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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上花火 花火绣

时间:2019-02-21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鲍尔吉?原野 生于呼和浩特市,蒙古族。一级作家、编审。辽宁省公安厅专业作家,现居沈阳。出版《掌心化雪》等多部散文集,并获多次大奖。      如果有渠道跟不来梅大学的蚊学家沟通一下,建议他们在蚊子酶里设置以下基因:1.戒烟。2.见酒就吐。3.抑制低密度脂蛋白合成。4.不费劲唱两个半高音。5.撒尿无声。6.视力可看到二十公里之外物体,分辨率一厘米。7.实行无梦化睡眠。8.让人忏悔,不忏悔造成前列腺失灵。9.能听到低于二十赫兹的低音。10.为高血压症注射疫苗。
   我们的目标是反对美国。在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革命或愚昧倒退的活动都是以反美的名义举行的。为什么?因为美国富足而傲慢,它的民主制度妨碍了人民起来革命。但是穷人并不需要民主制度,他们只想改变现状。美国人给世界带来了什么?公民投票?不,这个不酷。我们制造了许多燃烧瓶,又叫“莫洛托夫鸡尾酒”,烧美国车,袭击美国新闻处。我们寻找的就是犯罪并逃脱追捕的刺激,就像一颗射过来的子弹没有打中你一样令人着迷。
   秘密警察对持不同政见者不加审判,直接就处死了。处死的原因并不因为你反对美国,他觉得你反对所有权威。你的使命就是反对。他们先是收买你,收买你当密探也是为你找一个日后治罪的理由。你如果拒绝收买,那就直接上天堂了。
  
  二十四
  
   我很乐于把大众生产的甲壳虫轿车叫“保罗桥车”。浑圆的车身,天真的车灯,车鼻子像趴在地上闻味,怎么看都像保罗。我单位有一位姓任的人,我怎么看他都姓孙。枣核脸,白净无须,满洲人的小眼睛,俨然孙氏。他现在是副处长,我跟他聊天,你是抱养的吗?他说我哪是抱养?我是亲爹亲妈所生养。我想问你爸是抱养的吗?没敢问。我问你妈姓啥?他说他妈姓李。我觉得他妈至少应该姓孙才好。他――任副处长,跟孙姓擦肩而过,没办法。
   我在商场见过一款特殊的电视机,想半天,感觉这应该叫克罗齐电视。跟售货员打听,她说此电视名为“等离子”。等离子?这真是连想都想不出的怪名,他们已经叫上了。等待戈多是一出荒诞剧,等高线是什么我也不清楚。而“等离子”基本上是半句话。王洛宾《在那遥远的地方》歌词曰:等到那―千里―雪耶―消噢溶。等到草―原上―送嗡来―春嗯嗯嗯嗯风。这是等的结果。等离子等什么?我家里有一只瑞士产空气净化器,叫等负离子净化器,等而负之,金圣叹说,梨(离)子腹内酸,如此父也。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离子。等而不至谓之负心人。
   一个人管我叫老师,问:老子哲学的刚与柔,损与余,盈与亏等等,到底想说什么?我说你问于其丹去。他说不认识她家门。我说老子在说道,道的品质或趋势。他问,道又怎样?我答,老子曰“道法自然”。他说道法自然有那样好?我答胜于道法西斯。胜在哪里?他又问。好在自然,我答。
   扎伊诺,王贺瑙浩和我在山上迎接夜色的降临。有蚊自远方来,不是一只,啪!啪!我左右开弓收拾它们。月光下,虽看不清它之死活,指尖摸出湿,有血。约有一毫升,可能含扎伊诺半毫升伊朗血。每当我见到蚊子留在胳膊上的一滩血迹,我恨不能把它整活了重新再拍死。蚊子(亏它还带一个子字,孔孟何以堪)飞到你身边,执子之手,歃血为餐。酶,蚊子嘴里有一种防止人类血小板凝结的酶让你痒。痒是何等不庄重的事啊,咔咔挠。科学家为什么不能修改一下蚊子的酶呢?德国不来梅大学的科学家正用他们哺育的蚊子为人们注射疟疾疫苗。
