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现实的熔炉将厚道炼成乖觉之时,人际关系的安全感便可能丧失殆尽,而民众意识中执法机关和相应行业的公权与公信也会遭受严重质疑甚至毁灭。 ――题记
近段日子,韦信真老师每天都要摁掉010和021打头的北京、上海的若干座机来电。对这些不厌其烦不同号码的来电,他都一律拒绝接听,因为多次自身和同事、亲友们经历的教训,他已决计不再相信什么网络导购、电视导购尤其是电话导购,还有中奖通知了。
几次根据网络、电视购得的商品,虽确实比市场价低,但质量都大打折扣。信真不是贪财的人,只不过图方便和能早些享用,尝试新产品那么多优越的性能。而实物的外观粗糙,广告代言人夸得天花乱坠的独特全新的功能却根本没有。
既后便是北京或上海电话:您是某某某先生吗?我是某某售后服务中心某号工作人员,您之前订购我公司的某某产品使用效果如何?……哦,我们已经收集到很多客户反馈的意见,这款产品存在着质量缺陷,我们给您来电话就是要听取您的意见,代表公司向您表示歉意,并负责给您退换。公司新进了一款价格相同的新产品,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们马上就给您寄出,一周之内邮递员就会为您送货上门。因为公司委托邮政办理货到付款,您须签收时按规定付给邮递员等价的现金。请您不要误会和着急,邮包里除了这款新品外,还有一个您姓名和您身份证后六位数字的密码存有这件产品等价现金的邮政储蓄卡。您收到包裹后立即核对取出现金。三天后我们会派专人上门收回您退换的产品,请您注意验证我们工作人员的身份,不要为难他好吗?现在再向您核对您的姓名、地址、身份证号。
做得如此细致负责,不由你不感动和深信不疑。况且,远在北京上海还对你的个人信息如此了解决不会是冒充的。很快包裹便到了,你兴冲冲地与邮递员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后打开包裹,却发现里面仅有的东西质量可能还不如原来那个,哪还有什么储蓄卡,邮发地址也不是北京或上海。立即电话查询,回答十分客气,说可能物流包装时把你和别人的地址贴岔了,查实后会很快给你补寄。过些天你再问说已寄出,再过些天你再打电话先是其他人与你周旋,然后便没人接听了。你生气也没用,问邮局,人家说只负责投递和收款,其他情况一概不知。
信真以为,网上购物应当通过实名银行卡支付;电视购物广告播出应当严格审查;电话购物邮政承办并代收货款也有严格手续。受社会责任感驱使,他曾几次向相应部门和有关机关反映、建议和举报,但都没遇到过真诚的听取采纳和同情援手。那次举报中心值班员的训诫最让他印象深刻:“作为老师,你得洁身自好,不受利益诱惑,也就不至于给违法行为提供机会,接受教训好了!”人常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倒也是花钱买个教训而已。
然而,他又不免有些认死理。这些行政管理行业和国家执法机关为什么会如此冷漠,并客观上轻贱着国家赋予的神圣公权和民众固有的良好公信呢?
不久,别的号码的电话来了,通报的是好消息,公司为答谢客户,举行大抽奖,您获一等奖,会有价值一千元的奖品和充值两千零八元(寓意庆祝2008年奥运成功)的黄金会员卡一张给您寄来。先核实您的姓名、地址,另有数百元手续费和税费要您收到包裹时交给邮递员。信真问对方为什么不在奖金中扣除费用,对方说要保障2008的寓意完满,同时要获奖者为国家尽纳税义务。并不贪财而吃堑长智的信真老师半信半疑地谢绝两次后,到底又因为好奇而接受了一次。收到的奖品价值大概略低于邮递员代收的钱款,而所谓的黄金卡其实一文不值。
因为,不心疼那几个钱,所以,他觉得增长了见识还值。信真从没上过当也决不会去见识的,还有一年要收到七八封信函邮来的,以韩国三星或日本松下名义发来的“豪礼”单,刮开区显示的都是二等奖甚至一等奖――20―40万的轿车。兑奖地都是北京,并都赫然印有北京某公证处公章和一男一女俩公证员的姓名、照片。
但是,今天这个手机来电不可能不接。
“喂,您是不是信真兄啦?还是不是在金河中学啦?仍然忙得不可开交啦?”
