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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钦黑色小说重现美国六十年代最后喧哗|品钦

时间:2019-01-26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托马斯?品钦是美国后现代主义的代表作家。他的作品往往以神秘的荒诞文学与科学的交叉结合为特色,对二十世纪下半叶的后现代文学影响深远。《性本恶》是品钦近年来的最新作品,出版后以其空前好读的故事和空前外露的情感表达,在品钦迷中激起热烈反响。本文为译者所写的后记,有删节。
  
  译者的“囚室”
  品钦的小说,简直就是各国译者的关塔那摩,阿布格莱布!一纸翻译合同,令译者身陷囹圄,终日在他的文学迷宫里服苦役。若换了普通读者,碰到品钦那些令人发晕兼发指的诡异篇章,大约可以跳过或快读,实在被折磨得不行,至少还能毫无忌惮地把书摔下,大吼一声“老子不看了!”境遇略差一些的是那些书评人。他们往往在新书上架前一两个月拿到样书,必须赶着稿约期限写出义理高深的评论来,但又断然不肯屈尊降贵地承认自己智力上的溃败,只好幽幽地给品钦下些囫囵吞枣的断语。
  相比之下,最惨的就是译者,他们无法挑肥拣瘦,避重就轻,更没有骂厨子、闹餐厅的资格。他们只能和品钦的每一个句子、每一个词正面遭遇,然后交战、负伤和死磕。虽然写超级长句并非品钦的专利,但他那种内旋的句法结构却是翻译上的烫手山芋。如果有朝一日读者夸我的品钦翻译得通顺好读,我肯定会芒刺在背,暗顶一句:“不带这么损人的!”这实在是文学翻译的天大悖论,因为译者一旦“忠实”于品钦原本就“不通顺”的原文,那么译文就肯定无以“达雅”;可如果考虑到可读性让品钦朗朗上口,那就几乎一定是译者越俎代庖,甚至谋权篡位了。
  词语,并不会因为比句子简短而简单。品钦的词语政治有一个核心原则,即他总是在高语境下进行着小说叙述,将读者默认为语言共同体的成员。对于非英语国家的译者来说,这绝对不是施恩,而更像是一种施咒。于是,在《V.》里品钦说着美国海军的专属俚语,在《万有引力之虹》里绝非浅尝辄止地谈论巴普洛夫心理学和火箭弹道学,在《梅森和迪克逊》里肆意复古18世纪英语的拼写和词法,在《性本恶》里用上世纪60年代的流行乐和电视剧打着各种机锋……于是,在品钦的小说中,某些词语(尤其是大写时)就成为了深层意义的神经元节点,读者行进至此就可能会被点穴。
  举个例子:
  “Whatever, be happy your car’s in the clear, Benzidine doesn’t lie.”
  “Well yeah...does make me kind of jumpy though, how about you?”
  “Not the one with the r in it.”