   如果有渠道跟不来梅大学的蚊学家沟通一下,建议他们在蚊子酶里设置以下基因:1.戒烟。2.见酒就吐。3.抑制低密度脂蛋白合成。4.不费劲唱两个半高音。5.撒尿无声。6.视力可看到二十公里之外物体,分辨率一厘米。7.实行无梦化睡眠。8.让人忏悔,不忏悔造成前列腺失灵。9.能听到低于二十赫兹的低音。10.为高血压症注射疫苗。当然别人还可以提别样的议案,荣辱与共。届时,蚊子将成为人类的救星。不知有多少人希望通过蚊子的嘴注射腰间盘脱出疫苗,注射治疗白癜风、痛风、吊线风、心脏病、脑血栓等等离子的疫苗。故蚊上座成子,蚊子。子在肉上曰:嗡――,救你们来啦。
   扎伊诺说,我们回忆一下,说这一生想做没来得及做的一件事。他说,那是在1972年,我……
   王贺瑙浩打断他,1972年有什么屁事,我和我老婆的事才是好事。我想我老婆,他手指山下,所指之处黑黢黢莫辨物形。我老婆,他指着黑暗说,德力格尔玛,你们谁的老婆也比不了,盟长的老婆也没我老婆好。
   那敢情,扎伊诺说,盟长老婆老了。
   不老也不如德力格尔玛,王贺瑙浩说。我们是在庙会上认识的,莫力图庙会,阴历七月初七。哎呀,到处都是人。德力格尔玛站在东营子那边,她穿一件水蓝色的蒙古袍,袖子到胳膊肘这儿,里边还有袖子,这是大清的样式啊。她戴的头饰是珊瑚和松石组合的。往那儿一站,就像月亮下的擅香树正在开花。她的脸蛋红红的,你围她身子转一圈儿看,她脸蛋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圆的。巴拉珠尔的老婆脸蛋是两个半圆,像小孩屁股一样,我根本没看上。德力格尔玛呀,德力格尔玛,她一笑,像海棠果在枝头晃来晃去,牙齿像贝壳穿在了一起。我在庙会上打开一瓶可乐忘记喝下去,气都跑光了。我一点一点走过去,德力格尔玛看出我在看她,像被展览一样右手捏着左手笑。她的头发分出雪白的印,她的上眼皮和鼻梁被七月的太阳晒的有一点浅红,但没有嘴唇红。她的嘴唇湿漉漉的,像沾着蜂蜜,晒也晒不干。我一点点走过去,她转一下眼珠对我笑,我身上的肉像被浇了开水的雪堆一样融化了,再想重新堆起来都不可能。我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从我嗓子飘出来:我是贵力思台的王贺瑙浩。
   哈哈,她用巴掌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和嘴,怎么叫这样的名字?
   这是打赌起的名字。我不知是谁在说话,好像是我,声音和嗓子完全不由自主了。贺瑙浩这个话是个表示惊奇的骂人话,就像说“他妈的”。我爸跟别人打赌,谁赌输了,他出生的孩子就叫贺瑙浩。
   我爸可是一个打赌的好手。他和邻居打赌说东村放羊的青德木尼头上有三个虱子,两个人各把五十块钱放在洗脸盆里,压上石头,到青德木尼头上抓虱子。结果,头上抓到了两个,领子上抓到一个大白虱子,一共三个。我爸赢了,其实那个大白虱子是他身上带的,就藏在他袖子的衣缝里。如果虱子多了,他偷偷扔掉。我爸还打过大赌,他说美国的尼克松要到中国来,毛主席将会接见他。大队听到了,把他抓起来关在装雷管炸药的仓库里,这样他把烟戒了。后来,广播说尼克松来到中国,受到毛主席接见。其实我爸是偷听苏联“和平与进步广播电台”知道的,他懂一点儿俄语,在外蒙古修公路学的。
   德力格尔玛说,你真是贺瑙浩,你出的汗把衣服都贴身子上了,贺瑙浩。
   我说…我,我说…我,那个飘着的声音没了,嗓子突然哑了,嘴唇再累也没有声音。问她,我挤出来的声音像老汉一样,你叫什么?你爸是谁?
