寺院前的地面全用很大的石块砌成,这是一些古老的石块,它们在千百年的跪、爬、抚摸中已呈光滑的青色,是整个广场地面最亮的部分,那些虔诚的香客看上去好像是跪在一面已裂开的大镜子上。我犹如置身于一个中世纪的广场,进入了失去的历史和时间中。和我所知道的广场完全不同,这不是一个雕塑和英雄的广场,不是一个时代广场,而是一个人神同在的广场。在这儿尼采还没有诞生,神仍然是那个赤着脚掌混迹于人群中的漫游者。

我不由自主地被卷入人们的移动,我发现人们全往一个方向流动,我以为那边正在发生什么事。后来发现人们仅仅是顺着八廓街,围着这街中央的大昭寺行走,人们全顺着时针的方向绕行,没有一个人逆行,白天黑夜都是。偶然有不知情而逆行的人,他一旦知觉,会出一身冷汗,立即返转。这条街并不长,走一圈只需半小时左右,人们一圈又一圈地走,不断地有人汇入进来,也不断地有人离去。人们或默默无语地走,或摇着发光的转经筒,年轻的康巴人说笑着走。犹如河流,呈现为各种形态的流,但只为一种力量推动着。我在人流中,鼻腔里灌满陌生的气味,耳朵里充满音乐般的声音。我已在一个相同的方向上被人们接纳,不断地有陌生者摸我的背,拍我的肩,对我微笑,在西藏,微笑是看见的一部分。两旁街道的建筑全是藏式的,与我故乡的完全不同。白色的墙,描着黑边的窗子,在高原明亮的黑夜中显得庄重肃穆。我清楚地意识到一件可以证实的事:我在拉萨。

邵顺文

 

青石。一块又一块,整齐地排列着,像汉字的一横又一横,一竖又一竖,静静地,蜿蜒成漫长,成一望无际的遥远。冥冥之中,它们间的哪一块,向我发出了召唤,发出了自己的热情相邀?兀立道边,我伸长了耳朵,却只听到它们在远古的诗词中,叮叮咚咚,那是石罄传来的声响,那是我思念湘江时急促的呼吸,那是清风拂过时的窸窸窣窣。这些静默的王者,怎样来到脚下,有着怎样的物理构成、化学聚变、历史传奇、地理积淀,蕴着怎样的神话与传说,揣着怎样的梦想与愿景?问谁,无语。以永恒的静默,塑造一个词语的价值与意义;用一言不发的方式,把自己码成宽阔与平坦,聆听着时光从身边流逝,凝望着日月星辰的运转、往复。

石静,成道;水静,成流;风静,成谷;草静,成茵;树静,成林。冬霜若静,该当何如?秋月若静,夏蝉若静,又当如何?你若静,春花,该又怎样的唯美与娇妍?至静。至景。至境。至尽。就这样,让石头成为道路,泥沙成为土壤,叶子成为眼神,羽翼成为霓裳,风成为绣线菊,声母成为亘古绝唱。

死鱼在湖面上漂浮,露出耀眼的白。

蚂蚁在素笺上爬行,形成一个移动的逗点。

蝉在我的身前与身后鼓噪,鼓成这个清晨最有节奏的音响。

金腰燕划过天际,展示着流星般的辉煌。

青石道路的罅隙里,车前子探出了头颅,殷殷申诉着自己的梦想。

杉木在微风中翩翩起舞,巨大的裙摆,像流动的江河浩浩荡荡

这一切,发生在这个空气清新、游人如织的湖畔,发生在我的身旁,但是我的心,却并不曾被它们依傍。我的眼睛,正凝望着湖畔的中央:

那座绿色的小岛,看上去像一间房子那么大小。它由一株一株绿色的水草紧紧依伴、聚拢而成。岛周遭的水草,有的浸泡在水下,有的则仅仅把头露出水面。朝着岛中央的水草,则越来越高,越来越粗,越来越壮,宛若高原,宛若众树之冠。

宁静的湖心,这座孤岛,正一点一点地向东漂移,仿佛一个窃贼,正用一根粗长的绳子,吃力地拉着它。但是,当你擦亮了自己的眼睛,你会发现,你想象的一切都不存在,只有湖水,静静地偎在湖中,像你温暖的睡眠。

静水流深。这是多么禅意的一句话呀。

这是一座岛与一条湖的博弈。岛以自己的碧绿、茂盛、葳蕤宣告着生命的热力与活力,而波澜不惊的湖,则以自己深处的涌动推动了这座岛,推着它朝向彼岸,朝向永久。

蜻蜓像一把把小小的剪刀,在湖面上剪着光,剪着影。鸥在翱翔,羽毛卷起的风,像涡轮蒸压一样宣示着对湖的主权。但是,湖依旧。在静默之中,它孕育一切;在静默之中,它埋葬一切;在静默之中,它给一切传送着正义与公平。这沧海一粟,这自然中最生动的篇章

它以自己的宁静,审视一切,重视一切,藐视一切;

