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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梵教育 [欧梵在哈佛教育的日子]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认识李欧梵早在1983年的秋天,那时他刚应聘到芝加哥大学教育,这之前我对他的文名早有所闻,只是无缘识荆,直到在远东图书馆遇见他,邀请他来我家吃饭,才开始了我们的缘分。
  本来嘛,他是教授,我们是学生?穴前夫文正是政治系研究生?雪,一般难得有机会交上朋友,我们的交往从那顿饭开始。那时他仍然是个单身汉,一众同学来我家包伙,他也是食客之一,酒酣饭足之间,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说二十年前他在芝加哥大学念过一年书,也在政治系的国际关系部修课,算是文正的师兄,于是我们三人以师兄妹相称。我虽没在芝大读书,但我以前念的是文学,与他同是文学爱好者,故他乐意认我为小师妹。
  他这个师兄除了跟我们吃饭之外,有时也给我们介绍一些文艺界的朋友,有时更载我们到处听音乐、看电影、参加作家座谈会等。那时他当芝大远东研究中心的主任,年中招待一批一批从亚洲各地来的作家及学者,遇上我心仪的作家,他特别介绍给我认识。碰上他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们也会代他款待一番他的友人,所以他的朋友也成了我们的朋友;如吴祖光、李怡、胡金铨、高晓声等人,曾在我们家叙会,由我烧菜招待他们。
  有一次他的父母从台湾来探望他,他也邀请我们到他家包饺子吃,他告诉他的双亲说:“玉莹是照顾我的人,我在她家吃饭之外,她还到我家替我打扫房子哩。”他说的是,似乎从那时开始,我已经成了他的亲人;本来煮饭、打扫是妻子做的事,在机缘巧合之中,我竟然都做得很周全了,就凭着这么一点机缘,日后我就真正成了他的妻子。芝加哥大学可说是我们缘分的开端,却成就于东方之珠的香江,中间竟又隔了十七年。
  十七年的日子可不短喔。那时我仍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妇,陪着丈夫念博士学位,平日接触到的,尽都是从两岸三地来的留学生,以两文三语来跟他们沟通。结交其他行业、学历的人毕竟不多,对于这位教授师兄,从初见面就喜欢上他,原因是他与一般华人教授很不一样;他平易近人,性情爽朗中又不失纯厚。治学方面他不中不西,却又是既中亦西,英文写得了得,中文更是挥洒自如;当时的几本中文著作如《西潮的彼岸》、《中西文学的徊想》以及《浪漫之余》,我读之后而了解他的思想行状。他对于文学的独特见解,往往植根于他对西方化的向往,以他浪漫的情怀,表达之于文字,遂构成了这三部书的文风――笔锋常带感情来,这与梁任公可说是不谋而合了。
  我这个入世未深的少妇,对于这位年轻文学教授,自然产生连自己都不甚察觉的好感,由于这份特殊的好感,给予他不是亲人的亲人照料,似乎又是事出无因吧。可是当年的我,已经是个已婚妇人,当然没有非分之想,他虽然仍是单身汉,但朋友妻不可欺,这是他一向严守的道德戒律。如此这般的有缘无分,我俩的姻缘推后了十七年。
  十七年期间发生的事可不少哟!“十年人事几翻新”,近二十年岂不是翻了更多新了吗?欧梵在我们家吃了五年的饭,虽然不是每天,凑合起来也接近千顿之多,在饭桌上,我们建立了珍贵的友谊,他早把我们看成他的亲人。到了我们离别芝城前半年,他结了婚,但新婚妻子住在爱荷华,他时常开车往返两地,但芝加哥仍然是他的家,而我们家又是他的半个家,所以到了1988年的秋天,我们离开之时,大家都感到不尽依依之情,在多少个无眠的夜里,我会惦念着他的饮食乏人照料,情状又会是如何的凄凉呢?
