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 苦水水河你自己淌去吧 河里的鱼儿你们自己游去吧 我要走了还有那个独木桥 谁愿意走让谁天天走去
桃花杏花你们自己开去吧
我要走了还有村东的野女子王梅花
和村西的傻女子曹雪花
你们也自己开去
我要走了
爹呀娘呀
你们也自己当爹去自己当娘去
当儿的真要走了
我这一走
到老死甚至下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你们看着我转身以后
头都不会给你们回一下
傻傻的月亮
小河汩汩地跟了一程
就回去了
羊肠肠小路弯弯地跟了一程
就回去了
大黄狗汪汪地跟了一程
就回去了
只有傻傻的月亮
紧紧地跟了一程又一程
没有回去
今生今世
我居然把故乡惟一的月亮
带给了异乡
可怜兮兮的父亲
有一个人一直一言未发
但我知道我家高高的门槛
为什么有意绊了我一下
还有村口大槐树的树枝枝
为什么使劲拽了我一把
而且在我猛然回过头的那一瞥
身后又有两孔深深陷下去的黑窑洞
正眼巴巴看我
原来那个人
就是平时总是沉默寡言
而当时正躲在人堆里默默送我的
可怜兮兮的父亲
上了我的心
几十年了
除了左右邻居和我们一大家子
村子里所有的人我几乎都忘了
但我却记住了一个哑巴表叔
和一个瞎子舅母
我经常打听那个哑巴表叔
和那个瞎子舅母日子过得怎么样
我希望他们在死之前
一个能开口说话一个能睁眼看路
几十年了
整整一个村子那么多健康的人
只有两个身体有缺陷的人上了我的心
一切都被我丢下了
一切都被我丢下了
一个被父亲拼起来的破镜子
一把和母亲白头到老的木梳子
黑窑洞里一大家子围着的煤油灯
一切都被我丢下了
老井里我的两滴滴泪水
村口老槐树上的鸟窝
村后山顶上常年不化的白雪
夜里遍地雪白雪白的月光
以及邻村那个爱笑的乖女子
一切都被我统统丢下了
对我的走一直无动于衷的老黄牛
当然也被我远远地丢在了脑后
但老黄牛嘴里反刍的那些东西
却让我怎么也丢不下去
至今回味不已
我是怎么逃出村子的
我已经跨出家门了
妈又拉住我的手说――
坐车要坐慢车哩
花的钱少，坐的时间长
我已经走到村口了
大妈又拉住我的手说――
吃包子要吃豆沙包子哩
里里外外都是粮食
我已经迈上大路了
二妈又拉住我的手说――
娶媳妇要娶寡妇哩
出的力气小，生的娃多
我已经跑得很远很远了
妈大妈二妈三妈四妈
还在那里一起向我挥着手
说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