  在这一小段嬉皮与警察的语言交锋中,充满了暗指、反讽和双关,是典型的品钦式对话。Benzidine(联苯胺)为什么不说谎?听话的人心领神会,但普通读者却恐怕如坠云雾,因为这属于法医鉴定上的行话,警方用这种化学制剂来检验车辆上的遗留血迹和组织是否与死者匹配。多克说自己并不因为联苯胺检测获得清白而兴奋,并反问比格福特的感受。比格福特的回答则是,“对这个带r的我可不会”。这是一个相当费解的冷幽默,为的是嘲笑多克这种嬉皮人士的毒瘾:苯丙胺(Benzedrine)和联苯胺(Benzidine)读音和拼写相似,前者多一个“r”,是毒品“安非他命”的商标名。显然,这种文字游戏在中文语境下是玩不转的,只能退而求其次,采用注释的方法来对笑话进行“开膛破肚”。这种办法固然破坏了原文的含蓄美,但却也聊胜于无。于是,译稿中的650多个译注,也就这样应运而生。
  品钦小说的理解之难、翻译之难,业内早有公论,我也无需继续渲染译途之艰,否则更像是在为自己译笔孱弱寻找托词了。其实,我倒是很想谈谈翻译这本书的幸运之处。众所周知,品钦和罗斯、德里罗等人比起来实属低产得可怜。《万有引力之虹》后17年他才写出《葡萄园》,另一部煌煌大著《梅森和迪克逊》又足足让世人等了7年,可惜知音寥寥。然后又是9年的暌违,才盼来了史诗般恢弘的《反抗时间》。它的厚度和难度完全无视了商业社会的图书营销法则,当我怨念深重地认定品钦新书的中文版难见天日时,他老人家竟然不到3年就推出了这本自称为“半黑色、半迷幻玩笑”的《性本恶》。这个以嬉皮私家侦探为主角的钱德勒式小说不仅把读者带回了熟悉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洛杉矶,而且“仅有”三百多页的篇幅,又没有太多后现代小说的诡异噱头,显然在智力要求上亲民得多,难怪书评人角谷美智子会称之为“品钦简装版”(Pynchon Lite)。对于我这样的品钦死忠而言,等到他古稀之年的新作已属不易,又恰逢他难得放下“百科全书”的身段,个中喜悦实在难以言表。所以,当已买此书版权的上海译文社黄昱宁女士问我有无兴趣翻译时,我简直就差跳到人家跟前说:“我来翻!我来翻!谁也不许和我抢,做牛做马我都干!”
  
  再现六○迷幻岁月
  为什么品钦这次会如此“循规蹈矩”呢?我的理解是,老汤姆无意按照后现代作家的标签来创作。只要他愿意,依然可以很品钦(如《反抗时间》那般pynchonesque的神作),也可以很不品钦,或者在两者间自由游走。阅读《性本恶》,看到的仍旧是《V.》或《拍卖第49批》中那些熟悉的风景,但你无需准备登山鞋;它可能更像是暮年品钦的一次私人化写作,充满了一个老人对上世纪60年代洛杉矶那个曼哈顿海滩的乡愁记忆。正是彼时彼刻,三十多岁的品钦隐居在嬉皮士、瘾君子、空姐和冲浪手云集的小镇公寓楼上,经历了好友离奇的车祸身亡,见闻了“瓦茨暴乱”和“曼森家族”阴谋,完成了宏篇巨制的《万有引力之虹》。
  关于上世纪60年代,最无厘头的经典说法是:“如果你还记得它,那你肯定没有在那里生活过。”品钦其实拒绝这样的简单定义。那段迷幻岁月对于作家本人有着非一般的意义,不仅仅因为他是一个亲历者,更因为他隐秘地怀念着那些嬉皮青年们的天真浪漫和革命理想。他们如饥似渴地寻找毒品,并不只是为了享受片刻致幻的颓废高潮;大麻或LSD更像是开启心智旅行的丹药,引领他们在资本主义的虚空里寻找宗教体验。他们有着自己一套完整的哲学-宗教体系,爱珠、电吉他和大麻烟夹是他们的法器,宣扬“Turn on, tune in, drop out”的蒂莫西博士是他们的布道者,伍德斯托克音乐节是他们的弥撒,分享和友爱去是他们对抗自私与贪婪的商业社会的信条。
  最黑色的桥段当然与地产大鳄乌尔夫曼有关。原来,他被绑架到精神病院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在嬉皮圣药LSD的催化下,感受到了朴素的福音精神和身上的原罪:“我觉得仿佛自己突然从一个犯罪之梦中醒来,这个罪是我绝对无法赎还的,我无法回到过去,让一切从头开始。我不能相信自己一辈子就是在让大家成为房奴,而居所本应该是免费的。这一点太明显不过了。”70年代初的洛杉矶,正是房地产业开始迅猛发展的历史时刻,楼价节节攀升,土地的流转和拆建让美国社会下层的贱民们(黑人、老墨、嬉皮)老无所依。在FBI或米奇的妻子看来,散尽家财、给穷人造屋纯属嗑药磕傻的症状,否则一个房地开发商怎么会“流淌着道德的血液”呢?(我译完这一节,热泪盈眶,幻想着咱们的王石下次去西藏爬山时能被哪个大德高僧点化,或者潘石屹在某个“趴体”喝下藏有圣药的鸡尾酒,回去后宣布万科今后只建廉租房,建外SOHO楼价折半。)