  欧梵是个十分感性的文人,到芝加哥大学之前,在印第安纳大学教了多年的书,有了一个舒服的房子,和一群合得来的同事和朋友,教学研究都干得很好,受芝大邀请之时,是经过一番犹豫挣扎考虑才决定应聘。他告诉我说:“第一天搬到芝城,住进了预先买下的房子,一切家居用品和书籍家具仍未到达,除了简单的两件行李之外,什么都缺。黄昏时,独自跑到隔邻的红鹤(FLAMINGO)餐厅用膳,心情欠佳之下,喝了两杯马丁尼,就感到有点不胜酒力,踉跄的回到家里,看着四壁的萧条,一时感触起来,呜呜的大哭了一顿。”对于自己的哭泣,他有这样的解释:“到芝加哥那年我43岁,人到中年总是比较容易感怀身世,向来我寻求浪漫,总觉得如果跟一个女人厮守一世,将会是何等难捺的一回子事,所以一直坚拒婚姻。在印大我曾交过好几位女朋友,都因为惧怕承诺终生而感情告吹了,到芝大之前,我的一位亲密波兰籍女友想跟我有长远的关系,我一是惊慌之下,加速了移居芝加哥的决定,到了芝大,对于陌生的环境,加上孤寂的心情,突然感动而泣,似乎是十分平常的事情吧。”
  常言道:“人到中年万事哀”,年轻时,无法真正体味到这句话的意思,当时我看欧梵是事业有成的学者,各处都享有盛名,谁想到他风光的背后,却有斯人独憔悴的面貌。多年之后他告诉我:“在芝大的年月里,我最害怕是周末,平时的忙碌还可以撑得住,星期六、日两天是最难过的,早上赖在床上不起来,早饭午饭混作一顿吃,冰箱总无隔宿之粮,又讨厌到市场买东西,胡乱凑合一餐,填饱肚子了事。周六整天在家看书,预备教材,一天狂啃十本八本书是家常便饭,晚饭后看电影,直至深夜。周日不用早起,吃了午饭即窝在沙发上读《纽约时报》,一看就是几小时,到了夕阳西下,窗外湖光渺渺,遇上寒冬气候,天空密集了灰云,灰暗暗的、沉甸甸的压将下来,令人透不过气来,忽然间竟生起了万念俱灰的感觉,却又是欲哭无泪的味道,不禁让我想到白先勇的小说《芝加哥之死》的人物吴汉魂,他投向密支根湖的悲痛心情,我也亲自感受得到,自己奋斗半生,过了而立之年,仍然落得孑然一身,这何尝不是我追求浪漫的代价?”
  不结婚是追求浪漫,欧梵八零年代末结婚了,是否代表他已放弃了对浪漫的怀想?十年的婚姻并没有享受到家庭的温暖,他反而成了个结婚的王老五,尤其在哈佛教书的时候,从1994开始,基本上过着独居的生活,幸好哈佛有的是优良的教学环境及研究环境,填满了他个人的精神空虚。波士顿是个文化气息浓厚的城市,比之洛杉矶更是不可开口而语。之前,他在加州在洛杉矶分校(UCLA)任教时,民风粗旷,只有商业文化却欠奉精致艺术气氛,加州大学学生众多,但精英分子不多,哈佛学生一般比较聪明又用功。在洛城他没受到应有的尊重,他说地处荷里活,人欲横流;开名车、穿名牌、住大屋、女人着重年轻貌美,男人崇尚体健有型,他这文弱书生,一概受到鄙视,在那儿呆了四年,最后连自信心都失去了,他诅咒那城市,本来就不该到那儿去。平白浪费了他剩余不多的青春,真是后悔莫及。
  到了哈佛他重新寻回失去的自信心,1992年他先访问半年,下课后,学生鱼贯而入他的办公室,向他请教书本问题,望着那些殷切求知的眼神,他知道来对了大学,一年之后再一次来到哈佛做访问教授半年,那次的访学,令他决定从西岸移到东岸作永久的哈佛教授。
  哈佛大学素来善待它的雇员,学校当局先安排贷款买屋计划,对于欧梵这名两袖清风的教授来说,无疑是获利良多的。人未到任,他花了二十分钟即决定买下一幢百年老龄的维多利亚式古老大屋。房子坐落在剑桥市,离哈佛大学只需十多分钟的步行程,他每天往来办公室与住屋之间都靠着一双腿走路,这是他唯一的运动。
  一个人住着这偌大的房子,是否会感到更加孤独呢?可以想象他每天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家里,瘫躺在娱乐室的沙发上听音乐、看电影直至更阑人静,才爬上二楼的睡房休息,到了日上三竿才眯着惺忪的睡眼到地下厨房做早餐,永远是一碗老人牌麦片粥加一块面包,对于厨房外边的花园,哪怕是鲜花盛放,绿草如茵,他枯干的心情,却不曾被撩起一丝春意。年年月月过去了,花开花落、冬去春来,他只一味忙于教书做学问,屋子里的客厅、饭厅部分,他何曾有空踏足其间?更不要说楼上的书房了,除了偶尔传真文件之外,他很少到那儿伏案工作,他活动的空间只限于睡房、厨房及娱乐室而已,其他的地方,似乎是为了给家中的帮佣打扫而存在的。
