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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过年] 熊出没之过年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谢宗玉1972年出生。湖南安仁人。现居长沙。著有散文集《田垅上的婴儿》、《村庄在南方之南》,长篇小说《天地贼心》。      玩爆竹      瑶村过年,每家至少需要四挂长长的爆竹。一挂在三十晌午祭祀时放;一挂在三十晚上睡觉时放,叫封财门;一挂在初一早晨开门时放,叫开财门;还有一挂,在初二早晨放,是什么道理,我至今都没弄清楚。那么长的爆竹,噼里叭啦,说放就放完了,让小孩总要忍不住心疼。好在每年过年大人们都要为小孩准备一些玩的爆竹。
  我们拿着爆竹,点一个往天上一丢,就听得一声脆响,像是谁用无形的鞭子朝晴朗的天空抽了一鞭。马上村前村后的什么地方会跟着有一声回响。
  我们点一个放在正在玩牌的大人后面,大人吓一大跳,往往要笑骂一声:小鬼头。因为是过年,大人们懂忌讳,不会骂出比这更难听的话。
  我们在平滑的烂泥里插一个爆竹,一声炸响之后,烂泥就开一朵坑花。我们在烂泥里插很多爆竹,烂泥就开出很多坑花。
  我们来到水边,比谁能在水里炸响爆竹。要在水里炸响爆竹,关键是时间得拿捏得准。丢出去晚了,爆竹会在空中炸响;丢出去早了,爆竹的引线就会被水浸灭。要不早不迟,爆竹才会在入水的那一刻炸响。爆竹炸响了,水花就会纷纷扬扬地溅一身,若有阳光,透过水雾还能看到七彩的霓虹呢。爆竹响后,清亮的水面上还会冒几个怪模怪样的白水泡。泡里含着硝烟。有时也可以看到清水里的小鱼儿,我们就拿爆竹往鱼群里扔,炸得小鱼儿惊慌失措,四处乱躲。
  那时的爆竹是用硝粉做的,不像现在,是用炸药做的。硝粉比炸药的威力小多了,我们比谁胆大,就把爆竹拿在手中放。握着爆竹的末端,闭着眼睛,把头扭到一边,只听到耳边一声炸响,睁眼看,手中的爆竹不见了,只留下一手硝粉炸后的痕迹。手有什么感觉?有点痛,也有点麻。但过一会儿就好了。一般小孩是不敢这么做的,敢这么做的就能成为孩子王。我敢。
  也可以把爆竹插在土墙缝里放,爆竹炸后半晌,墙缝里还会冒丝丝缕缕的烟。也可以把爆竹放在洋皮铁桶里放,听那一声闷头闷脑的响。也可以把爆竹盖在一个破碗下放,看破碗兀自向上一小跳。若能得到一只老鼠,就把一小挂爆竹绑在老鼠的尾巴上放,吓得老鼠魂飞魄散,真个儿抱头“鼠”窜。找不到小老鼠,就把爆竹绑在四瘌子家的猪婆尾巴上放,看一向慢条斯理、老成持重的猪婆,跑起来颠得像个小脚媳妇的样子,一身奶子乱荡。不过这不能让大人们看见,也不能让四瘌子看见。
  只要有爆竹,我们就可以找到千百种玩法,而且每一种玩法都可让我们乐不可支,把腮帮子笑疼。但有句古话怎么说?乐极必生悲。有一年为爆竹的事,我就被我爸打得要死。我把自己的爆竹玩完了,又哄着小妹把她的爆竹给了我。谁知等我把小妹的爆竹玩完后,小妹突然反悔,追着哭着要我还她爆竹。我拿什么还啊?我老爸有办法,才大年初二,他就把我暴打了一顿,打得我钻到床底了,拉出来还要打。结果小妹是不哭不闹了。我却哭了一整天,喉咙都哭嘶了。那时我特恨老爸。后来不恨了。现在自己做了老爸,觉得那时候我老爸教育孩子的方式的确糟糕得很。
  那一顿暴打之后,我一见爆竹就怵。等到长大了,家里有什么祭祀活动,爸妈要我放爆竹,我都不敢。后来自己成家了,每年过年,我干脆连爆竹都懒得买。妻子也依我。现在孩子已长成了懂事的年纪,再要过年,我看还是买一些爆竹回家吧……人一生的乐趣,其实大半都在童年。我不能让他的童年比我少半点乐趣。我有的他都该有,我没有的他也该有。
  