  然而,这些“彼得?潘”们又如何真的敌得过那些无孔不入的国家机器和商业法则?在科恩兄弟的《谋杀绿脚趾》(The Big Lebowski)里,那个无腿的百万富翁对着曾是“(非妥协版)休伦港宣言”起草人之一的督爷咆哮道:“你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督爷无语,而品钦则幽幽地在小说里叹息:“迷幻的60年代就像是闪着光的小括号,也许就此终结,全部遗失,复归于黑暗中…一只可怕的手也许会从黑暗中伸出来,重新为这个时代正名,这就简单到像拿走瘾君子的大麻,放到地上踩灭,这都是为了他们好。”品钦并不是要提供一份关于六七十年代的文学证词,在那个“some dance to forget”的年代遗失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只在历史暗处操纵历史记忆和书写的“可怕的手”。也正是这只手,将那艘受尽神宠的“受护”号变成了象征罪恶渊薮的“金毒牙”。
  虽然品钦收了三成内力,但《性本恶》依然经营着一个巨大的寓言:亚特兰蒂斯和利莫里亚这两个罪孽深重的大陆在远古沉没,“天使之城”洛杉矶成为了幸存子裔的栖居之舟,但这个诺亚方舟却不能保证旅客的救赎,因为他们在上船前就已沉疴深重。品钦的“inherent vice”借用自海事保险上的术语,但他并不是要换个方式来重弹“原罪”(original sin)的老调。在基督教看来,原罪是始自亚当和夏娃的偷吃禁果,它是可以用耶稣的血去擦除的;可品钦却更为冷酷地提醒我们,即使那些上船的诺亚一家也未见得可以安抵彼岸,因为人性的问题在本质上无可救赎的。
  很多读者认为这本小说是在戏仿科恩兄弟的《谋杀绿脚趾》和钱德勒的洛杉矶黑色侦探小说,某些章节又影射了亨特?汤姆森的《赌城情仇》(Fear and Loathing in Las Vegas)。其实,我觉得还有一种更好的比较式读法,那就是它和《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平行关系。多克和盖茨比一样,昔日恋人委身于富豪,在改变身份后徒劳地寻找消逝的真爱,甚至黛西和莎斯塔的中间名也相同---“菲”(Fay)。如果说菲兹杰拉德刻画了爵士年代“美国梦”特有的喧嚣和哀伤,那么品钦同样也并非儿戏地在续写“伟大美国小说”(GAN)的传统。于是,多克也成为了品钦笔下人物中罕见的情种,他像所有嬉皮士一样戴着玩世不恭的面具行走江湖,但却心甘情愿地为了拯救莎斯塔而奔赴险境。我记不得品钦何时有过如此泪眼婆娑的男主人公,哪怕是在梦里---“他发现自己的印度床单在长沙发上,他就在那里过了一夜。橘红色的床单有些掉色,唯一的原因就是他的眼泪。他上午出门时,半边脸上都印着浅浅的螺旋纹图案。”正是在这样的句子里,这个城市罗曼司传递了一种品钦小说中久违的温情和柔肠。
  西方文学史告诉我们,通过时人的书评来预测一本小说的伟大程度,这种做法往往是不靠谱的。我无意在此过早断言《性本恶》会是一部成功还是失败的作品,但有把握的是两点:这是他写过的最好玩的小说;它也将是第一部被搬上大荧幕的品钦作品。各种可靠渠道的消息已经确认,由Oracle公司创始人拉里?埃里森的女儿(另一个pynchonite?)投资的这部电影将由著名导演保罗?托马斯?安德森在今年秋天开拍,而多克的扮演者很可能是《大侦探福尔摩斯》中的小罗伯特?唐尼。虽然我对不是科恩兄弟来改编和执导略有失望,但他们还有机会,还有六部小说等着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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