它以自己的宁静,度量一切,掌控一切,分配一切。

它是生活的秀台,也是生活的墓道。

湖畔。那株桑树,正在旺盛地生长着。它的根,植在深不可测的湖中,但是它斜露出湖面的部分,却向我表达了它的倔强:一根又一根树枝,横着向湖面的方向伸展过去,那样子,几乎与湖面平行。粗细不一的树枝,是褐色的。枝上每一片叶子,却并不横长,而是节节向上。一部分叶子是绿色的,另一部分叶子已经呈现微黄的面孔。清风拂过,绿色的叶子与黄色的叶子都被卷了起来,显出了它们的背面 不为阳光照耀的那一面,是白色的。这种白,与死鱼的白色有着惊人的相似性。这令我感到无比的诧异。我宛如真理,全然未知自己置身其间。在叶子与枝干连接的地方,悬挂着一粒粒饱满的果实。圆圆的,像一只只睁大了的眼睛。远远望去,有的眼睛是红色的,像血;有的眼睛是黑色的,像玉;有的眼睛是青色的,像我脚下的青石;有的眼睛是褐色的,像湖面的色彩。这株树,是静默的湖水留给我的一个暗示么?是它馈赠我的一个譬喻抑或启迪?我不得而知。汲取 静 水的树木,以其不可理喻的绚烂与辉煌,表达了完整的自我。

湖的另一个区域。那一道白芒,箭一样射中了我。

那是一条鲢鱼。它正在湖面上飞跃着。它的身体,在湖面的上空,弯曲成一个小小的抛物线;而它飞跃的轨迹,则在湖面的上空,弯曲成一个巨大的抛物线。当这两条抛物线同时从我的眼中消逝的时候,湖面上换来 啪 的一声脆响。一个令人终生难忘的场景出现了:

宁静的湖面上,一个小小的、圆形的区域,被单独划分了出来。这是一个特区。在那么短短的几秒钟之际,特区不断地向外扩展着,仿佛一个小小的帝国,正在不断扩张自己的领域。伴随着肆掠行径的,是水波。后面的水波,却总是以比前面的水波更加柔和、更加舒缓的方式延展开来。当特区的面积达到最大的时候,一圈圈的水波旋即安歇了下来,犹如黄昏到来时归岳的夕照。

我试图把自己带进深深的思索之中。但是,还没有等到我定下神来,我看到,那条鱼再一次从湖面上跃了起来。它再一次在湖面上为我表演了两条完美无瑕的抛物线。如此反复三次之后,它永久地漂于湖面之上。它获得了湖水赐予的完美的死亡。我的眼睛湿润了。是这条湖以自己的无声无息哺育了一切声息、色彩、姿势与思想,它也赐予一切生命以死亡。死生相继,生生不息,伟大的法则往往也是永远不能解开的秘密。

太阳的孩子,悄悄地攀到了我的臂膀,我感到了光的能量。

一个蛛网,以风中仅存的最后一丝线,网住了一只顽皮的蚂蚁。

天空中,传来飞机的轰鸣。

我的身前与身后,蝉依旧在不倦地呐喊着。

钓者进入了我的视线,他让我的思绪一下子进入到几百年前,进入到母语被当成压缩饼干带上战场和家园的时刻。

在遥远与现实之间短暂逗留之后,我再一次跟随我自己,回到清晨,回到脚下的青石道路,回到眼前的湖畔。

绿岛渐行渐远,漂离了我的视线。但是,我却在宁静中,皈依并握紧了自己:

一个属于石头、语言、玫瑰、刀锋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石头变成了道路,语言结出了果实,刀锋映满了灿烂的笑脸,而玫瑰则变成了最后的天使 我的女皇。

女间

王剑冰

 

女间,那么陌生地出现在我所能掌握的词汇间,是指女子占用的居所,还是所用的时间?数次来东莞,竟然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雨越发大起来,从屋檐下、墙壁上弄出暴烈的声响。风没地方去,带着雨乱撞。我急迫地走到这里,浑身淋了个透湿。难道这里仍是男性的禁区?

在桥头镇,我曾在另一地寻找女间,一个老人指着一块地说,就是这儿。它完全地塌成了一个平面,一盈绿色在上面缱绻。在它的旁边,整条古巷都颓废了,不再住人。

于是,镇里的人带我奔了这里。来时还晴着,快到地方了,天上立时变得黑暗,乌云闪裂,骤雨轰然而降。进了一个村子,路却越来越艰难,车过不去,雨又没有停歇的迹象,只得弃车而行。一脚下去,新买的鞋子立时遭受了灭顶之灾。踩着漂流的水泡,过了一片残垣又一个毁弃的祠堂,拐上一个斜坡,转进一条窄巷,一排老旧的青砖瓦房裸露在雷雨中。五六个逼仄的屋门紧闭,锈迹斑驳的锁,将我挡在了门外。

没有了女子的欢声笑语或低吟浅叹。也许屋门再也不会开启,永远沉睡在这雨中了。

2

 