陌生的外地号码那头非常的热情,联珠炮似的爽朗,广味十足的普通话,似曾相识,溢着老熟人特有的近乎之气。
信真老师被这突如其来的电话弄得一头雾水:“您是……?”
“我吗……?您先说您是不是信真兄,现在是不是在金河中学!老朋友好兄弟都不记得啦?太不应该了吧!”电话那头不依不饶的。
“让我想想!”信真脑筋迅速转着,还是一片茫然,“不好意思,您提示一下好吗!”
“好的啦,提示提示,我从南方飞过来的啦。这么些年您就把老朋友忘记了?”
“您现在在哪儿?”信真迂回试探。
“我就在你们省城昆明啦!想起来了吗?我现在不可以告诉您的啦!就是要考验考验老兄对朋友是不是真情的啦!”
“还是没法想起来。”厚道人到底不会虚与委蛇,对方两句话又把信真“诈”回了原形,“对不起,年纪一大,这脑子就成浆糊了!”
“那您再仔细想想啦,我待会再给您打过来好啦!”对方咔地把电话挂了。
信真有些沮丧而惭愧,似曾相识而亲切热烈的嗓音,肯定是几年来未联系的朋友,人家用热脸碰了冷屁股,有多尴尬呀!前些年多次出席省际教学研讨会结识了不少朋友,后来手机失窃,虽然申请恢复了自己的号码,但存在手机上的朋友号码全部遗失,费了好大的劲也只查询补出了少数。
“从南方飞过来的啦!”似曾相识的广味普通话,哦,肯定是广东那个知名县级市教科所的小詹老师!人家主编的教育文集还收入了我的两篇稿件呢!这个家伙性格豪爽,也才会这样在久未联络的电话中挤兑我!信真有些兴奋,立马就把电话拨了过去。
又被对方抢先封住口:“信真兄啊,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您是詹老师吧!”
“对的啦,对的啦,詹什么名字啊?”
“詹――中――石,是吧?”
“哎,您到底想起来啦!我就是詹中石的啦。我的电话号码改了,原来的那个已经不用了,请您把这个号码存到您的手机上,消掉我名下的原号码!您可是贵人头上多忘事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何曾贵来?记性太差还请多多包涵!您到昆明出差还是开什么会?”信真很是感动。
“我来出差,顺道会会朋友。明天下午到您那儿,请您一起喝喝小酒叙叙旧啦!”
信真更是喜出望外。七八年未见面了,人家还要到自己的小地方来拜访!“欢迎欢迎!稀客稀客!到了我金河,自然是我作东!”厚道人最容易把全部心思集中在关切上,并使自己的智力水平降到最低,从而丧失起码的戒备。既不假思索又自觉反应灵敏,信真潜意识中只有要坚定对方前来做客信心的念头:“喂,您明天采用什么交通工具光临寒舍?现在高速公路通了,汽车比火车早到几个小时,挺方便的。要不乘飞机,50分钟航程,再打的半个小时就到。”
“太好了,我就飞过来好啦,我马上就去定机票。明天见!”对方也很兴奋。
挂断电话,信真拍拍脑袋,自言自语:“恭候大驾!”