   德力格尔玛,她的话像铃铛一样响,我爸是喇嘛,名字叫宁布。
   噢,宁布喇嘛的女儿德力格尔玛,我多想说我娶你呀,不敢说,谁敢说?身上吓的哗哗出汗,比撒的尿都多,我觉得体重减少了二十多斤。
   这时候,不知什么原因,“咔嚓!”一个炸雷掉在寺庙边的老榆树上,榆树一半被劈开,白花花地露出木头茬。天上掉下来铜钱那么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疼,砸在脖子上也疼。我脱下衣服,一件旧的蓝绦卡中山服给德力格尔玛披上,她的蒙古袍被雨浇了多可惜。我拉她手往山下跑。又一个炸雷在我们前方落下来。我拉她拐弯往小学校跑,一个炸雷落在碾盘上,离我们只有五步远,碾子炸黑了。你们可能听明白了,这些炸雷都有目标,目标就是我,考验我敢不敢手拉着德力格尔玛跑。雨点和雹子一起下来了,眼前一尺远就是雨水和雹子的墙,白的,看不透。一定有人得罪了老天爷,他才下这么大的冰雹雨。我们俩跑到了一个机井房。机井早没了,窗户像监狱似的竖两根枣木棍,没玻璃。德力格尔玛脱下蒙古袍拧水,不拧干水,衣服就掉色了。蒙古袍拧干了,她问我,裤子的水拧还是不拧?我说拧拧吧,要不裤子也掉色。她脱了裤子。
   虽然在夜间,扎伊诺的眼睛闪闪发光,hormone(荷尔蒙)涌到了扎伊诺眼睛的结膜、角膜和虹膜上面。他听到德力格尔玛脱掉了裤子,荷尔蒙就冲了上来。可见,hormone是一种自发光体,尽管它只是一种激素。从大分子生物学来说,荷尔蒙连激素也不算,它是激素之间的调节物质。比如调节胆固醇与脂肪之间的关系。表面上,脂肪的分解与肝脏有关,其实受大脑支配。是大脑的指令把脂肪分解为胆固醇,进而分解为甲状腺素,肾上腺素等诸如此素,包括性激素。在现代汉语里,荷尔蒙这个中性化学术语可悲地变成男人性激素的代名词。
   王贺瑙浩用袖子擦一下嘴,说,我们衣服都是湿的,衣服笔直地贴在身上,德力格尔玛把裤子脱了下来,像揭豆腐皮一样。她一脱,看我在看,害羞地转过身。薄薄的白色带指甲大小蓝花的裤衩包在她屁股上,透出肉色。她的屁股像……哎呀,我没见过那么了不起的屁股,她像世上的一切都是这个屁股生出来的,这是能生出好多健康孩子的屁股。她的腿比象牙还要白,带着雨水的水渍。德力格尔玛又转过来,双手交叉抱着胸,用手罩着自己的奶头。她穿一件砍袖的圆领内衣,我们叫褂衩。粉色底子,白花,被雨淋的贴在肉皮上,肚脐那块儿没贴肉,白色,别的地方肉色。她头发分成绺,粘在红脸蛋上。脸被雨水洗过,看着像野丫头。我开始哆嗦。我听到一个声音从头顶上传到下颚,的的的。我抬头看,柳条编的屋顶,缝隙间有一绺干泥巴,这是什么声音?是不是谁安了定时炸弹?这个声音越来越紧凑,的的的的的……
   德力格尔玛说,你也脱了吧,全身都湿了。
   我连衣扣都没解,两下把衣服全脱了。往上一撸,往下一脱,身上什么都没有了。我抱紧德力格尔玛,越抱越紧,用她的身体控制我的哆嗦。
   后来,我问德力格尔玛……
   别说后来,扎伊诺说,你别一下子转到后来,你要从哆嗦那儿慢慢往下说,越细越好。
   什么?我凭什么越细越好?王贺瑙浩说,后来,我说的的的的的声音怎么听不见了?