  上坟
  
  大年初一,吃了早饭,瑶村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上坟。记忆中的大年初一,好像多是晴朗的天气,一家人穿着崭新的衣服,提着香火冥纸爆竹,去给祖先拜年。暖冬的田野放眼望去是青青绿草,种了油菜的地里,金灿灿的油菜花也次第开放起来。这时的心情往往出奇的好,脚下的步子也迈得格外轻巧。小妹走在最前头,她蹦蹦跳跳的,惹得母亲总要笑着嗔责。小妹小时候喜欢扎蝴蝶结,她一蹦跳,蝴蝶结就会在脑后晃来荡去,好看得不得了。那时一家人跟在她后面,脸上都会露出抑制不住的笑容,笑容里包含着幸福和甜蜜,甚至还有一丝骄傲。家里有一个这样小小巧巧、漂漂亮亮的小妹,是一家人多大的福气啊。
  喜欢聚居的瑶村人自然也喜欢把先人葬在一起。一座两座孤坟,路人经过那儿,也不会怕什么。但若是十几座或几十座坟头聚在一起,就会冥气大增,周围阴森森的像隐伏着一个恐怖的磁场。这时再要从旁边经过,就颇让路人踟蹰了。平时那些葬人的山坳只有野虫野禽出没,非得等到过年时那儿才热闹起来。爆竹炸开了那儿的寂静,烛火点亮了那儿的冥色,笑语冲散了那儿的阴气。在坟头插三枝燃香,敬杯黄酒,告诉地底昏睡的祖先,又换年头了。
  从祖先的坟头归来,父辈们往往就会想起祖先在世时好多往事来。免不了要唏嘘感慨一番,说人事的易变,光阴的易逝。那时懵懂的我们尚活在漫长的童年里,自然还感觉不到这些。父母聊着天已在前面走了好远一截,我与小妹则落在后面四处点火玩。田埂上山坡上到处都是经冬后的枯草,只要有一点火苗,就会燃出一条火龙来。特别是茅草茂盛的地方,火烧起来像一条红红的巨舌在舔天空呢。这时站在旁边,人就会被它的声势震撼住,体内则有一股野性的力量在窜。有时风突然改变方向,长长的火舌朝人站的地方一舐,冷不防头发都会烧掉一撮,这时我们往往惊叫一声,跳着逃开。
  等到了村口,再回头,那些野火一路明明灭灭的,还在烧呢。有些地方的火焰明明已熄了下去,可转眼之间,又莫名其妙地燃起来了,而且燃得很大,老远还听到噼噼啪啪地响。
  现在想来,倒是觉得怪,为什么总要等到大年初一上坟回来,我们才想起把那些野草烧一烧呢?其实在整个冬天,我们都随时可以动手。可我们就是没有动手。不但我与小妹没动手,也包括瑶村其他的孩子。这真是一桩怪事。
  
  贴年画
  
  小时候,我家只有四间土房。其中两间用水泥粉刷了一下。北面那间冷,就一直闲置着放些杂物。南面那间向阳,就做了卧房和客厅。一间房里放两张雕花床,西边那面墙就完全堵住了,南北两面墙,也被堵了一半。所以我家的年画大多就贴在东边这面墙上。
  年画在瑶村好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才流行的,八十年代以前我家把奖状当作年画贴。母亲是村里的教师,教学教得极好,每年寒假都要从学区拿回奖状。过几天到了年关,就把崭新的奖状展开贴在墙壁上。一家人看着奖状会高兴好几天,特别是母亲,一脸的笑容,像喝了蜜似的。如果正好有人来我家串门,看了奖状,顺口夸母亲一句,母亲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到来年,教学的积极性自然更高了。现在想来,也真是奇怪,那么一张纸,就可以把清贫年代的人们哄得非常幸福的样子,说明精神的魔力的确不可估量。我和小妹上学后,读书都还不错,每学期的三好学生自然也有我们一份,这样一来,我家墙壁上的奖状就更多了。由于奖状的大小、颜色、内容各不相同,东墙上倒有些万国旗会的意味了。别人到我家来玩,面对规模庞大的一墙奖状,都免不了交口夸赞。日子久了,我们内心中还真的觉得比村里其他人家要高出一等半等似的。