  他告诉我说:“在我独居的日子里,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的课教完了,总会留在办公室写我的书《上海摩登》,从下午五时开始,中间稍作休息,到科学中心吃一份简单的晚餐,通常是三文治或一大块意大利比萨,又匆匆的赶写我的书。直至晚上十时左右,才拖着疲累的心身回家,家中的冰箱往往是空空如也,运气好的话,会找到一些牛肉碎和西红柿,于是动手为自己下个面条,加上炒好的肉末西红柿,合成一大碗,狼吞虎咽的吃完,肚子往往撑得饱饱的,然后躺在沙发上看电影,很多时都是一部接一部的看个不停,一直到了半夜三更,才跑到二楼的睡房去,躺在床上脑筋仍然十分活跃,非要看些消闲读物才可油然入寐。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心下不禁感到怏怏然,后悔自己睡得太晚了。如此日复一日的生活着,以忙碌的节奏来麻醉自己,但到了周末或特别假期,心中的寂寞感再也无法隐藏起来了。诗人有言‘每逢佳节倍思亲’,法律上我有妻子,但事实上多年来,一直都是有家等于无家;结婚王老五的生活我也习惯了,只是生活里头缺乏了家庭的温暖,我禁不住要扪心自问:‘为什么我要结婚?这样的生活我要持续以何时何日?’到了1998年,我终于决定了结束那段可有可无的婚姻,没想到一年后就碰上了你,并且结出了爱情的花朵,从此脱离了无边的苦海,改变了我在哈佛最后几年生活的模式。”
  在我来说,欧梵何尝不也是上天赐给我的如意郎君?说来也颇奇妙,许多年前我到过波士顿,给我留下极好的印象,没想到多年之后,它竟和我结下不解之缘。从我那次到访欧梵剑桥的家后一年,我成了那幢房子的女主人,把原来住在屋顶的帮佣辞退――她一直帮着欧梵打理房子,修葺庭院,赚取零碎工资,却免去租金,一人住在顶楼的两间客房里,也有自己的洗手间,倒是十分舒适的。我俩结婚了,当然不愿意有外人同住,她心里不甘愿的离开,把我恨得牙痒痒的,我也是无话可说,任由她怨恨去了。在我和他一起过日子之后,才真切体会到他的忙碌:教书之外,还有许多杂务,每星期至少有三小时指定时间接见学生,其他也随时有学生来问问题。审阅研究生的论文也是他的主要职务,但花时间最多的还是处理公文及阅读电子邮件;每天少则三四十条,多则达至七八十条,读了还要回复。对于新旧学生要求他写推荐信,他更是有求必应,而且可说是尽善尽美,务求情文并茂,绝不考虑从事,他常说:“我经手调教出来的学生,我终生都有义务给他找工作”。这么一大堆的事情缠身,每天到了办公室就手脑不停,直至夕阳西下才可以回家休息。
  回到家里用膳之后,人已疲累不堪,不想再做任何工作,遇上翌日没有课的话,他会和我一起欣赏电影,如果有论文要批阅,或需要准备教课的材料,连休息的时间都没了,我看他在哈佛的教书生涯,一点都不轻松哩。相对之于他,我在美的日子,当然是休闲得多了,我没有工作,成了真正的家庭“煮妇”,除了简单的家务,我有很多的时间,到他的文学班上听课,成了我的消遣之一。在他的班上,学生的态度十分认真,他们听课、讨论、读论文都表现出战战兢兢,我跟他们相比之下,不觉惭愧万分。欧梵对教学的严谨、认真、负责的态度,是极为少见的,他教学三十多年,每逢新学年开始的第一天夜里,都紧张得睡不着,还做着同一个噩梦:他梦见自己上课去了,但找不着课室,找到了却没有学生在班上等着他。我想这是课前焦虑症,由于他的认真,那才会焦虑,跟他在一起五年当中,曾经有多次看见他半夜起床看书,他说明天要上课了,却预备不足,睡不着,我睡眼惺忪的跟他说:“老公,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材料太多,你到时没时间都说出来的,好好睡一觉吧,不然明儿没精神。”
  我初和欧梵结婚的时候,很多个没有事情做的下午,都消磨在他的办公室,他读他的电邮,我看我的小说,渐渐的,我留在家的时光较多,不大愿意跟着他到学校去,因为他的工作越来越繁重。他的习惯写作之时不和我说话,而且一脸严严之气,脾气也急,跟平日的家居面容,简直像换了一个人。这令我也害怕见到他的样子,于是我情愿留在家里,用心的为他煮一顿好吃的饭菜,待他带着轻松的心情回家,甫进门,我迎在门口,亲热的拥着他,他那时的脸容是宽慰而温和的,我知道这个才是我的亲亲丈夫,在办公室的那一位,是被繁杂的公务打压成的“心烦气躁的教授”,连他自己都不喜欢自己,又怎能怪我选择远远的避开他呢?