   德力格尔玛说,是你牙齿打架呢。
   我对德力格尔玛说,你身上好东西这么多。她说什么好东西?我说胜利的源泉。
   我们好完,雨过天晴了。德力格尔玛把衣服拿到外面晒。我往窗外看,外面一片树林子,大腿粗的红松和落叶松从门口一直长到山坡下边。太阳的光线好像特别珍贵,透明的,刚刚射出来的光线从黑暗的树冠照下来,每片草叶上都闪耀水珠。德力格尔玛拿脚扫落草上的雨水,把衣服摊在有阳光的地上。她又搂我、亲我、咬我的耳朵和鼻子。咬耳朵扎着痛,咬鼻子酸痛。我脑子像做梦一样,对她说,为了证明这不是梦,你再说你是谁?
   她说我是宁布的女儿,我叫德力格尔玛,你是谁?
   我想我们都不认识,就这样又抱又亲,会不会受到老天爷的惩罚呢?那几个炸雷就是追着我们爆破的。天晴了,老天爷以后还有什么措施呢?我说我是……我忘了自己叫什么?宁布不是我,是她爸的名字,我叫什么来着?
   贺瑙浩,你是王贺瑙浩。
   哎呀,真是,我把王贺瑙浩忘了。我爸知道肯定不高兴,这是他打赌得来的名字。那回他打赌输了,他说日本十天之内就会地震,结果没地震,我就成了王贺瑙浩。
   我说我是王贺瑙浩,我说咱俩结婚吧。德力格尔玛松开手,我看到她乳头只有高粱米粒大,和我看到的都不一样。她想了想,哭了。她一哭,我就害怕了。我的奶奶,千万别上大队告我呀。
   她哭完说我心里好受了,我一直想我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想到是你这样。我说我不好吗?她说你像一个钮古录。我问什么是钮古录?她说这是满洲语,狼,全讷。全讷是蒙古话,狼。
   我说以后不管什么事,我都听你的。
   我们结婚之后,我什么事都没听她的。家里有了畜群,我种了一百亩林子,树径二十厘米了,这是钱哪。我把十亩林子转卖给种西瓜的人,用这笔钱翻盖了房子,买了摩托车。德力格尔玛要买一个洗衣机。洗衣机才多少钱?可是家里没有下水道也没有自来水,买它有什么用?德力格尔玛说她要跟洗衣机合影,她用洗衣机内膛装缎子和大绒,装银碗,这不是胡思乱想吗?可是,我现在后悔了,为什么不给她买洗衣机?难道洗衣机非要洗衣服吗?我想好了,洗衣机里面可以养蛇。蛇这个东西很凉很凉,用手握着蛇睡觉可以去心火。蛇的舌头吐噜吐噜也好玩嘛,像人吃面条一样。洗衣机不养蛇也行,放上个面板擀面条也好,洗衣机好!我再卖几棵树,给德力格尔玛买三个洗衣机,每个屋都摆一个洗衣机。这是我最想干的事情。
  
  二十五
  
   王贺瑙浩说完之后,抱膝观天,看天上有没有一台洗衣机如流星般降落。我告诉王贺瑙浩,天文学以赤经线和赤纬线为界,把肉眼能看到的恒星分成了八十八个区域,叫星座。每个星座用动物、器具和希腊神话人物来命名,有一颗最亮星。星座中最像洗衣机的叫御夫座,最亮星叫五东二。
   御夫座在哪儿?王贺瑙浩问。
   我告诉他这个星座在北天图的西侧。它的西侧叫金牛座,最亮星叫毕宿五。金牛座像个回头瞧自己尾巴的长颈鹿。御夫座上方如一个潜水员的叫英仙座,最亮星是大陵五。每个星座都由最亮星来辨认。
   御夫座是不规整的长方形,上大下小。菠熊座的最亮星,中国人叫北斗七星。像鞭子一样包着北斗七星的星座叫天龙座,它在北极星下面。御夫座的右下方是双子座,像一个斜靠的麻袋,它的最亮星有两个,北河二和北河三,所以叫双子。双子座下面最像奔驰车标的是巨蟹座,它的矛尖刺向弯弓一样的天猫座,天猫座东面的邻居是分散的大熊星座。大熊的下面是水狮座,水狮下面像狼一样伸出尖勾的是狮子座,它的最亮星是轩辕十四。
   宝蓝色的夜空,星宿像大大小小的银马车。隐形的天马拉着天车巡行,集结于天河一侧,跃跃欲试。更小的星星是河边马车的倒影。
   西门子星座在哪儿?王贺瑙浩问。
   没有西门子星座,也没潘金莲星座。
   夏普座呢?