大约半个小时后,对方又来电话说机票已经定好。而事后回想起来信真才反省到自己当时又犯了个低级错误:不待对方细说便先道“是不是下午两点的航班”,对方自然回答“是的”。挂断电话前对方又说“登机前再给您电话”。
晚上,激动的信真又告诉妻子,广东恩师的部下,十年前结识的朋友小詹老师明天下午乘飞机专程来访,务必热情接待。并嘱咐妻子早些联系金河大酒店订个雅间,到时看对方一行人数再安排住宿房间。当年自己经济困难,恩师曾给自己寄过路费鼓励前往内蒙出席研讨会,那次到广东学习,人家教研室还免费让自己吃住了几天。现在自己经济条件好了,有朋自远方来,自然要招待人家吃好住好玩好,金河还是旅游热点呢!
次日早上,心情不错的信真六点半便进了学校,他预备上了早课后赶紧做完其他工作,提前离校以问候小詹老师的中午行程。谁知课间休息时,小詹的电话先打来了。
“喂,老韦,信真兄,您……这会儿说话方便吗……?”
信真有些错愕,忙答:“方便,你说吧!”
“老兄,我遇到麻烦了!”对方的语气有些慌乱。
“啥?”信真更加错愕。
“唉!惭愧的啦!昨晚几个朋友相聚,酒喝得太多了,结果糊里糊涂接了宾馆按摸小姐的电话,我们三人和小姐玩时被抓了现场。您听得清吗?”
“听得清,因酒乱性,你们把持不住了?”
“昨晚一夜,我们的手机都被收了,今早上才刚把我的手机给我,要我找人来保。”
厚道的信真又犯了语言表达上的低级错误:“保什么保,现如今对这类事不就是罚款吗,你们尽可能诚恳些认错,请求少罚点嘛!”
“只罚款倒好,会不会通报单位?太丢脸了!”
“认错态度好,接受了罚款,你们又是外省人,应该不会通知单位。”
“老兄您在昆明有公安的朋友吗?”
“这个……”信真又一次脑筋迅速打转,这样的丑事小詹竟然想得出,我怎么好……何况昆明没有合适的朋友,即使有人家如何会帮你出面?于是赶紧说“没有,就是在金河我也和公安人员没有交往。”
“没有就算了,不用动您的关系了。当教师的又不在省城工作可以理解。”对方很善解人意。“我已经联系了昆明另一个朋友,他有些活动能力,他正赶过来给我们做担保。等他搞定后我再给您来电话。真不好意思,请您一定替我保密!”
又一个课间休息时,电话来了:“老韦啊,朋友已经摆平了这件事,真的只罚款了事。钱不是问题,只是三个人的罚款我的钱不够了!我又不好再给这位朋友借啦!”
“差多少钱啊?”
“还差一万块啦!”
“一万块不是个小数啊!”厚道人就爱说老实话,“我刚在昆明给即将参加工作的儿子买了一套住房,按揭后每月所剩只够生活和零花,工资卡上只有两千多块结余。”
本来信真想,虽说小詹出了个极不光彩之事,但作为朋友,尤其从恩师头上看,这个忙他是必须要帮的。却不曾想对方却很体贴自己:“信真兄,我这里等不及,上班时间您也不好找同事借,就帮我两千好了,您那儿都有什么银行?”
“我的工资开户在工商银行。”
“那行,我马上把昆明朋友的卡号给您发在手机上。给您添麻烦了!您多少时间可以办好?”
“个把小时吧,我现在还在学校上班。可是两千只是杯水车薪啊!”
“不要紧,就让我这位昆明朋友想办法啦。好,拜托了,越快越好!”
虽然说,忠厚是无用的别名,但是,忠厚者吃奸邪者的亏多了,也会逐步尝试以恶意揣摩他人。刚才信真把实际想法咽了回去,已经隐隐感到对方一番话的背后藏着点什么东西。一万和两千之间差距也太大了,为什么小詹不着急还差八千而急于获得我的两千呢?银行卡号发来了,固然不是小詹的名字,可广东人出远门应该带卡消费啊!
