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之恋(组诗) 春天的母羊 一片留守边地草原的永不消融的残雪 一块缝缀在牧人襟袍上的宽大补丁 一川滚动在激流冰河之中的灰白石头
一群瘦骨嶙峋的小小人类的母亲
春天的母羊，曾刨啃雪被下枯黄的草根
就着一捧沙雪，窄窄的脸颊结满凇霜
它们周旋在暴风雪和狼嗥所裹挟的世界里
昏天暗地的白毛风中，奔跑或惊恐地张望
春天的母羊，以弱小而挺鼓的身子
感觉回春的暖意，和肚腹中那隐隐的胎动
它们跪卧不宁，痛苦地呻吟着
脐血和胞衣草花般模糊了大地的瞳孔
如此洁白鲜嫩的小羔羊，欢蹦着
接连发出婴孩呼唤乳母的咩咩声
春天的母羊，终于露出爱怜与慈祥的笑容
面色红润，腰身蓄满了奶水的丰盈
春天的母羊，成为时光册页上的引导者
它们正牵动岁月的流云走向黄金牧场
一尊尊顽石，显出悲悯与沧桑的神情
又仿佛堆状的雪盐，平静地闪耀在人间天堂
金黄的烤馕
我背着金黄的烤馕
向旷野走去，追溯远方的河流
我行进在深阔的峡谷中
一次次俯下身子，捡起石头
正午的太阳烘烘作响
真像是新烤的艾曼克――馕中之王
那散发出焦麦香味的艾曼克
那烙印着花纹图饰的艾曼克
那涂抹酥油和沾满芝麻的艾曼克
在喧动的集市上凝聚了最多的阳光
是普照中亚的宁静与安详
是小小收音机里所传出的
深沉而悠扬的维吾尔人的歌声
我仿佛看见金黄的烤馕
在凌空旋转和燃烧，在霍霍飞舞
我仿佛看见，一群眯醉着眼睛的维吾尔男子
正咚咚咚咚地猛烈敲响他们怀中的手鼓
玛河吉道速写
玛纳斯河，从南北折向东西
在这里拐成了一个巨大的弯子
静静地流逝在骄阳似火的下野地
流逝在哈萨克农牧民的河滩村
远古大洪水冲刷的河道遗迹，是低矮而开阔的
布满了红柳、铃铛刺和芨芨草墩的榛莽
晴空之下，我看见对岸的沙包
绵延起伏地列成了铺向天涯的戎马
古玛河则以粗犷的缰绳，勒住它们的退路
河道中央只剩下一渠宽许的清浅之水
有几丛水草，几尾野鱼，几声啁啾的乌鸣
一些大黑蜂，竟在苦豆子成片的花穗上嗡嗡
飞行
起风了，强劲的河谷风掀动无边的草木
像是突如其来的远古大洪水。盖顶淹没了我
让我仿佛置身于狼骸的堆积与包围之中
蟒背似的大缓坡上，高悬着那轮苍蓝的太阳
一个面容黝黑的丑老汉，正驱赶一群白山羊
从我停伫的身边踢踢踏踏地平静走过
轻微扬起了散发出野蒿味的灰黄尘土
艾德莱斯绸
布谷鸟张开翅膀花
唤醒了天山南北的春天
在边疆蔚蓝的天空下
维吾尔古丽竞相热烈地开放
一朵胜似一朵的，散发出
特异迷人的气质和芬芳
艾德莱斯绸裙飘飘洒洒
恍若一片又一片绚丽的彩河
像面对人世间那些美好的事物
我忍不住轻轻喊出：艾德莱斯
这充满真诚、热情与倾慕的心声
就是向无数古丽献上的深深祝福
奥斯曼一样浓黑修长的眉睫
扑闪着一双双清纯灼亮的天山明月
火红石榴花晕染青春靓丽的脸颊
左旋右旋的彩裙任意挥写西域风情
踩踏着木卡姆和赛乃姆的鼓点节奏
是梦境舞台上艾德莱斯们妙曼的歌舞
在喀什噶尔喧闹的巴扎和欢腾的广场
在吐鲁番和伊犁乡间那些幽静的葡萄院落
艾德菜斯仿佛流动的美景。歌声和鲜花
仿佛葱茏绿洲上罐罐清凉的泉水
千年戈壁万顷荒漠，自从有了艾德莱斯
多姿多彩的生活酝酿出清醇芳烈的爱情
那高处的彩缎，已倾泻成春天的飞瀑
阳光下舒展的艾德莱斯绸眩目如歌
在那梦幻般的花园，神奇的美再一次呈现
木纹花水纹花，瞬间变成了草原、森林与河流
都它尔和热瓦甫那美妙的弹拨之声
正从琴纹图案中缓缓升起，回响在新疆辽阔
的大地
矢车菊
风，吹矮了那么荒远的下野地
它通向天边的路，总是印出深深的辙痕
我要为那些沿这长路默默走去的行人
为铜铃叮当的马车，和蔓生的梭草
为那些疯长苜蓿、青麦和玉米的原野
唱梦回童年的歌，蓝色矢车菊的歌
一块废铁的巨齿轮，悬挂成校园钟声
水泥桌面摊开了启蒙的识字课本
那个个被春风吹皱、夏日晒黑的野孩子
正迎接正午的阳光，琅琅书声传递远方
我从鼻涕油光的棉衣袖口，伸出
冻皲的小手，在生字本的田字格内
稚拙地听写下那无比温暖的词：祖国
祖国啊，真得就像矢车菊。盛开在仰望的星空
这就是我铭记一生的幸福。风吹下野地
风吹蓝色矢车菊，和它撒播心田的种子
我将怀抱这一束束逸生的野花。献给那些
本性纯洁，为高尚的心灵和事业而活着的
人们
星星峡
列车行驶在兰新线上
必经新、甘交界之地，名曰：星星峡
星星峡在儿时的梦想中
有着红褐、黑紫和灰绿的危岩峭壁
满满一峡谷萤火虫似的星星
野蘑菇一样疯长的星星
天上银河那股旋转起舞的星星
一盏盏峡谷星灯。硕大又明亮
悬挂在黎明将至的暗青天空
多像不舍昼夜的人间灯火
带着温暖的倦意和幸福的笑容
成年后，多次出星星峡到内地
入星星峡回新疆，乘火车，坐客车
星星峡已全非是孩儿梦里的星星峡了
西风漫卷过的隘口，瘦驼铃早已声远
星星峡兀然出现在前方的指示路牌上
蓝底白字，一行维吾尔文，一行正楷汉文
行色匆匆的旅人，也总是把单薄的身影
虚晃晃地贴一遍星星峡，或星星峡小镇
灰朗的天际下，是辽阔无垠的戈壁
星星峡低过我们的想象，孤零零地
伫立在亘古塞外的秋风中，仿佛是
月球的表面，荒干了的人间沧海
此刻，阳光和风镀亮我，映淡了星星峡
这样一种描述，应该说是冷静而真诚的
但这并不妨碍我对星星峡的留恋和执迷
无数的星星石，会在我内心峡谷的夜空永恒
闪烁
如同信念和爱情，如同黄金之树上的果实
醒醒吧!夜行列车上熟睡的孩子们
快起来看看星星峡，让我们相挨着臂膀
感受一场狮子座流星雨，横向飞奔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