为什么是未婚女孩聚集的地方?女间,不是女监,却也有着一定的不随便。十三四岁离家,直到出嫁,都会住在这狭窄的地方。

前面没有窗户,边墙开出的一扇窗也很小,所有的光都靠了门的开启,门关上了,就将一切关上了。晚间,一抹月光投射进来,照在谁的床上或脸上。睡不着的时候,心事就随了这月悠悠地晃。

屋前是一排干打垒的土坯房,无论是高兴还是忧伤的目光,都会被黄黄的泥土墙挡住。守着屋门看天,也只有一线天光。下雨天,瓦上垂下珠帘子,水顺着门前窄巷极快地流。门口挤着一个个温润的眉眼,成为不为人知的一景。

地上起了绿苔,滑滑的,瓦上的青草,摇摇地长。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等着幸福来敲门。

那些年里,凡女间所在,无不逸散着诱人的芳香,那是一个时期让人魂牵梦绕之地。走过那里的人会步履放缓,提眉侧目,怀一腔温暖。

门缝里看不清漆黑的屋内。高处一道电光,让我突然想到,我已经踏进了雷区。

3

 

女间,绝非为大户人家女子而设,正是这样,那些普通人家的女孩,才会聚在一起,传染着纯朴的情愫,结交着真挚的友谊。一个家庭的温饱问题尚待解决,居住条件成为次之一等的事情,而女孩子渐渐长大,狭小的空间,无论是大人还是女孩的私密,都成为一个问题。于是腼腆而羞涩的、处于青春萌动期的女孩,被家长送到了一处。女间这个词,便从民俗的岁月里艳艳而出。

这应该是一个比之家庭更为自由的场所,其实不然,它也有规范的管理,到这里要学习女红,学习礼教,学习做人。不允许随便接触男性,更不许男性接近。家长们把自家女孩放心地交到女间的原因,就是女间恪守的礼教与规矩。这使得女间盛装走过百年时光,直达上世纪七十年代。

青春的种子聚在一起,就会开出一片闹嚷嚷的花朵,即使这园地有些逼仄和晦暗。可能女孩子就盼着天黑呢,那样就可以逃出家庭的陋习、歧视甚至打骂,也有的或因家庭或因性格的原因,整日地留在了女间。一年中有那么多节日,清明、端午、七巧、中秋、新年、春节,女孩们最盼着过节,一过节就有好些事做,就会回家串门,穿新衣,吃节饭。一个个节日过去,人就长大了。

有一种情况会提前离开,那就是这个女孩受到了女间主和大多数女孩的嫌弃。据说凡是新进女间者,都会接受品行的认定。不是在哪个地方有 遗落 的钱物,就是谁会给你说了谁的不是,若你见了不昧又不嚼舌头,你就顺利地成为女间欢迎的人。其实大部分女孩都带有着乡村质朴的良好的品质。几年后再从女间走出,就更有了一层信任。女间就像一所学校,出嫁犹如就业与实践。

4

 

我不知道男人们是怎样选中女间中的如意人,也许还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也许在这样的雨中,男孩趁一群脸儿挤在门口唧唧喳喳,装作误识路径,眉眼中认准一个心仪。还有,荷塘在前面,井在近旁,女孩会走出来,手挽腰挎,浣洗或者汲水。男孩躲在哪里偷偷观察,或在女子回家途中 偶然 相遇。异性的引力会跨越千年束礼,《西厢记》、《牡丹亭》提供的参照还少吗?

一个女孩出嫁了,别的女孩跟着忙碌,衣饰穿戴,使用被盖。怀着各自的心思,羡慕、嫉妒、忧烦,全随了吹吹打打的声音和红红绿绿的色彩。这个女孩走时,也会哭得泪眼婆娑,几多友爱、几多不舍,将永远留存在记忆里。

女间的传闻中,两件事特别有意思,一个坏男孩跟随一个夜间晚到的女孩,并且耍了流氓,女孩们听到哭诉,在另一个晚上设计,用石子和棍棒狠狠将那个坏人教训了一顿。女间的一个女子出嫁了,却总受到丈夫的打骂,女孩们上门去打抱不平,那丈夫赔了许多好话才算罢休。这或许就是女间的力量。

回到车上,镇文广中心的小刘说,她的奶奶就是女间出来的,对自己管教可严了。她在说着奶奶的时候,似乎还有某种炫耀的意思。一代一代普通人家的女孩从女间走向婚姻和家庭,成为少妇成为母亲和祖母,又把一个个女儿或孙女送去,使女间成为一种寄托和象征。

小刘一路上嘻嘻地说笑着,唱着当地的情歌,女间的生活早离她远去了。

5

 

雨越发大起来,瓦上起了白烟,缭绕着摇曳的草。

许多女间在岁月中或已远去,或正在远去。真怕眼前的这处房子,也会于哪场雨中轰然倒塌。

在宏大的中国历史以及落满尘埃的地方典籍中,女间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字符,或有或无。我却觉得,应该把它挽留下来,视为民俗遗迹中的潜在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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