厚道之人又未免总是要努力回到本性,善意地对称为朋友者再作理想化揣摩。人家不是找昆明朋友了吗?我的两千块对他的昆明朋友也是一种鼓励嘛!也许人家带的是别家银行的卡吧?私下怀疑别人也会让他感到私下愧疚!不过慎重起见,千万别问对方凑够钱没有,更不能提起可以帮他向同事借。
合着第三节课的下课铃声,对方的电话急询:“老韦,办妥了吗?”
“别着急,我正出学校前往银行。”
“多长时间可以办成?”
“半个小时以内。”
“太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请您再抓紧些!”
对方万没料到,这次电话竟对信真起到了压抑信任感强化疑防心的作用。为什么对我的两千块如此急切?好像对方说话的广味时有时无!他莫非不是小詹?噫!印象中仿佛星期三没有昆明飞宜宾的航班?
一出校门,信真不由自主地上了出租,到民航售票处便大惊失色,分明今天确实没有航班,那人买的哪门子机票!信真有了主意,他掏出手机调出恩师的电话号码,仍希望确实是小詹有事,昨天以来就没对他讲真话有什么要紧?
“老师,您好!我是韦信真。”
“信真,你好,我看到来电显示了你的名字了。”
“老师,我请问一下,您教科所的詹中石老师的手机号改了吗?”
“没有啊,昨天我们还通话呢。”
“是这样的,前两天我接到他的电话,说是个新号码,事情一多,忘记存下就按丢了。”
“应该没改。你还是打老号码吧!”恩师十分肯定。
信真不敢流露什么,只好说:“老师,请您告诉一下他原来的号码,听说他到昆明了,我想与联系一下。”
“号码我马上告诉你,但他好像在家嘛,不过你打电话给他吧。”
记下号码后,信真心砰砰一阵乱跳。拨出的号码是通的,他的心跳得更激烈了!
“喂,您好啊!”正宗的广味普通话。
“您是詹中石詹老师吗?”
“是啊,您是……?”
“我是韦信真啊。”
“您好,您好,韦老师,又是多年没联系了,手机上也没存您的号码啦。您好吧?”
“还好。您在哪儿?”信真声音有点颤抖。
“在单位,正上班啦。”
怎样结束通话的,信真恍惚间就不记得了。他有点恼羞成怒,这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骗与被骗的故事发生?!正生气间,那个冒充詹中石的电话打断了他的思索:“喂,真太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信真兄,办完了吗?”
信真强耐着性子,“不用客气,我正在银行。你会不会误了下午的飞机?”
“不会,不会,我一出去就直奔飞机场。”
信真终究还是忍耐不住了:“你究竟是谁?”
“我是詹中石啦!您怎么不相信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一直说假话?”
“我说什么假话了?您不愿意帮助老朋友了?”
“我告诉你,今天根本就没有你说的航班!你冒充小詹想骗我的钱,你就做梦去吧!”
“唉!你不愿意帮我就算了……。”
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责任意识,信真拨通110举报了骗子的电话号码和行骗手段,但接报干警的口气显得照旧冷淡,末了问明钱未被骗走后,只说“你的举报记下了”。
冒充小詹的电话彻底销声匿迹了,而010打头的电话又陆续打进来,信真老师忍不住又接了“一个妈养的”其中的一个。
“喂,您是韦真信韦先生吗?”很礼貌的女中音。
“你打我的电话还用问我是谁吗?”气冲冲的男高音。
“韦先生,不好意思,打搅您了!之前您是不是通过货到付款方式买过我们公司的产品……”也许尚未意识到“老主顾”的情绪。
信真已经很讨厌了这种不知趣:“别?嗦了,您们以为我还会相信,还会再上当受骗吗?”
对方可能被一砖头砸蒙了:“您一定是接到过不少类似电话,那就不打扰您了……。”
当天下午,信真老师又在与同事们闲侃这次经历之际再长了见识:骗子们又掌握了一项新的技术,能够在电脑上设置任何区号,行骗对象来电显示的北京、上海的电话号码,说不定就是在当地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