   哪有夏普座,你买电器呢?
   对呀,我找你刚说的洗衣座。
   停止,扎伊诺说,你们说的话根本不像临终之人的话语,你们太轻佻。
   我要给我老婆买洗衣机。
   你疯了,扎伊诺说,你肯定做了对不起你老婆的事,想用洗衣机救赎。电器没有道德性,你补偿不了。我要讲我的故事――我后悔没完成的一件事。
   那一年,我在德黑兰大学读书,你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好学生。和其他备受压抑的青年人一样,我热心于政治。政治,特别是它的狂热性,比如抗议示威活动,与警察对峙像大麻一样吸引人,特别适合于性苦闷的人们。其实性和破坏有时候是一个词。
   我们的目标是反对美国。在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革命或愚昧倒退的活动都是以反美的名义举行的。为什么?因为美国富足而傲慢,它的民主制度妨碍了人民起来革命。但是穷人并不需要民主制度,他们只想改变现状。美国人给世界带来了什么?公民投票?不,这个不酷。我们制造了许多燃烧瓶,又叫“莫洛托夫鸡尾酒”,烧美国车,袭击美国新闻处。我们寻找的就是犯罪并逃脱追捕的刺激,就像一颗射过来的子弹没有打中你一样令人着迷。
   我是头儿,我们的组织叫“流血的库勒河”。这条河从贾尔罗姆流进了霍尔木兹海峡,这边是阿曼湾,那边是波斯湾。公元前200年,帕提亚人在这里打败了罗马军队,库勒河水被战死者的鲜血染红。我们向当局发难是在1986年冬天,美国刚刚发生“伊朗门”事件,白宫绕开国会偷偷向伊朗出售军火,违背了美国的限制武器出口法,这是里根政府最大的丑闻。
   一个秘密警察盯住了我们。这个警察的名字叫哈桑,外表像一个教授,他懂得萨珊王朝的艺术品特征。哈桑每天早上坐在扎黑丹街拐角的阿拉伯茶馆里喝一杯掺薄荷的黑莓茶,抽水烟,读三份报纸,包括《德黑兰生意人报》玳瑁框眼镜后面的眼睛流露迷惘,好像回忆失散了三十年的表哥童年的相貌。其实他的腿在桌布下面抖,好像踩在大马士革弹簧上,这是他酝酿坏主意的开始。
   我们有两个伙伴就被他抓走了。哈桑手下的人伪装成你家乡的人,带你取椰枣;或者在你面前突然摔倒,好像心脏病发作,就在你扶他上医院的途中,把你带上藏在什么他妈地方的车里。
   秘密警察对持不同政见者不加审判,直接就处死了。处死的原因并不因为你反对美国,他觉得你反对所有权威。你的使命就是反对。他们先是收买你,收买你当密探也是为你找一个日后治罪的理由。你如果拒绝收买,那就直接上天堂了。
   我的人生目标是消灭哈桑,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咽气,为博季瓦丹和苏莱曼复仇,他们俩是我的战友,可能被哈桑推进水泥搅拌机里,也可能被装进牛皮袋沉入霍尔木兹海峡。
   我调查了我所能了解到的关于哈桑的一切资讯,比如研究他上公共厕所会停留多少时间,他的狗吃什么牌子的狗粮,他的病志,还有他的情妇。
