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煤的咳嗽 在许多首诗里 我读到过令人心悸的咳嗽 有的咳出了鲜红的血 有的咳出了浓稠的痰 甚至还有的是积劳成疾落下的
极度贫困的病根
但没有一个人会咳得
像我师傅那样惨烈
在井下的采煤面
他咳出了黑黑的煤
在澡堂的池子边
他咳出了黑黑的煤
坐在单身宿舍的马扎上
他缩着脖子耸着肩膀
咳出的还是黑黑的煤
我们都盼着他
，
把体内的煤面子都咳出来就好了
他却说他的肺
已经是一块完整的煤矸石
等咳完了
就永远也不会再咳了
煤的脚步
两根铁轨伸向远处
煤就是顺着这条路走出去的
规规矩矩的枕木
那是煤的脚步
一深一浅地
离开矿工
离开了家
火车像个包工头
领着煤背井离乡跑生意
哪里的价格划算
就留在哪里
一天两块相同的煤
在千里之外的炉排上相遇
这对久别重逢的亲人啊
紧紧拥抱着生生地
把一锅炉的开水都哭干
煤的水墨画
搬中饭的时候
不小心撒落几个米粒
这小小的白
在大大的煤上
显得十分抢眼
它们像几只
迷失了方向的白鹭
从那个泼墨般的黑背景后
扑棱棱地飞了起来
那实实在在的煤
转眼就蕴含了无尽的浪漫
原来毫无生机的黑颜色
一旦有了烟火气
便也天高水阔
云淡情浓啊――
煤趣
去年冬天的雪
慢慢地融化了
露出石榴树下的煤
像大地粗陋的骨头
石榴树的五月
正在煤的怀抱里孕育着
等待一群甜滋滋的乖孩子
插满火红的石榴花
雪水流到地上
把煤洗得真干净
煤反射出白日的光泽
温暖着小院的篱笆
一条黑狗跑进来
舌头舔着煤堆上冒着热气的雪
饥饿了一冬的煤啊
终于尝到肉味了
和工友小声交谈
交接班间隙
我和工友坐在坑木上
小声交谈
机器声停了
水龙头停了
冒顶偏帮也停了
只有风均匀地
像煤的呼吸
谈着谈着我们就忘情大笑起来
马上又戛然而止
吐了吐舌头
偷瞧了一下周同的煤炭
煤好像都累得睡着了
对于我们的笑声
没有表现出怎么在意
lT作面又恢复了平静
只有风缓缓地吹着
抚过我们深深的疲惫
老煤炭
那一天在大酒店
真巧就遇到多年的老煤炭
老煤炭是“五八”号的
就是参加工作在五八年
老煤炭过去没少下了力气
到退休还是没有跳出贫困线
因为孩子多，老煤炭的酒盅子
始终不敢斟得太满
握着老煤炭的手
感觉还是和过去一样热
只是手上的青筋树脉一样
更加铁青和明显
老煤炭的脸
也像块即将燃尽的煤
黑漆燥钢地
没有了过去曾有的光泽
这么多年没见
老煤炭依然谦和地
和井下那些谦和的煤炭们一样
他说今天是小儿子结婚
要不做梦也不敢到这样豪华的大酒店
我紧紧攥着老煤炭的手
使劲塞进去二百元钱
我说今天是你全家人的好日子
恭喜恭喜啊
心底里却隐隐地有点儿酸
在煤块上刻一只蝴蝶
在煤块上刻一只蝴蝶
整个巷道就浸泡在酥软的春光里了
这是哪一位聪明矿工的聪明杰作呀
他一定是在恋爱中的情人
在煤块上刻上一只蝴蝶?
太有才了
这奇特又新鲜大胆的构思
一定得益于缪斯的神经
在煤块上刻一只蝴蝶
那是用心内的甘露浇灌的春天啊
这样浪漫得近乎傻气的头脑
证明他有一颗多么青春的心呀
在煤块上刻一只蝴蝶
春天的消息就无处不在了
在煤块上刻一只蝴蝶
春天一样的蝴蝶
蝴蝶一样的春天
在千米巷道的山水里
爱爱情情地飞翔……
一段柳木支柱的命运
你的青春
来自于一条河岸
记忆中河里的鱼
有着桃红色的鳞
春暖的鹅
白毛浮在绿波之上
那一朵红顶
是一团小小的火
照亮你黑夜的眼睛
在这空旷无人的采煤面上
废弃的巷道泛滥着腐臭
黑夜和黑夜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星星却一直没有抵达
你的鱼和水
你的梦和鹅
你的树木和阳光
你是一段
不很粗壮的木柱
其实你应该说还没有长大成材
你被随着大批的树木砍伐下来
支撑在这个小小的点上
煤采空了
人撤离了
你被遗弃在这里
留下了一段看不见的伤感
而你着实还是个孩子呀
但你知道从此
你是永远也回不了那条河了
只是你没有哭出声来
你紧紧地咬住下唇
吸吮着顶板的淋水和潮气
紧抓住大地的骨骼和筋脉
让纤细的枝干仍然倔强地
长出一枝
顶天立地的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