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兵器 那些板着面孔 冰冷的模具 飞速转动中 脸上冒出热气 那些抛洒的塑料屑 比汗滴还坚硬 剔除这些身体上的杂质
一柄剑 它闪烁的寒光无比柔软
从暗处刺向这个世界
所有看见剑光的人 脸上都有一道暗伤
另一些模具还在埋头工作 冷不丁
在沉默和犹豫中 突然亮出一把
黑色的手枪 和闪亮的几粒子弹
被一只手传递给另一只手
黑洞洞的枪口 准星对着贫困和卑微
所有的人都听得见枪响 但并没有受伤
偌大的一个时代 一张张面孔
比模具还规整 比塑料还倔强
这一件件冷兵器 暗藏在时间的流水线上
以剑和枪的形状瞄准生活
制造出了一批又一批 生存的武器
器 官
机台上躺着一截小手指
当他把袭击生存的子弹遗落
他面容沮丧 那摊农民的血
从鲜艳到黯淡
仅仅只挨过几秒钟的时间
手指在黑铁上跳跃了一下
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望着他的主人
但他有着一张机器的脸
顽固 冰冷 灰暗
内心的疼痛 被防锈油紧锁
就这样被拆卸下来
这只工业的器官 在一摊暗红的血迹上
像一位失踪的亲戚
打 盹
梗在黑色的机台边
他僵直的身躯
仿佛流水线上 一块突兀的礁石
且隐隐传出一阵潮汐般的鼻息
他的呼吸快要被机器的声音堵上了
他甚至敢于说出一句梦话
在黑色的棚户里 亮出一朵浪花
这颗不合时宜的钉子
卡在程序上 使整个厂区
顷刻停下来 关闭了它庞大的噪音
就让他再睡一小会儿吧
玩 具
这些孩子 曾经肮脏的手
被铁具擦拭 被流水线洗净
在一只一只的玩具上游弋
但他们把玩的不是玩具 而是产品
这些制造玩具的孩子
并没有看见玩具
我看见一张张钢铁的脸
在玩着这些孩子 而盈出利润的笑靥
这些孩子 日复一日制造出玩具
面对玩具 眼中满落疲惫和忧伤的晚霞
多么像一个成年人 在机器旁边
成为机器的父亲和母亲
为一些孩子 制造出生活的闲
水 床
躺在潮湿的床上 他对自己甜言蜜语
一粒粒词在床上弹跳 翻转
他耳根发烫 如他的舌根
这无眠的夜晚 天地荒凉
他咬着嘴皮 自言自语
皮肤颤抖 骨头荡漾
此后他便沉溺于睡眠
紧紧搂着自己 如搂着丢失的影子
会不会有一根梦 突然将他拧起
幻 听
我听见有人在喊我 用植物的尖刺
北极光的锋刃 流星坠到地球上陨石的花纹
在喊我 声音激切似炸雷
迅猛如闪电 却含糊其辞
隐隐约约 有人用尖利的骨刺扎我的耳膜
用锋利的刀片割我的耳廓
又用棉花蘸上火焰拭去血迹
我听见有人在喊我 喊我的小名 喊我的大名
这几个方块字被一代又一代人用旧
但现在他们从尖刺 锋刀和花纹上醒来
新鲜无比
响亮地划过人间 传到我的耳朵里
挑动我的神经 震醒我的细胞
并迅疾地拧起我的身体
我敞开嗓门 一遍又一遍地回答
我用脚底 稳稳地踩着尖利的芒刺
用喉咙 去靠近那一排排刀刃上的锋芒
我双手捧着陨石 把玩着上面那些花纹
幻 语
我口中含着一腔热血 这些骨殖里
浮出的黑夜 被我用身体的缸发酵成岩浆
咬在牙齿上
这些铁 穿过黯然的泥土亮出的锋芒
有时候又是石头 压着无数的欲念
但此刻是一团黄沙 掩埋着先人的骨头
瞬间它还将化为一缕烟
这些燃尽我的躯体 也无法表达出的
生之热恋
其实仅仅只是几个词 这些从字典中
逃出的方块字 被我叼在嘴上
两排黑色的牙齿 守护着一个漆黑的洞口
它们被我咬得遍体鳞伤 但流出的
不是血 而是我从先祖那里世袭的叹息
一层层裹满整个族人的体温
越来越烫 直把我送入暗夜的梦呓
当我松开牙齿 这些词迅速飞起来
我说出满口黄沙 说出良心的溃疡和道德的疮痍
扇动铁链般的翅膀 收刮天空
收刮大地 收刮飞翔中所有遇到的一切
人们所听到的 绝不是我说出的任何言语
而是那些词语的刃片
剜割时空 所发出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