   他的情妇叫米凡诺,是俾支路斯坦人。她住在颂神者大街一座鞋店的楼上。哈桑每星期五下午三点钟到米凡诺家里,五点钟离开。
   那一天是星期五,下午两点,我假装是修煤气表的人赶到了米凡诺的家里。敲开门,米凡诺让我进了屋,当然这对她是不幸的。我把她绑了起来,问哈桑到没到?她说还没有到。我检查了一遍房间,告诉米凡诺,我不会伤害她,但哈桑今天必须去死。如果她反抗,就是哈桑的殉葬品,就像美迪亚为塞琉西殉葬一样。我把米凡诺绑在卫生间的马桶上,脱下她的内裤。我准备让这只内裤成为哈桑与死神见面时的礼帽,一定会把死神逗死。
   三点整,敲门。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勒脖子用的大提琴钢丝弦,一把二十公分长的库尔德刀,一把分解他关节的一寸宽一寸长的渔夫刀,溴化银,一只点35口径的手枪,锤子和夹指手铐,这些东西都装在我的登山服里。
   敲门,邦、邦、邦。我把门慢慢开一条缝,突然打开,一把拽进来客,关门。我用劲太大了,来人摔倒在地,滑行三米多,头撞在沙发脚上。我用膝盖压住他脖子,用枪抵在他后脑勺,说,钢丝弦、枪、还是刀割喉管,你挑吧。
   他说枪。
   他还敢说枪?他竟然嘲弄我,我气坏了,把他翻转过来。他妈的他不是哈桑,是一个虚弱的乡下人,灰色的眼睛由于恐惧变得像乞丐衣服的纽扣一样黯淡无光,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我马上想起来,哈桑是栗子色头发,这个人头发灰白。
   你是谁?我问。
   这个人痛苦地用手拽自己脖子的皮,摆头。他头上冒一层汗,我摸他颈动脉,心跳已经不规则,这是心绞痛的症状。
   我问你是谁?
   他用尽气力说,表哥。
   谁表哥?
   他闭着眼睛说,心脏。
   还有人是心脏的表哥吗?我考虑立刻把他绑起来,但他似乎用不着绑了。当然最好为他叫一辆救护车,但这不可能,哈桑马上就到了。
   敲门。
   哈桑。我用脚把表哥踹进沙发里面,把米凡诺的内裤也就是哈桑先生的礼帽塞进他嘴里,免得发出声音。我慢慢打开门,把门完全敞开。只等哈桑那个栗子色头发的罪恶的后脑勺暴露,一锤子砸过去再说。
   门开了,没人进来,约有四五秒钟没进来人,我需不需要探头看一眼?当然这样做是危险的。外边的人进来了,万能的安拉,你说是什么人?一个女人。倒霉事全让我碰上了,什么表哥,这回又是女人。她头上包着黑纱,穿黑色长袍,右手拎一个包。我想她如果发现我,我就说自己是一个小偷。黑袍子遮蔽了她身上的曲线,看不出她的年龄。她大约是米凡诺愚蠢的同伴,她不知哈桑每个周五都要来吗?连我都知道。但事实证明我更蠢。她在门口站了两三秒,突然以女人所不具备的疾迅后撤,我咣地踹上了门。这个女人一抬右手,把包摔到我鼻子上,我几乎被打倒,包里装的好像是一块钢轴承。毫无疑问,我的鼻子出血了,最要命是我的斗志和警惕性被打没了。我扯住她头巾,露出卑鄙的栗子色头发,哈桑!