  每逢到了周末,欧梵会带我到附近的小镇溜达,波士顿是个古城,经历了独立战争之役,遗留下很多值得一看的名胜古迹。但我最中意去的地方还是离校园不远的哈佛广场,那儿方圆一里路之大;有各种各样的店铺,其中书店特别多,其实吃茶和喝咖啡的地方更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我这个闲人,泡咖啡馆的机会最多,有时干脆把原稿纸带上,一边呷着咖啡,一边写着文章,一篇文章写完,欧梵也下班来接我回家去了。
  哈佛广场虽然是一片热闹之地,但到了冬天,下了大雪,或是寒风彻骨的日子,我被迫关在屋子里,不爱往外跑了,害怕严寒的天气把我冷坏了,欧梵比我还要怕冷,但他有工作在身,非冒着寒冷出去不可。经过了几年寒冷而悠长的冬季之后,我们决定把房子卖掉,待到他退休了,我们打算移到温暖的西岸,再也不要挨冷了。
  移离波士顿的主意已定,进一步就是先把房子卖掉,那时我俩刚结婚不久,欧梵替我办居留美国手续。我突然接到母亲从香港来的电话,知道她癌病复发,我一时受不了多重压力的负荷,几天睡不着,就发了忧郁病,病魔的突然降临,把我俩杀个措手不及,在哈佛过了半年的非人生活,虽然有极优秀的哈佛诊所医生治理,却没收到预期的效果。于是只好搁置卖房子的计划,如此一拖,就是一年半过去了,到了2003年的冬天才离开住了多年的房子。
  离开旧房子,有感到依依不舍吗?我问欧梵,他说:“没有,一丁点儿也没有,无屋、无车一身轻,迟些我退出哈佛的教书工作,我想将会更轻松呢!”他唯一担心的是怕我感到不安全,像年半之前的卖屋引发起旧病来。我请他放心,近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半年搬一次家的流离生活,接受了流离才是常态,固定反而不太习惯。欧梵的好友戴天倒告诫说:“玉莹我跟你说啊,欧梵现在哈佛教书,名气大,受到众人吹捧,一旦退休了,他要有心理准备,别人对他的热心也会跟着降温了。”我代欧梵回答他说:“谢谢你的关心,如果他是个恋栈名位的人,也用不着提出自动退休的要求,他早想通了,名利都是身外之物,生活过得快乐恬静才是他所向往的。”这些年内地、香港、台湾,他们都邀请欧梵开会、演讲、咨询顾问等事务,令他忙到不可开交,他实在疲累得很,喟然而叹:“我现仍是哈佛教授,他们冲着名牌而来,明年我从哈佛退下来了,看他们是否仍有兴趣邀请我?”
  在哈佛教书也真是够忙,教学之余还得参加一大把会议,什么委员、顾问、咨询人全都跟学术有关,加上学校的名气大,从世界各地来访问的学者特别多,既来了,有相关科目的教授都得负责招待,或出席他们的演讲会。近年来,欧梵和我结婚后,已经尽量减少学术活动,多花时间与我过平常日子,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心境的转移,他为哈佛卖命多年,现在才有了正常的婚姻生活,他享受之余,竟然向人戏谑说:“从此君王不早朝”,但对待教学,仍是干劲十足。还剩半年就退下来了,他继续开了两门新课程,不断挑战自己,他常说:“教学相长这句话一点都不错,我预备教学材料的同时也从中学到了知识”。这种敬业乐业的精神,无怪乎赢得一众学生的尊敬!三十多年的教学生涯,他一手培育了几十个学生。他(她)们都来参加校方为他举行的退休派对及研讨会,各人预备了论文,宣读论文之余也叙说很多关于欧梵的奇闻趣事,整个三天的会议里,都洋溢着轻松愉快、而又温馨感人的气氛。
  他离开哈佛,并不是从此跟哈佛脱离关系,以后还会回他的母校开会,甚至讲学,毕竟他在哈佛度过了二十个寒暑,能够没有丝丝不舍之情吗?何况哈佛对于雇员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前阵才刚收到校长给他寄来的一封祝贺信――感谢他多年的服务并欢迎他加入哈佛退休教授行列,只要拿着一张退休教授身份证就可以享受哈佛大学提供的一切设施,跟退休前没有两样。
  
  李玉莹,香港自由撰稿人,出版有《食物的往事追忆》、《一起看海的日子》、《过平常日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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