  记忆中,父亲好像也有那么一两张奖状贴在东墙。我真是不明白,他一个很普通的农民,怎么也能摊到奖状?可见那时候奖状之泛滥。
  母亲大概是过分看重了奖状的作用。虽然她的教学在全学区一直名列前三名,但因为她学历不高,后来的民办老师转公办就一直没她的份儿。等到36岁的时候,母亲才幡然醒悟,以后有了奖状也不再往墙上贴了。为了捞个文凭,她甚至抛却我们,赴学他乡。也许因为母亲态度转变的缘故吧,初中时我们的奖状,一般只拿回来让父母看一下,然后便卷成筒丢在一边再不管了。现在想来,小小一件事其实也反映了当时整个社会的变替,当时正是一个由精神向物质转变的社会,富精神穷物质的时代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再过年时,东墙上张贴的就是那些电影明星的画了。我记得当时全家人都喜欢演员张瑜,还有刘晓庆,所以满墙壁都是她们各种姿态的年画。小妹长成少女时,有段时间,特别喜欢古装戏里的才子佳人,然后东墙上就又出现了像“宝玉与黛玉”、“吕布与貂婵”等古装画。而那时的我,只喜欢那些肌肉发达的武打明星。像李连杰啦,李小龙啦,自然也要将他们的画像搬上东墙。东墙没地方张贴,我就把它们贴到北边那间房子。北边的房子虽然冬天冷,但我早就用它做了我一个人的卧室。母亲那时候似乎也有自己的喜好,每逢过年,她都要往东墙贴些福星高照之类的年画。大概因为我和小妹都长大了吧,跟她不再如小时候那么紧了,所以有时她也会买些胖娃娃的年画回来张贴……这时的母亲就已显出一些老态来了。
  哦,是的了,东墙靠厨房很近。而那时做饭多是烧柴,烧柴多烟,雪白的东墙就一年一年被炊烟熏黑。而年画张贴的地方,炊烟熏不到,隔几年撕了年画,那地方就会出现一小片新奇的白来。年画年年撕,年年贴,东墙上就出现了深深浅浅、重重叠叠的白来。就这样东墙的白在不经意间记载着年岁的变更,一家子人走过的光阴好像都留在了东墙……当东墙的白不再白的时候,当东墙的白变得一黑再黑的时候,不单单是父母,就是我与小妹,也日渐显出老态来了。好在,我们的后辈已茁壮成长起来。
  
  舞龙灯
  
  我们湾太小,湾里的青壮年凑不出一支龙灯队。所以打有记忆以来,就不见我们湾闹过龙灯。外婆那个湾大,他们那儿几乎每年都要闹龙灯。腊月底,他们把龙灯扎好,就在一个大厅屋里排练,敲锣的敲锣,打鼓的打鼓,好不热闹。白天尘世喧嚣,还不知他们湾在闹龙灯。到晚上,等一切岑寂了,那闷雷似的鼓声就向周围湾传来。“梆――嘭,梆梆――嘭……”声音隔着几个湾,有时也能传到我们湾里来。每到这时,我一般就央母亲找点什么事情让我去外婆家一趟。或捎几句话,或送点什么东西。母亲明知我是想去看热闹,也不怎么拂我的意。
  外公的弟弟,我们叫二外公,他长得人高马大,很多年来都由他舞龙头。他踮起脚,把龙头舞得眼花缭乱,“穿”流不息,后面跟着他的人就如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这时各家妇女和孩子都在旁边起劲地叫好,红扑扑的脸上都盛开着灿烂的笑容。龙灯队一般每户人家出一个男人。外婆家常常是我三舅出马。三舅只比我大两岁,就舞龙尾。龙尾最容易舞了,跟着前面的人同进同退就是。所以大人们是不屑舞的。但三舅还小,舞龙尾对他来说也并不容易,别人一边舞一边嘻嘻哈哈,他跟在后面却是一脸的严肃。有时竟还舞得气喘吁吁,腊月的天气也满脸是汗。这时旁边就有人打趣我,说:你家舅舅累成这样,你这个做外甥的也不向前替替他?我有心向前,但三舅一般是不会让我舞的。只有一次,他让我接过了龙尾,当时我那股高兴劲就甭提了。可才一会儿,我就踉踉跄跄地被前面的人扯倒了。我一倒,前面的人跟着倒成一片,一时惹得满堂爆笑。三舅觉得好没面子,从此就再不让我玩了。