   我掏身上的武器已经来不及了,哈桑一拳又打到我鼻子上。这是内行的打法,专往你伤口上打,让你丧失意志力。他的拳头几乎像石头一样坚硬,好像就是为了打碎你的鼻梁才长出这只拳头。我感到鼻骨被打碎了,也许先前就碎了,骨头的碎渣扎在嗓子后面。我没让他打出第二拳,劈掌砍在他脖子颈动脉上,他身体晃了一下。这是空手道技法,我学过。我借挥掌击打的劲,反手以右肘击打他下巴,准确说是他右侧耳朵下面的下巴关节点。他的下巴立刻掉下来,脱臼了。我开始掏我身上的武器,我有点慌乱。其实应该抢下他的包,这是起码的应战术,我一慌就忘了。他的包砸在我后背上,我觉得被他砸死了,上不来气,光咳嗽。没等他扯回包砸第二下,我抱住他的腿,头顶他肚子,哈桑摔了个仰巴叉。我掏出库尔德刀,我要一下结果这个狗娘养的秘密警察。我握刀刚要扑上去,却摔倒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吗?这就是我今天还后悔的原因,你们中国话叫无毒不丈夫,我的脚被沙发下的什么他妈表哥拽住了。直到今天我还在想,他不是犯心绞痛了吗?事实上,什么可能都有,什么假像都可以装的像真的一样。
   哈桑一骨碌爬起来下楼,我当然不能追,会中子弹。我也不能久留,警察马上就会到来。我从窗户跳到鞋店的屋顶,赶紧溜了。
   我不能在德黑兰呆下去了,去了与土库曼斯坦接壤的阿什哈巴德。我感到有人监视我。越境,沿着穆尔加布河南下,经过阿富汗到达巴基斯坦。
   我在巴基斯坦的白沙瓦呆了两年,在中国人的建筑工程公司工作,当质监员,学会一些汉语。之后到了新疆。新疆我去过的地方太多了,塔城、叶城、巴州。我跟伊犁一位上海人系统学了两年汉语。这个人叫胡劲节,八十多岁,是老上海东吴大学的博士,他的祖上是胡林翼。我跟他学习了中国古代的水利史,还有清代的官职制度。胡劲节这个人学问好得很,他跟盛世才有关联下了狱,因为他救过邓发的命,将功折罪,活了下来,在伊犁一所幼儿园烧茶炉子。我的论文在巴黎高等师范学院东方学中心得以通过,得到一个副博士,就是硕士学位。我持有黎巴嫩护照,还拥有吉尔吉斯斯坦的国籍。在中国的一些学校教书,教波斯语和中亚历史。但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是告诉你们我的来路。假如我死了,而你们俩还活着的话,把我的历史告诉他们。
   我最恨那个表哥,他凭什么在那天下午出现在米凡诺家里?我后悔没有把他打晕,和米凡诺一起绑在马桶上,让他们举行拉屎比赛。哈桑逃脱了,他的包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迫击炮弹的弹头?拖拉机的轴承?拿破仑皇帝的铜玺?我的鼻梁在巴黎做过六次手术,植入钛合金材料。碎骨头把鼻窦扎坏了,流脓,眼睛也出现了问题,但是手术很成功。
   在我的计划里,杀死哈桑的办法很多,有一些我不愿意去做。比如往送奶工送给他家的羊奶里投毒。哈桑家无辜的人会死掉,送奶工也要倒霉。有一次,德黑兰举行一场足球比赛。你知道,德黑兰的体育比赛很少,虽然伊朗队的球技很厉害。那次,伊朗队和科威特队有一场比赛。我跟踪哈桑已经很长时间。他从家里出来,坐在一辆苏联产的吉姆轿车上,同行的还有他的父亲,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车后座。他双手把在哈桑的肩上,戴一副黑镜,是个盲人。
   吉普车停在体育场边的大道上,他们下了车。哈桑平时不坐车。我理应这时在车底盘下面装一个塑胶炸弹,车一打火就爆炸。但我没这样做。他的盲人父亲不应该为他的卑鄙儿子买单。
   进入场内,我和哈桑的位置不到三十米,我在他后脑勺十六点钟方向。这家伙总是很幸运,他抱起了邻座一个小男孩。我搞不清楚子弹会不会穿透哈桑的颅骨打在小男孩的头上。我对我这把德国产的西格绍尔牌手枪没什么研究,它的子弹九毫米。三十米的距离,一定会一枪打死两个人。所以,什么盲人父亲,表哥和小男孩都成了安拉派下来保护哈桑的天使,但愿他今天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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