  大年初一,龙灯队从本湾出发,在村里的各个湾巡回演出。各湾的小孩见了龙灯队,就会连蹦带跳,远远地迎上前。然后跟着龙灯队,把本湾的每一户人家都走遍。那时清贫,大人们对龙灯队并不像小孩那样欢迎。有的人家见龙灯队来了,干脆锁门一走了之。为什么?因为龙灯队在谁家厅屋表演了,谁家就要给他们红包。我父亲也不喜欢龙灯队,他不知道这种喜庆的氛围,对童年时的我们有多重要。他认为龙灯队来演出,纯粹是为了赚钱。所以每年他都包一个好小好小的红包给他们。让我特别不高兴。
  当然,龙灯队的确有赢利之心。每到一个湾里,他们都会从新屋开始起舞。新屋的主人图个红火吉祥,一高兴,就会给他们一个很大的红包。据说给五十元、一百元的都有。那时龙灯队多,为了抢得头筹, 有些龙灯队把一个湾的新屋舞完后,就扔下老屋往别的湾跑了。让老屋的主人好不失落,有的人甚至会不顾新春禁忌而破口大骂。也难怪人家要骂,一般人见龙灯队来了本湾,都会理所当然地寻出一挂鞭炮准备接待龙灯队,可龙灯队居然撇开自家跑了,怎不让人生怨呢。本村的龙灯队是不会这样的。因为都是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这种失礼的事自然做不来。
  外村的龙灯队若是撇开老屋跑新屋,有时会在湾口被湾里的长辈挡回来。这时就有热闹看了。龙灯队一边要接受大人们的冷言冷语,一边还要接受小孩劈头盖脑扔来的鞭炮。而他们只能敛着头一户一户把整个湾里的人家都舞遍。有时鞭炮会把他们的龙灯点燃,弄得他们手忙脚乱,抱头鼠窜。这时一湾人的兴奋和快乐就用语言都无法形容了。也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吧,对这等事情龙灯队一般早有准备。进湾之前他们就在溪边把龙灯弄湿了,而且每个队员的头上都扎着方巾,这样就可以尽可能避免鞭炮烧伤炸伤。
  龙灯一般舞到初六就再没新鲜感了。这时往往会把龙灯收起来。等到元宵节那天,拿到田埂上烧了。据说这样可保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元宵节那天,每户人家还会在各自的秧田边放一挂鞭炮,说是敬秧婆婆,也有保一年五谷丰登之意。元宵节在瑶村较为冷清,没有什么热闹的事情。往往是大吃一餐了事。可大吃大喝都整整半个月了,所以这一餐也吃不出什么味道来。记忆中,瑶村的元宵节似乎一直有雨,雨中隐藏着说不出的?惶,那种?惶好像至今仍在心灵的某个角落潜伏。只有一年,记忆稍稍温暖些。那年父亲给我和小妹各自做了一盏红灯笼。我和小妹提着灯笼站在门口,听细细腻腻的春雨无边无际地响着。那时整个村庄都一片黑寂,只有我家大门被红红的灯光笼罩,那一刻,我觉得我和小妹是瑶村最幸福的孩子了。
  元宵节本是灯节,我一直不明白,那些龙灯队干嘛不在这天大舞一番,把元宵节给闹红火了,再把龙灯烧掉呢?
  元宵节过后,春节就算彻底过完了。一年四季的农事开始一项一项簇拥而来,瑶村的大人和小孩就再没有歇停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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